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上,男孩走在前面,時不時謹慎地看着楚天南一眼,像是個帶着陌生人回自家領地的小狼。
楚天南心中壓抑。
什麼樣的生長環境,能讓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對陌生人有這麼大的戒心。
他本還想問兩句,話到嘴邊還是停了,換了個方式,道:“你媽媽吃飯了沒?”
小男孩腳步停住,搖了搖頭。
楚天南去隔壁店裡,買了兩份糕點,背了一些小涼菜。
不買肉,小男孩和他媽媽條件這麼差,估摸着也很長時間沒吃過肉了,慢慢補上去營養,才能吃得了肉。
小男孩接過糕點,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不願意吃。
楚天南無奈,又買了一份:“給你的,先吃吧。”
小男孩這才一陣狼吞虎嚥,看的楚天南一陣沉默。
北境環境,有這麼差嗎?
一陣無言,穿過城市人流擁擠的街道,越走越荒涼,終於來到一個小村莊,升起着幾道炊煙,小土路上有着幾個人影。
“家裡就只有你和媽媽兩個人嘛?”
小男孩點點頭。
興許是食物和楚天南付了藥錢的原因,小男孩沒那麼重的戒心了。
“你爸爸去哪裡了?”
“爸爸是英雄。”小男孩弱弱地說道。
楚天南怔了徵,隨即沒再說話。
他似乎懂了什麼。
往小路盡頭走去,小橋流水,炊煙老樹。老式街道的盡頭,最破落的一個屋子,這一道街的家戶,屋子都翻新了幾遍,唯有小男孩家裡,還是破落的木屋。
其他家裡,至少是紅磚白瓷。
走入木屋,木凳,斑駁着痕跡的黃桌子,點着的蠟燭,讓楚天南有種穿越了的錯覺,屋子裡面,小牀上躺着一個面色蒼白的婦人。
她小小的包子臉,長相還可以,只是臉色病態的泛白,看起來異常的虛弱。
小男孩翻出了家裡一個藥罐,和一箇舊式的小火爐。
這可能是家裡唯一還保存完整的火器了。
他生火,熬着中藥。
楚天南和耶律飛廣安靜的坐在木製小凳子上等待,沒去幫忙,眼見小男孩忙裡忙外,來去匆匆,風風火火地熬好了藥。
小心翼翼的用碗盛着,送入婦人口中。
沒過多久,婦人就醒了。興許也只是普通的風寒,只是家裡環境本來就不好,冬無炭火,夏無摺扇,日日忙碌,身體就出了問題。
這會兒服了藥,迷迷糊糊睡了幾分鐘。
婦人就趕忙醒了,像是做了場夢。身體還有些癱軟,第一時間就找她孩子,嘴裡唸叨着:“方方,方方。”
小男孩連忙跑了過去,與母親耳邊說了幾句話。
母親讓小男孩扶着她起身,虛弱地走入屋子,翻箱倒櫃了一會兒,找出了家裡唯一剩下的半罐子茶葉。
她用之前熬中藥的熱水,小白碗盛了兩杯。
先讓男孩在屋子裡跪着,婦人教訓道:“我們是窮,可不能偷,不能搶,窮點沒關係,你還讀書,我們家還有奔頭,要是做了賊,違了法,我們就沒了尊嚴。”
“先跪着。”
方方很乖,當即就跪在大廳,沉默着不說話。
像一隻羔羊。
婦人抱着兩杯白瓷碗,擺在斑駁痕跡的黃桌上。
“謝謝恩人。”
婦人鞠了個躬。
楚天南看去,婦人臉色發白的虛弱。可是身材很健康,衣物樸素,屁股翹翹的,胸前起伏很大,雙手在衣角,看過去有些老繭。
常年針線活纔能有的一雙手。
楚天南放眼看着桌上的兩碗“茶水”,這可能她們整個家裡,唯一的奢侈品了吧。他拿起白碗,喝了一大口,“嫂子,孩子他爸去哪兒了。”
“咋就留下你們娘倆。”
婦人這會兒才解釋道,楚天南聽了一番,算是明白了。
孩子他爸早些年也是村子裡的,後來徵兵,就跟着去了,沒跟着富貴起來,命搭在了北邊戰場。
楚天南身體像是有一道電流觸擊一下,“那撫卹金沒發下來嗎?”
婦人開口,娓娓道來,發是發了,撫卹金髮下來比別人少了兩倍,當地的官說她男人是逃兵,沒死在戰場上,給他們撫卹金,都是開了恩了。
她一個弱女子,能怎麼辦。
看着人家家裡拿着男人發的錢,或者撫卹金,修房子,買新衣服。
婦人拿着錢給孩子交了學費,連夜的熬着做針線活,供着孩子上學,她沒怨言,也不敢有怨言。
只知道把孩子供出去纔是唯一的出路,其他的,她一個女人又能做什麼。
沒成想一天夜裡就昏了過去,幸好只是風寒。
楚天南心中一陣絞痛。
果然是這樣……
北境有個屁的逃兵!
這麼多年了,北境是有逃兵,可沒一個不是死在戰場的,哪怕逃,也是死在戰場自家人手上,死在敵人冷箭上,死在背後被砍了幾刀上的。
可撫卹金?
只要上了戰場,都是一樣,北境從四周鄉鄰徵兵,爲什麼每每能有人願意來參加,憑的是到處宣揚北境爲了華國守國門,爲了中原百姓安危存亡。
隨便派人打聽打聽,北境老百姓沒人信這一套,也沒人吃這一套。
北境不虧待百姓,更不會虧待生命。
死了,就是犧牲,都是英雄,只要不賣國通敵,只要死在戰場上,北境會爲每一個人留名紀念,爲每一個人立碑。
爲每一個人發一筆不菲的錢,每一年還會有撫卹金髮送下來。
可婦人所說,這幾年,就收到了一筆撫卹金,因爲什麼?
楚天南不清楚,可這其中肯定有一環出了貓膩。
自己派出去的命令,他不可能挨家挨戶的去執行,可楚天南本以爲北境是鐵板一塊。
可他今天,看到了與以前不同的一面。
門外有人推開了門。
“呦,王妹子家裡來客人了?還是倆位,收拾收拾,給你找了個好活,城南劉平知道不,讓你去他家紡線,帶幾個女工。”
“一個月願意給你四千塊錢,王妹子,你兒子學費有了啊!”
“快收拾收拾,跟哥過去讓人瞅瞅。”
楚天南這會兒才知道,這婦人姓王。
好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