和普通長安民衆一樣,大唐天子李隆基在興慶宮也舉辦的盛大的除夕夜宴,他的皇子皇孫以及各家王妃近百人蔘加了皇室的家宴,另外楊貴妃的三個姐姐以及內兄楊銛和楊錡也特邀參加了宴會。
夜宴在沉香亭舉行,沉香亭完全是用名貴的沉香木建成,香氣繚繞,雖名爲亭,但它佔地廣闊,儼然就是一座小型宮殿,四周種滿了牡丹、月季、醒酒草等各種珍稀的花卉草木,亭內的窗戶已經封閉,正中懸掛着三十六顆巨大的夜明珠,將夜宴照耀如同白晝。
皇室的家宴和民間又有不同,主要表現在它的禮儀繁雜,規矩森嚴,每個人的座位都由宗正寺根據身份高貴統一安排,宴會期間不得大聲喧譁、不得竄座敬酒、不得海吃鯨飲,不得酗酒失態,總之,任何有失身份之事皆不準做。
在座的都是李隆基的兒孫,在皇父皇祖面前,衆多皇子皇孫們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了話,做錯了事,被父皇看了去,個個沉默不語,連頭都不敢擡起。
不過也有人不受這些規矩約束,楊花花舉杯左右敬酒,笑語聲不斷。
“陛下,今天是除夕良辰,奴家敬你一杯酒,祝陛下年年有今天,歲歲過平安。”
“呵呵!三姐快人快語,這杯酒朕喝了。”
李隆基舉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又看了看身旁粉腮紅潤的楊貴妃笑道:“才喝了幾杯酒,娘子就醉了嗎?”
楊貴妃今晚多喝了幾杯,顯得她粉膩酥融嬌欲滴,她倚在李隆基身上,嬌聲道:“三郎,你知道妾身不會飲酒,還要妾身連喝三杯,今晚我喝醉了,你可要揹我回宮。”
“好!你儘管喝,喝醉了,朕揹你回去。”
李隆基心情大好,他又舉杯對衆人笑道:“今晚都是家裡人,大家可隨意飲酒,不要太拘束了。”
雖然他頻頻勸酒,但他的兒孫們卻沒有一人敢應承,連太子李亨也沉默不語,李隆基的心中有些不快,這時,楊花花卻笑道:“陛下,這夜宴有酒無樂怎麼行,不如宣一隊音樂歌舞來給大家助助興。”
一句話提醒了李隆基,他連忙笑道:“朕糊塗了,快,宣樂舞!”
片刻,沉香亭內悠揚的樂聲響起,一隊舞姬翩翩舞入,堂內僵冷的氣氛終於開始緩解了,藉着音樂和舞姬長袖的掩護,衆皇子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慶王李琮作爲皇長子,他坐在僅於太子的次席,儘管他和李亨的距離不足五尺,但至始至終他沒有和李亨說一句話,就彷彿李亨是他的冤家對頭一般,不過最近他們二人的關係確實有些糟糕,起因倒不是對皇位的爭奪,皇位的爭奪雖是大事,但還不至於讓李琮當面擺臉色,至少表面上會過得去。
但揚州發生的事卻捅破了兩人間那層薄薄遮面紙,舊恨加新仇,兩人連最起碼的寒暄客氣都沒有了。
李隆基一邊飲酒,一邊不露聲色地觀察着兒子們的情況,長子慶王琮正和四子棣王琰低聲談論着什麼,這兩年聽說長子頗爲節制,很少聽見他荒銀無度的傳言,他的身子也沒有從前那般肥胖了,容光煥發,體格強壯。
李隆基不由又向太子望去,太子李亨卻形容憔悴,身體羸弱,從進門至今一直低頭不語,哪裡還有初爲太子時的意氣飛揚。
李隆基微微暗歎一口氣,他也知道是自己將太子逼成了如此模樣,一個韋堅案,一個杜有鄰案,逼得太子先後休掉了兩個妻子,尤其是太子妃,夫妻感情非常深厚,正是這兩個大案對太子造成了嚴重的身心打擊,使他一天天憔悴了。
