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轟隆隆的鼓聲響徹了長安城,原本寂靜無人的大街小巷頓時熱鬧起來,一盞盞燈籠如黑夜中的明月,漂浮在長安的街市上,一輛輛馬車,一個個騎馬的官員,在夜色中匆匆而行。
今天將是大唐新帝即位的日子,凡在京從九品以上官員,皆要到大明宮覲見。
李慶安是從城外的軍營前往大明宮,他坐在一輛寬大的馬車上,已收拾整齊,頭戴三樑進賢冠,身着麒麟紫袍,腰束玉帶,他將以中書令右相的身份參加朝會,但預防萬一,他還是內穿細甲,這種細甲是安西最好的甲匠用大馬士革鑌鐵打製,細細密密,厚達兩層,重十五斤,可以抵擋十步內的手弩和四十步外強弩,一般的刀劍難以割破。
昨天他和韋青平談了很久,韋青平又勸他效仿秦直道修建連接安西和中原的唐直道,加強中原和安西的聯繫,韋青平的這些建議使李慶安考慮了幾乎一夜,且不說韋青平勸他退到幕後的建議非常中肯,而且修建唐直道更是具有現實意義,李慶安在關內道親眼見過秦直道,夯得非常堅實,至今寸草不生,可以稱得上是古代的高速馬路。
一般而言,唐家騎兵從北庭到長安最快也需要一個月,很大程度上是道路不便,而且迂迴曲折,長長的一段路程都不能縱馬疾馳,如果修建了筆直寬闊的唐直道,從北庭到長安最多隻要半個月,如果修建換馬驛站,配置上好的阿拉伯馬或者大宛馬,那麼信使從北庭到關中或許只要十天便足夠了。
這個建議令李慶安十分振奮,人力不成問題,他昨天晚上已經發信去碎葉,命安西政事堂着手修路之事,又命封常清從信德招募十萬民工,並調集數千頭大象來參與修路,另外,按照他和李亨達成的協議,將從隴右、關內道和河南道遷移三十萬戶移民前往安西,尤其河南道今年發生旱災,饑民遍野,可以以工代賑,命他們從東面修路。
李慶安打開小桌上的一本倉冊,這裡面是李豫清查宗室兩個月的成果,關中各地的太倉中已有存米存麥一千萬石,左藏中有錢六百萬貫,以及大量的金銀珠寶,使李慶安不得不感嘆李豫處置土地的決心,雖然李豫身死,卻給他們這些後來人有了足夠的資源,有了這些錢糧,修建唐直道應該不成問題了。
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李慶安透過車窗望去,已經到了明德門,對面似乎也有一支隊伍,一名親兵低聲道:“大將軍,是哥舒翰。”
話音剛落,對面傳來了哥舒翰的笑聲,“可是李大將軍?”
李慶安拉開車簾,只見對面也有一輛馬車,馬車上正是哥舒翰,兩年多沒有見他,哥舒翰明顯有些老了,精神也不是很好。
李慶安拱拱手笑道:“哥舒兄,別來無恙否?”
哥舒翰是昨晚連夜趕回,他這兩天心情確實不好,原指望李亨登基,他將受封關內道節度使,這也是李亨給他的承諾,但沒想到最後的結局是被李慶安佔了關內道。
李亨給他的承諾也變成了將漢中給他,而且不能給他任何封號,這件事讓哥舒翰心中十分不爽,尤其是昨天上午李慶安當街殺了孟雲和羅正義,李亨沒有任何反應,不僅如此,還及時將關中軍權轉移給了王思禮,這說明什麼,說明這是李亨和李慶安有了勾結。
其實哥舒翰在某種程度上是誤會了李亨,李亨之所以出賣孟雲,是因爲孟雲的習慣性背叛,他今天背叛了李豫,那明天就會背叛他李亨,李亨也是借李慶安的手除去了這個後患。
可哥舒翰並不這樣看,在他的眼中,李亨爲了一己私利便出賣了手下大將,他今天可以出賣孟雲,那明天會不會出賣自己,哥舒翰心都寒了,他看透了李亨這個人。
哥舒翰對李慶安笑道:“李大將軍,我有幾句話想對大將軍說,不知是否方便?”
李慶安爽朗一笑,“哥舒兄不妨來我馬車,我們一起去大明宮。”
“那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哥舒翰移步到了李慶安的馬車中,兩支軍隊合兵一處,一起浩浩蕩蕩向大明宮而去。
哥舒翰打量一下馬車,笑道:“這好像還是當初我送大將軍的那一輛吧”
“正是這輛馬車很不錯,我很喜歡,多謝哥舒兄了。”
“小事一樁,不必客氣了。”
哥舒翰一擺手又笑道:“只是馬車裡沒女人,少了很多樂趣,如果大將軍沒帶女人,那我送你幾個如何?保證讓你喜歡。”
“哥舒兄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有一侍妾跟隨,過兩天就來了,女人太多,我看着也頭疼。”
哥舒翰哈哈一笑,“那樣大將軍可就少了很多人間樂趣,我可不羨慕你。”
李慶安也笑道:“我的樂趣,哥舒兄估計也不會喜歡。”
兩人閒聊幾句,哥舒翰的話題便慢慢進入正路,“大將軍還在關注吐蕃嗎?”
