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走投無路

“殿下,徒逞一時之快,非豪傑之所爲也。昔日韓信可受胯下之辱,勵志向上,終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眼下首要之重,乃是穩固儲君之位,陛下將監國之權賦予殿下,既是信任,又何嘗不是一場考覈?只要殿下能夠始終穩定長安局勢,這場考覈便必然是個優良,可萬一妄動關隴門閥,導致局勢崩壞、天下動盪,此殿下之失職也。”

馬周苦口婆心,不停規勸。

他也是一個脾性剛烈之人,卻也明白一切之根本都在於李承乾的儲位能否穩固,若是貪圖一時之快意使得關隴門閥反應激烈,進而導致天下動盪,陛下回京之後必然問責,到時候儲位怕是不保。

東宮被廢,就意味着儲位爭奪再起,儲位又關聯着朝野上下無數人的利益,勢必風波洶涌。

對於一個矢志治國的臣子來說,這是不願意接受的。

眼下帝國繁榮,盛世已現,身爲臣子自當披肝瀝膽造福百姓,打造一個前所未有之錦繡大唐,使自己之名字垂於青史之上,成爲後世子孫之典範榜樣,受到萬衆景仰。

這等關口,誰耐煩去參預那等奪嫡之爭,無止無休的歷經動盪的政治鬥爭?

見到李承乾沉吟不語,馬周續道:“殿下亦毋須擔憂越國公不快,以越國公之脾氣心性,若當真意欲與關隴門閥討回公道,又豈會僅只將筆錄人犯送回,自己卻馬不停蹄的進駐白水鎮,隨時準備越過天山馳援弓月城?越國公心懷天下,知道此等時候最緊要便是長安穩定……殿下三思。”

李承乾伸手示意馬周飲茶,自己拈起茶杯呷了一口,嗟嘆道:“以往有些時候,孤亦曾腹誹父皇,身爲至尊卻縱容關隴大肆攬權恣意妄爲,如今方纔知曉,即便是天下至尊,亦不能隨心所欲、爲所欲爲。”

可想而知,天底下沒人比李二陛下更爲忌憚、憤懣於關隴門閥,因爲關隴之存在,已然嚴重威脅到皇權之威嚴。

可那又能如何?

即便忌憚到此等模樣,也只能一邊懷柔、一邊打壓,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絕不敢下手太狠以免引發關隴之反彈。

馬周捧着茶杯,笑道:“即便是天下祖龍的始皇帝,一統六國四海歸一,書同文車同軌奠定華夏大一統之根基,何等功勳何等威望?卻還是不能言出法隨、心想事成,又何況是後世之君呢。爲君者,亦要講究退讓與妥協,這就好似打拳,總要將拳頭收回來,打出去的時候纔會更大力。若是一味的將拳頭伸出去,非但難以蓄力,亦會失去威懾之效果。”

李承乾深以爲然,頷首道:“如此,便依從馬府尹。只不過長孫淹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馬周雙眉一軒:“這是自然,此獠做下那等叛國之事,千刀萬剮亦不爲過!縱然免除死罪,焉能任其逍遙法外?只不過無論如何處罰,總該讓其留在長安纔是。”

李承乾欣然道:“正該如此!”

長孫溫所作所爲,已然清晰的表露出長孫家有人意欲陷害長孫淹,此刻若是留着長孫淹的性命,並且使其一直留在府中,長孫家的內鬥便永無休止。

一個分裂的、內鬥的長孫家,事實上比一個破落的長孫家更爲附和朝廷的利益。

馬周呷了口茶水,幽幽道:“其實,殿下應該召見長孫淹,好生與其談一談。”

李承乾一愣,不悅道:“召見他?孤恨不能將其碎屍萬段,方消心頭之恨,有什麼好談……呃。”

他忽然反應過來:“馬府尹之意……”

馬周笑道:“身爲上位者,自當以天下爲棋盤,諸般人物皆在殿下手中爲棋,一個棋子而已,何來喜惡?若能收歸己用,纔是上上之策。”

長孫淹如今腹背受敵、惶惶不可終日,若是這個時候李承乾饒其一命,並且允諾支持他繼承長孫家家主之位,試問長孫淹會做出何等反應?