其實哪朝哪代的太子會沒有自己的勢力?如果一無所有地登基,那纔是對社稷穩定的不利,李隆基對這一點也心知肚明,關鍵是太子不要涉及的軍權,如果太子不是因爲和皇甫惟明以及王忠嗣交好,他李隆基也不會這般逼迫太子。
儘管李隆基心冷似鐵,但在除夕夜,在這麼個全家團圓的時刻,他的心中多少泛起了幾分父親的溫情,畢竟是自己的兒子。
“亨兒,如果你身體不好,酒就少喝一點。”李隆基柔聲道。
李亨幾時聽過父親對自己這般發自內心的關心,他鼻子一酸,感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他連忙顫聲道:“謝父皇關心,兒臣會節制飲酒,望父皇也要注意身體。”
李隆基又想起高力士對自己的勸告,便點點頭笑道:“父皇本來想讓你也搬來興慶宮,可是興慶宮太小,你住過來也不方便,這樣吧!你可以搬去東宮,好好把身體調養好,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
李亨一怔,隨即心中轟然狂喜,自己可以搬去東宮了嗎?從開元二十六年他就盼望着這一天了,沒想到竟然會在天寶六年除夕夜實現了,他強烈剋制住內心的喜悅,謝恩道:“父皇的恩典,兒臣銘刻於心。”
李隆基笑了笑,又對慶王李琮道:“琮兒,聽說你很有長進,這讓朕感到十分欣慰。”
李琮慌忙道:“父皇,兒臣從前是誤交匪人,一時糊塗,兒臣這兩年才幡然醒悟,決定痛改前非,決不讓父皇失望。”
“你們廣交朋友,朕是允許,但一定要交到有識之士,要多結交大唐的棟樑才俊,這樣,你們纔不會誤入歧途,你是長子,這一點更要以身作則,明白嗎?”
李琮聽父皇的意思,似乎是允許自己廣納賢才,他心中大喜,連忙道:“兒臣謹記父皇的教誨。”
這時,高力士從側門匆匆走了進來,在李隆基耳邊低語幾句,李隆基一怔,問道:“死傷多少人?”
“老奴也不清楚。”
“立刻宣李林甫和京兆尹蕭炅進宮,向朕稟報此事。”
“老奴遵旨!”
高力士匆匆去了,此時李隆基也無心繼續宴會了,除夕之夜突發大火,這無論如何不是一個吉兆,這件事他要立刻弄清楚。
他回頭對楊貴妃道:“玉環,朕有事情要處理,你是繼續還是回宮休息。”
“臣妾不勝酒力,想回宮休息了。”
“好!你和朕一起走。”
李隆基又交代了太子幾句,這才命擺駕回寢宮,他先送楊貴妃回了後宮,自己則向大同殿匆匆而去。
........
東市的大火燒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被撲滅了,原因也已查明,是有人私放孔明燈引發了大火,雖然肇事者已無法找到,但及時撲滅這場大火的有功之臣卻不能不提。
連夜,京兆尹蕭炅便詳詳細細寫了一份奏摺,把東市大火的原因和撲救過程一一羅列,尤其將楊釗的英勇事蹟大肆着墨,他剛寫完,宮中便來宦官催他進宮了.
蕭炅匆匆趕到了興慶宮,這時,李林甫的馬車也到了,蕭炅連忙高聲喊道:“相國留步!”
李林甫回頭見是蕭炅,便笑道:“蕭使君,聖上也召你進宮嗎?”
“正是!”
蕭炅連忙取出摺子,交給李林甫道:“這是今晚東市大火的詳情,請相國過目。”
李林甫接過奏摺,翻了翻,還給蕭炅道:“今晚我們只是口頭回答皇上詢問,真正的原因我已知曉,不是你寫的這麼簡單,而且你的奏摺須經逐級審批後才能遞交皇上,今晚你不要拿出來。”
“屬下遵命!”