李慶安搖了搖頭道:“實不瞞哥舒兄,這幾年我的精力主要是和大食作戰,對吐蕃知之不多,他們似乎沉默了很久了。”
“大將軍不瞭解吐蕃,但我很瞭解,吐蕃人的沉默只有一個解釋,他們在積蓄力量,早在幾年前赤松德贊便開始主政了,此人雖然年少,但他知人善用,他用尚息東贊爲大論,主管政務,又封達扎路恭爲大將軍,主管軍隊,在吐蕃全面進行改革,厲兵秣馬,這幾年又開始恢復元氣了,我估計再過一兩年,吐蕃人又要寇兵大唐。”
說到這,哥舒翰嘆了口氣道:“但大唐隴右軍卻兵甲不全,糧草不繼,士氣低下,如果吐蕃大軍來襲,我真不知該如何抵擋?”
李慶安聽出了哥舒翰的意思,無非是叫朝廷給他撥錢撥米,支援軍器物資,他便淡淡一笑:“哥舒大帥的要求,我已經明白了,不過防禦吐蕃不僅僅是隴右一家之事,包括安西劍南,都要一併考慮,我會在政事堂會議上提出這個問題,找一個穩妥的一攬子解決辦法。”
李慶安的態度不冷不熱,讓哥舒翰碰了個軟釘子,哥舒翰訕訕笑道:“那就拜託大將軍了。”
李慶安一笑,又換了話題,和哥舒翰談起了對付吐蕃軍的經驗來,這也是哥舒翰感興趣的話題。
不知不覺,兩人的馬車隊便來到了大明宮丹鳳門前,這裡擠滿了準備進宮的大臣,天色還沒有大亮,大臣們都紛紛離開馬車,準備依次進宮,王珙來得稍晚一點,正和韋見素談論今天的大典,韋見素在一個多月前因楊國忠之案被罷免了工部尚書,但不久又被李豫任命爲兵部侍郎,這就是李豫的優柔寡斷,做事總是缺乏一種徹底性。
兩人說着話,前面的大門已經空出來了,他們可以進宮了,韋見素忽然用胳膊拐了一下王珙,向後使了眼色,王珙回頭望去,正好看見李慶安和哥舒翰從一輛馬車下來,兩人談笑風生,神情親密,王珙不由有些愣住了,在今天這種陣營鮮明的時刻,哥舒翰幾時和李慶安攪到一起去了,他這是什麼意思?
王珙冷笑一聲,直接進了丹鳳門,丹鳳門內的廣場上已經聚集了數千官員,今天是新帝登基大典,凡在長安的從九品以上官員均要參加,包括外地在京官員和有散官頭銜的非職事官,還有一些退仕的官員,換而言之,只要是拿朝廷祿米的文官基本上都要來參加,足足有上萬人之多。
丹鳳廣場佔地廣闊,就算再來一萬人也顯得空曠開闊,數千官員正三五成羣地聚在一起聊天,一般而言,靠近龍尾道的核心地域站的基本上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而五品以下的小官則會自覺靠邊而站。
在龍尾道前,李亨正和幾名重臣談論着今天的大典,今天的大典將由禮部全權負責,只是時間倉促,很多儀式都被迫免了,太子李適在接受朝臣叩拜後,冊封政事堂官員,然後將前往太廟告禱祖宗,這便算完成了登基儀式。
由於李適是少年皇帝,雖然儀式有些欠缺,但大臣們也並不是很在意,他們在意的是這次登基後將形成的權力分配。
這時,王珙快步走來,衆人一起向他見禮,王珙笑了笑,給衆人回禮,他給李亨使了的眼色,李亨會意,便隨王珙走了幾步,避開了衆人,低聲道:“什麼事?”
“我剛纔發現哥舒翰竟和李慶安乘坐在一輛馬車上,兩人下車時,神態很親密,關係非同一般。”
李亨眼中閃過一絲不快,他眉頭一皺道:“或許他們只是在路上遇到,有事聊天,共乘一輛車而已。”
“我也是這樣想,不過哥舒翰明知今天是大典,卻和李慶安共乘一車,不管影響,不顧百官側目,這樣會使人產生誤解,給攝政王造成很大的被動,我以爲攝政王有必要提醒哥舒翰。”
李亨是一個多疑的人,他口中雖然不在意哥舒翰和李慶安共乘一輛馬車,但他心中卻極爲不悅,哥舒翰這時什麼意思?
他忽然想起了哥舒翰所提的條件,出任關內道節度使,兼管隴右,就因爲這個條件自己無法辦到,所以他去討好李慶安了,是這樣嗎?
想到這,李亨重重哼了一聲,不用說,一定是這樣了。
這時,含元殿前的鐘聲敲響了,這是大典即將開始的鐘聲,丹鳳門廣場上的官員紛紛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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