自然是趨之若鶩、納首便拜。

李承乾佩服不已,笑道:“世人皆說馬賓王光風霽月、清正磊落,可是這玩弄起陰謀詭計來,卻實在是令人防不勝防,哈哈!”

馬周也笑道:“微臣不敢當殿下之誇讚……”

君臣相視一眼,都忍不住笑起來。

只要安穩住長孫家,關隴門閥就亂不起來,而留着長孫淹,長孫家就會內鬥不止。

一個分裂的、難以形成統一意志的關隴門閥,還是很有價值的。

*****

長孫淹返回府中,便將一干族老、兄弟盡皆叫到書房。

外頭天色陰沉快欲下雪,可長孫淹的臉色比天色還要更加陰沉幾分,幾乎快要滴出水來。

他環視一干老的老小的小,咬着牙問道:“說說,是誰讓五郎跑去脅迫武媚娘,甚至意欲將其擄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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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悶聲不語。

都知道眼下之局勢,太子咄咄逼人意欲嚴懲西域一案涉事之人,身爲長孫家“代理家主”的長孫淹首當其衝。長孫淹正費盡心力想法設法打消太子的怒火,若是不能將此事壓下去,怕是死到臨頭。

結果就在這個當口,又出了長孫溫跑去威脅房俊之妾室,且意欲將其擄掠以脅迫房俊之事……

簡直就是給長孫淹的後背狠狠插了一刀,基本算是葬送了最後的希望。

或許下一刻,大理寺亦或刑部的衙役就會破門而入,將長孫淹綁縛刑場,明正典刑……

這等情況之下,衆人不在乎他垂死之掙扎,卻也不願去招惹這個將死之人,萬一這人惡向膽邊生拽着哪一個去死,誰也遭不住……

環視一週,見到無人回話,長孫淹愈發惱怒,指了指坐在身邊的長孫淨,道:“七郎你來說說,五郎緣何會做出這等蠢事?”

長孫淨面色不便,悠閒自得的喝了口茶水,這才說道:“五哥這般做法固然不妥,但是出發點卻是好的,畢竟只要武媚娘給房俊書信一封,以房俊對其之寵愛,大有可能偃旗息鼓,放過追究西域之事。只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好心辦了壞事,誰也無可奈何。”

“好心辦壞事?呵呵,哈哈!”

長孫淹氣得面容扭曲,大笑兩聲,狠狠瞪着長孫淨:“莫要以爲吾不知你心裡想着什麼,只是以此等歹毒之手段將自己的兄長置於死地,你以爲你就做得了家主之位?你問問這些人,哪一個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爲?”

書房內寂靜無聲,一衆族老盡皆眼觀鼻、鼻觀心,充耳不聞。

家主之位只可能在長孫無忌的兒子們之間產生,旁人是不可能有機會的,既然如此,何必摻合進去?

讓他們兄弟自己去鬥吧,反正最終剩下來的那個將來擔任家主便是……

面對長孫淹之控訴,長孫淨毫不動怒,只是放下茶杯,坐直腰桿,冷冷的與長孫淹對視,一字字道:“五兄之所謂,小弟一概不知,四兄莫要含血噴人。小弟倒是想要問問,三兄慘死西域,到底是怎麼死的?”

一衆族老聽聞此言,恨不能將腦袋塞進褲襠裡,這種事別說摻合了,但凡扯上一絲半點,將來都後患無窮。

長孫淹心裡“咯噔”一下,登時有些慌張。

難不成那件事敗露了?是元畏察覺了什麼,故而向家中通秉?

不過旋即明白過來,就算元畏察覺到不妥,卻也不敢向長孫家通秉,因爲長孫濬事直接死在他的手中,一旦真相敗露,自己固然難以活命,他元畏也死定了……

這小子在詐自己呢。

他怒目圓瞪,重重一拍面前案几,怒道:“放肆!長孫淨,你眼裡到底還又沒有我這個兄長,還又沒有長孫家?你可知此等言論一旦傳揚出去,長孫家立成天下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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