蕭炅將摺子收了起來,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大同殿,在門口稍等片刻,一名宦官出來道:“相國,陛下宣你們進去。”
兩人進了御書房,只見李隆基揹着手站在窗前,眺望着東市方向,火光已經沒有了,只隱隱有黑煙嫋嫋升起。
“臣李林甫參見陛下!”
“臣蕭炅參見陛下!”
李隆基慢慢轉過身,問道:“東市的火已經熄滅了嗎?”
“回稟陛下,火已經被撲滅了!”李林甫道。
“哦!那損失如何?傷亡多少人?”
李林甫給蕭炅使了個眼色,蕭炅立刻上前道:“陛下,大火是因爲有人放孔明燈引發,燒着了市署,但萬年縣楊縣令及時率衙役趕到,在他們奮勇撲救下,市署只燒了一角,十三間屋舍過火,店鋪一家也沒有燒着,無人員傷亡,只是一些賬簿被燒燬了。”
“楊釗?”
李隆基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這時,李林甫上前奏道:“陛下,除夕之夜,官民休息,但楊縣令卻依然上街巡視,兢兢業業,令人敬佩,屬下以爲東市失火其實是一面鏡子,讓我們看到了楊縣令的盡職盡責,正是他及時趕到,指揮得當,衙役和士兵們全力撲救,才使一場可能焚燬東市的大火被消弭在萌芽中,而且無一人傷亡,這簡直令人不可思議,也由此看出楊縣令救火救人的急切,臣建議嘉獎萬年縣,重賞楊縣令。”
李隆基點了點頭,“朕知道了,過了新年,你們上一本正式摺子,朕會批示。”
“臣遵旨!”
李隆基瞥了一眼李林甫,見他有話要說,便笑道:“相國請說!”
“陛下,東市失火不能光有表彰,也須有懲罰,臣已查明,孔明燈是一羣孩童所放,現已無法查到肇事人,但當時巡查營就在旁邊,卻不加以制止,而且巡查營在東市也發現起火,卻不主動撲救,導致火勢蔓延,其負有失職之罪,臣建議立即罷免巡查使李慶安之職!”
這時旁邊的高力士大吃一驚,怎麼最後是由李慶安來頂罪?難道是李慶安哪裡得罪李林甫了嗎?
他心中狐疑不定,李隆基也愣住了,半天才道:“就算巡察營偶有失職,但也和李慶安無關纔對,畢竟這支軍隊是朕的萬騎,他也接手不久,這樣讓他承擔責任,是否不太公平?”
“陛下,巡查營有失職之過,當然不能罪歸士卒,李慶安是巡查使,不管他是否知情,但既任其職,則擔其責,他若不擔責任,又怎麼褒獎楊釗?”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便道:“既然相國堅持,那也罷了,他的巡察使也是臨時的,就免了罷,除此之外,他的其他職務皆不影響。”
“陛下聖明!”
李隆基淡淡一笑,又對蕭炅道:“蕭愛卿先退下吧!朕有話要對相國說。”
蕭炅退了下去,高力士也下去準備夜點,御書房裡只剩下李隆基和李林甫兩人,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顯得有些尷尬,不多時高力士端來一碗燕窩羹,放在御案上,“陛下,先吃點東西吧!”
“好!給相國也來一碗。”
“多謝陛下!”
片刻,一名宦官又端一碗燕窩羹,李隆基笑道:“今晚是除夕之夜,卻把相國找來問策,只能請相國喝碗燕窩,聊表歉意。”
李林甫也笑道:“那老臣就不客氣了。”
兩人坐下,不緊不慢地品嚐着燕窩,喝完,李隆基接過溼毛巾擦了擦嘴角,又在金盂中漱了口,這才笑着說道:“這幾天朕一直在考慮工部尚書和禮部尚書的新人選,已經考慮了一個方案,想請相國一起斟酌一下。”
李林甫的心頓時懸了起來,這才幾天功夫,李隆基就將方案定下來了嗎?他明白了,其實李隆基早就想好了,甚至在席豫和陸景融未致仕之前,他就已經考慮好了方案,只是李林甫沒想到,會在天寶六年的最後一刻揭曉這個答案。
會是什麼樣的方案?李林甫的腦海彷彿閃電一般,推算出了種種可能,工部尚書一定是楊慎矜,這是不容置疑的,王珙的彈劾不了了之,已經預示了楊慎矜入相的定局,關鍵是禮部尚書的人選,會是誰?
