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歸即赴死

第六十章歸即赴死

按照原定計劃, 江憐砂本該抽調一部分兵力去抵抗另一部分空嵐侵略軍。在湛海剛剛取得一場勝利氣勢大增的時候,最適合乘勝帶兵出擊。只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他在即將到達洛青關的時候接到了來自國都熙荷的八百里加急密旨:聖子江憐砂速回國都, 履行聖子之職。

臨陣把主將召回去, 只有一種情況, 那就是此次即將到來的天災破壞力已經大到必須召回聖子承擔, 哪怕聖子爲此獻身。

在湛海漫長的歷史中,很有幾次聖子隨軍出戰的情況。聖子作爲法術輔助力,在佩戴湛海國寶龍王玉的情況下幾乎等於一百個精銳術士。在那幾次戰爭中, 有一次聖子被召回承擔天劫的記載,而那次, 那位聖子沒有活着走下祭壇。

江憐砂不能耽擱, 下令由身旁副將率領軍隊繼續前進, 並讓新立功的北辰落日將軍代行主將的權利,留顧夜崢爲軍師, 自己即刻啓程,單騎往熙荷城趕去。

快馬飛馳百里之後,江憐砂對於虛空忽然出現在自己身旁騎馬並驅並不吃驚。他要回去並非真的是單騎,在他告訴虛空的特工的一些職責之後,虛空把一大批湛海暗衛們訓練成了令江憐砂都忍不住點頭稱讚的強悍人才。江憐砂的要求是, 特工不僅是執行特殊任務的人選, 更要是湛海要員身旁最完美的守衛。他在軍隊裡時身邊近衛就是虛空塞過來的人, 這次趕回熙荷, 連秘密跟出來的虛空也出現了。

兩人沉默着策馬狂奔, 眼看着馬匹都跑得不行了,兩人在一處城市停下, 將馬匹交給守城軍照顧,換了另兩匹馬繼續趕路。

虛空是看過湛海不少秘密記錄的,他知道江憐砂這一回去絕對凶多吉少。可是他側頭觀察江憐砂的臉色,那個很有可能是趕回去赴死的人居然只有急切,沒有膽怯。

緊了緊繮繩,虛空忽然飛身而起,坐在江憐砂身後,硬是勒停了他的馬。兩人騎術一流,馬匹在原地轉了幾圈,停在一片揚起的塵土之中,而它背上的兩人安然無恙。

江憐砂回頭看虛空,虛空毫不示弱回視他:“將領……不一樣,不去。”

他的意思是,江憐砂跟那幾個在戰場上被召回去的聖子不一樣,他是武將,更是湛海軍的主將,臨陣換將本來就是大忌,在湛海面臨空嵐侵略軍的現在,就算是會死百萬人的天災又如何?若是因爲江憐砂的離去導致戰爭失敗,亡的就是一個國家!

江憐砂沒有立刻迴應他,而是遙遙擡手一指自己剛剛過來的方向:“那裡,有湛海的強兵,有湛海的名將,還有你曾經的同伴落日,憐砂是曾經主將沒錯,但是這支軍隊,如果缺了憐砂便潰不成軍,他們就不配做湛海的軍人!”

反手一指,江憐砂眼神更加銳利:“那裡,是湛海的國土,有千百萬的湛海百姓即將受災,憐砂本來就是聖子,歷代聖子中唯有憐砂一人是武將,但是湛海至今未亡!爲何?各司其職!此刻憐砂可以不爲主將,卻不可以不爲聖子!”

“第三,將在外,軍令亦受,憐砂是臣子,密旨已經收到,那麼憐砂就必須回去。你,南宮虛空大人,攔下的是你的上級的馬,以下犯上,罪當如何你該清楚。”

虛空慢慢放開了手,江憐砂奪回繮繩,扭頭回去看着前方,命令道:“回你自己的馬上!本君要你將功贖罪,現在就全力護送本君回熙荷履行聖子之職,不得有誤!”

虛空握了握拳,還是飛身回到自己的馬背上。就在江憐砂準備駕馬繼續趕路時,他死死盯住江憐砂,一字一句道:“不負責任的人……你不過是……想去死罷了!”

江憐砂並不說話,驅使着馬匹開始飛奔。虛空咬牙跟在他身後,雙眼滿滿都是怒火。

累了嗎?爲這江山奔波,爲這百姓擔罪,你累了嗎?!與三生所愛之人分別,被生母當成棋子,你倦了嗎?!可是這條路是你自己選擇的,無論是成爲聖子還是妥協結婚,都是你自己選擇的路!用一死去逃避,你將那些愛着你期待你的人置於何地?!