李林甫心裡明白,這個人肯定不會是自己的人,在他推薦陳希烈爲左相時便已經決定了這一點,李隆基的帝王之術是不會讓自己獨攬朝中大權,那會是中間派嗎?這是李林甫唯一期盼地結果,楊慎矜爲工部尚書,已經給自己豎了一個對頭,難道皇上會給自己豎兩個對頭嗎?可能姓應該不大。
“陛下的決定,臣堅決支持。”這個時候,李林甫別無選擇。
李隆基笑了笑:“朕就知道,相國從來都是支持朕的想法。”
他沉吟一下,便道:“朕打算讓戶部侍郎楊慎矜爲工部尚書,相國可有意見?”
“楊侍郎是名門世家,清名卓著,完全可以勝任,臣沒有異議,同時,臣願推薦萬年縣楊縣令接任戶部侍郎一職。”
“楊釗?”李隆基搖了搖頭,“戶部侍郎之職何其重要,他爲官時間太短,還不能勝任此職,而且韋見素任戶部左侍郎的時間也不長,經驗稍微欠缺,所以,朕考慮調尚書右丞崔翹爲戶部右侍郎,以他的豐富經驗擔起戶部的重責,相國以爲如何?”
這一點倒是出乎李林甫的意料,原以爲李隆基會趁機升楊釗爲戶部侍郎,沒想到卻調來了崔翹,崔翹是寧王的女婿,屬於從龍派,這恐怕就是李隆基的平衡之策了。
不過李林甫關心的是禮部尚書,這纔是今晚的核心。
“崔翹從政曰久,他的資歷足夠爲戶部侍郎,臣沒有意見。”
李林甫有意無意地點出了資歷問題,這就是告訴李隆基,禮部尚書的資歷可是第一重要。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相國提到資歷,朕深爲贊同,所以朕在考慮禮部尚書人選時,第一便是考慮了資歷,朕再三考慮,決定啓用原吏部尚書裴寬爲禮部尚書。”
李林甫彷彿頭頂打了驚雷一般,他驚呆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裴寬,那可是他的第一大對頭,韋堅案的唯一倖存者,曾被他整得死去活來,下跪向酷吏羅希奭哀求饒命的裴寬居然復出了。
這一刻,李林甫忽然想起了李慶安說的話:‘楊釗無論實力和人脈都遠遠不是相國的對手,所以聖上會用楊慎矜甚至兩個新尚書來做楊釗的擋箭牌。’
一語道破了天機。
.......
李林甫退下去了,李隆基坐在龍榻上半晌不語,似乎在想着什麼事情,這時高力士低聲道:“陛下,夜已深,回宮吧!”
“好吧!朕也乏了。”
李隆基笑着站起身,他看了一眼高力士,卻有意無意地笑道:“李慶安居然得罪了相國,可惜啊!”
.......
馬車在黑暗中疾駛,李林甫臉色異常疲憊,他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激,這些年他替李隆基鞍前馬後地效勞,替他剷除了一個又一個太子的支持者,可現在王忠嗣剛下獄,他便急不可耐地開始給自己豎對頭了,開始削除自己的權力,爲將來楊釗上位打下基礎,伴君如伴虎,古人不欺啊!
“停車!”李林甫忽然命令道。
馬車停了下來,侍衛上前躬身道:“請相國吩咐!”
“去!去把李慶安找來。”
“遵命!”侍衛剛要走,李林甫卻又叫住了他。
他嘆了一口氣,無力地擺了擺手道:“算了,回府吧!”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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