在虛空前方的江憐砂彷彿知道虛空心裡的話,淡淡地說:“不……憐砂一點也不想死……”

只不過也不介意活不活得下去了……

兩人就這麼保持着一路的沉默,繼續前行,往可能葬送江憐砂之命的都城方向趕。

大軍將近一個月的行軍路程,江憐砂和虛空只用了五天六夜就走完了。到了熙荷城也不轉向,江憐砂直接駕馬趕往神殿。

旅途雖然極度勞累,但江憐砂也只是勉強趕在天災前回來而已,連多餘的休息也不敢,他匆匆換洗過隨意吃了些東西,就站在聖水池裡冥想靜心。祭司長以及其他祭司安靜地佈置着儀式,江憐砂同樣安靜地在水池裡站着。過了一會兒,他的頭髮慢慢變成了藍色,又過了一會兒,他的額頭上終於出現了水屬符文——儀式已經可以開始了。

把江憐砂送到神殿之後,虛空又趕往宮裡向江惜月報告。在宮內聽到了晴天霹靂一樣的消息,就連他這樣經過訓練的暗衛出身的人,也忍不住晃了晃。

幸好……幸好還沒有一點消息傳出去……那個正準備天劫的人不知道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可是……可是他連這件事情也不知道……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

拳握得死緊,虛空暗暗對着遙遠的神殿說:無論如何,活着出來吧,這裡有一個你必須面對的現實……你,逃不了。

藥味瀰漫的大殿之內,整整昏迷了十日的人終於睜開了眼睛。

江憐砂花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的視線勉強聚焦。他連轉動一下眼珠都花了全身的力氣,更不要說開口說話了。沒有血色的脣顫了顫,還是被守在他牀邊的江惜月輕輕捂住了。江惜月欣喜萬分,說話聲音抖得厲害:“憐砂……太好了……你終於……終於……”

他……還活着嗎……

疲倦地又閉上眼睛,江憐砂放任自己繼續沉入黑暗。

江惜月抖着手一遍遍撫摸着愛子的臉龐,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她知道江憐砂回來是抱着什麼心態,她在心裡無數次祈求神明,讓江憐砂給她回一條“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然後繼續留在前線。因爲這次天劫,他真的可能會死……

只可惜他還是回來了。

神明在上,她在祭司長長跪不起中寫下密旨的時候是怎樣的矛盾和愧疚!祭司長沒有錯,她作爲女王,也沒有錯,可是這封密旨,是讓她的兒子回來送死!

“陛下,聖體重要,您歇息一會兒吧,您已經三日沒有閤眼了。”江惜月身旁的貼身女官安慰道,“殿下既然醒了,就沒事了,您也聽御醫說了不是嗎?”

江惜月連日忙了公務就過來守着兒子,眼睛裡都是紅血絲,幾日間便憔悴了十分。可聽了女官的話她還是搖頭:“讓君再陪他一會兒……對了,藥,快拿藥來,君餵給他喝!”

女官無奈下去端了藥,江惜月把兒子攬在懷裡,繼續仔細地察看。十天的珍貴藥物,也沒有讓江憐砂有什麼明顯的起色。十日前那個像冰雕一樣慘白毫無知覺的人被御醫團團圍住的時候,她心臟幾乎停跳,只有抱着還有微弱心跳的兒子,她的心臟纔會聯動着跳躍。

藥端來了,江惜月讓女官扶着昏睡的江憐砂,自己舀了一勺,看到新熬好的藥汁冒着騰騰的熱氣,她想試試溫度再喂。還沒碰到藥,她就被一股苦味薰得猶豫了一會兒,在脣上碰了碰,讓一點點藥汁流入自己的口中,江惜月幾乎把那苦得讓人胃裡泛酸的藥嘔出來!

他每天都在喝這樣的東西?!

她給江憐砂餵過藥,她知道這個很苦,但是她不知道,竟然會苦成這樣……他就這樣一直忍着,一直在喝……心臟一陣抽痛,江惜月差點翻了碗,女官忙接過來,江惜月攬着兒子,剛剛停住的淚水又落下來。

想到另一件事,她忽然希望江憐砂再昏迷久一些。因爲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給江憐砂轉達這個消息。她的願望達成了,可是他……會絕望,徹底徹底的,妥協,絕望。

“對不起……對不起……娘對不起你……”江惜月抱着氣息微弱的兒子,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又灌下五日的藥,江憐砂感覺自己血管裡流淌的彷彿都是那種苦得讓人反胃的汁液。好在徹底清醒就可以換藥物了,別的食物也勉強可以吃一點兒,他才又忍了下去。

這次的天劫果然破壞力強,沒想到湛海竟然會遭遇三百年一遇的大水!若是他不回來承擔天劫,估計有超過四百萬百姓要受災……前線戰報連續發到他手上,遲了那麼幾日,不過不妨礙他了解情況。洛青關終於還是破了,落日守了七日,可惜白鑫之後還有一波屬於空嵐另一個名將“赤雷將軍”雷鳴的援軍,雷鳴帶了大型攻城器械,落日果斷決定後撤,湛海軍剛剛退出洛青關轉移到下一座城池之內,天降暴雨,初春的第一場雨下得有些恐怖,生生把兩軍的戰事停了幾日……

“殿下……”這個差使,虛空一點也不想接,摘星本着爲他分憂的精神主動跟江惜月請纓,負責告訴江憐砂那件事情。

目光停留在戰報上想了半天事情的江憐砂終於回神:“……是……憐砂聽到了……怎麼了?”

“那個……那個……我……有……有事……稟報……”摘星結結巴巴說不出來,總算明白虛空爲何把眉頭皺的那麼緊了。他這個那個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到重點,江憐砂又累了,只想睡覺,於是對他揮了揮手:“抱歉……憐砂困了……”

摘星一急,索性不說話直接辦事,飛速跑到門口,又飛速跑回來,把一團軟乎乎的東西交到江憐砂手上,一句話一口氣說完:“聖子妃在您歸來前一日生下了一個不足月的孩子是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