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表明立場

有些人當慣了掌權者,從來只有他們欺負別人,如今形勢逆轉被人剝了臉面,固然可以隱忍一時,可如果施暴者半點沒有收到懲戒,勢必會刺痛他們的自尊,激起他們的反抗意志。

關隴貴族們就是如此。

他們自己內部可以相互猜忌、傾軋、算計,甚至早已處在分崩離析的邊緣,可是如今遭受房俊這樣的欺辱,整個關隴貴族的顏面都被踩在地上,一旦激起他們同仇敵愾之心,說不定長久以來的聯盟還能夠延續下去。

這與房俊的初衷嚴重違背,所以不能看出,李二陛下這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一道旨意,給房俊造成了多大的困惑。

不僅僅是房俊,看程咬金的神情,就知道他也摸不準李二陛下的脈搏……

悶不吭聲的程處弼此刻奇道:“陛下處罰甚輕,難道不是好事?”

程咬金看了一眼這個思慮遲鈍的兒子,暗歎一聲,沒好氣道:“你這腦瓜子也就能吃吃飯、睡睡覺,這等事豈是你能夠考慮的?往後記住了,少動腦子多動手,有什麼事就多問問二郎,他讓你幹啥你就幹啥,總不會害了你去。”

每個人天賦不同,自己這個兒子愚笨了一些,卻是個帶兵的好材料,性情耿直義氣深重,等閒不好交際,可一旦與人交心,便可託生死。

沒腦子不要緊,只要跟着聰明人就行了,最怕是自作聰明。

他知道程處弼與房俊一同長大,算得上是生死之交,而房俊這人對待朋友也肝膽相照義薄雲天,有他維護着,程處弼斷然吃不了虧。

別看房俊如今堅定的站在太子一方與晉王作對,可他與皇族的牽扯太深,所以哪怕將來太子失勢晉王上位,依舊只能重用房俊,否則皇族內部就將徹底分裂,畢竟河間郡王、江夏郡王以及李二陛下的諸位皇子、公主,與房俊之間的利益糾葛實在是太大。

一旦晉王想要針對房俊,必然招致羣起反對。

很多時候,皇帝也不能爲所欲爲……

只要房俊屹立不倒,程處弼的前程就毋須擔憂。

程處弼被老爹訓斥一句,卻也不以爲意,反而一臉理所當然道:“自然是要聽二郎的,他不會害我。”

語氣誠摯,情真意切。

好兄弟自然要榮辱與共、共同進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似長孫渙那等背信棄義之輩,程處弼不屑爲之。

程咬金對房俊苦笑道:“這孩子一根筋,二郎往後可得多多看顧着一些,莫要闖了大禍。”

房俊欣然頷首:“叔父放心便是,處弼與我雖非兄弟,卻情同手足,這麼多年感情甚篤,連爭吵都未有過,自當相互愛惜,永不相負。”

這話並非客套,自從他來到這大唐,之前遺留下來的人脈,以及之後自己結交的新人,不勝凡幾,可是唯有程處弼一門心思的跟着自己,只要自己一句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人這一輩子能夠有這樣一個純粹的朋友,夫復何求?

自當好生愛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桌之上愈發熱烈,兩家人原本關係就親近,這番湊在一處,程咬金這個長輩也絲毫沒有長輩的架子,葷段子一個接着一個,言談無忌性情豪爽,將氣氛搞得甚是熱鬧。

待到酒宴之後,程家上下一起將房家人送到大門外,看着馬車緩緩走遠,這纔回去院內。

馬車上,房俊回頭看着這一幕,不由得心生佩服。

他自然明白程咬金今日請他過府赴宴的本意,是想要讓兩家的關係更好的維繫,固然算不上同生共死的盟友,起碼也得同進同退、彼此信賴,如此不僅有利於眼下之局勢,異日太子登基,也好團結起來在潛邸勳臣之中佔據一個更爲有利的地位。

這老貨看似粗獷,整日裡咋咋呼呼一副混世魔王的模樣,實則對於政局有着極爲敏銳的洞察力,賊精賊精的……

否則何以歷經太宗、高宗、武后三朝依舊屹立不倒,得以善終?

人家是有真本事。

就比如一家上下站在門口相送這一幕,實則並無必要,兩家乃是世交,過府飲宴本就算不得什麼,更何況程咬金還是長輩。但人家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站在大門口恭送,除去表達了重視之外,更等同於向外界宣示咱們兩家同進同退,休慼與共。

這是在向房俊甚至是太子表明了態度,咱既然選擇了東宮,那就明明白白的宣告天下,自己將自己的後路斷絕,絕不做那等首鼠兩端、兩邊討好的蠢事。

從此以後在儲位之爭中立場鮮明、全力以赴。

這等做法非但令太子感激不盡,即便是晉王異日僥倖登基,也不可能去遷怒於這樣一個是非分明的家族你總不能將所有的反對派都罷黜,甚至一刀砍了吧?

政治鬥爭中,最煩人的便是那等風吹兩邊倒的騎牆派,要麼就徹底中立,要麼就偏向一方,想要渾水摸魚兩邊討好,往往最後都弄得裡外不是人……

*****

衛國公府。

偏廳之內,黃銅火鍋放在桌上,膛內炭火燃得正旺,湯水沸騰翻滾,羊肉、素菜隨着沸燙載浮載沉,香氣四溢。

李靖與蘇定方兩人相對而坐,一人一雙筷子撈着火鍋中食物,夾出在碗裡蘸着麻醬塞入口中,一邊燙得張着嘴吸氣,一邊吃得汗流浹背,時不時端起酒杯碰一下飲一口,很是過癮。

李靖夾起一筷子切得薄如蟬翼的羊肉放進湯水中涮了涮,蘸了麻醬塞進口中,毫無形象的一邊咀嚼着一邊讚歎道:“房二這個棒槌當真是奇招迭出,誰能想到這廝居然敢衝擊吏部衙門,堂堂吏部左侍郎被他猶如豚犬一般捏圓搓扁隨便折辱?真真是膽大包天。”

蘇定方將口中菘菜嚥下,喝了一口酒,吐出一口氣,笑道:“衛公在書院與房俊公事,難不成還不知他的爲人?平素看似囂張跋扈,行事恣意妄爲,實則最是謀定後動,若非後續之一切盡在掌握,斷然不會這般過分。”

如今在他心目當中,所敬佩之人李靖排在第一,房俊則毫無疑問的排在第二。

試想,能夠在歷朝歷代目光都放在北疆、西域、南蠻的傳統之後,突破臼巢組建水師,打通了無數航線征服了數之不盡的海外土地,更通過海貿賺取源源不斷的財富,這是何等驚天動地的創舉?

可以說,如今大唐之繁華盛世,有一半要依靠着海外輸入的鉅額金錢支撐起來,而這一半的功勞,皆乃房俊之功。

說一句“開天闢地”亦不爲過。

李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飲了一口,笑道:“老夫自然熟知房俊之性情,這廝固然年輕,心眼兒卻不少,多少自詡老謀深算的傢伙都在他手裡吃了癟,的確有幾分道行。不過這回怕是要失算了,他縱然神機妙算,想必也算不到陛下居然下了那樣一道旨意……”

不過話題扯到這裡,顯然是他自己也不願摻和的朝爭,便又岔開話題,問道:“如今東征在即,你雖爲水師都督,掌管着大唐最強大的水師,但因爲出自房俊門下,想必斷然沒有機會隨軍作戰撈取功勳的。不過何必趁此機會,完成昔日夙願呢?以老夫之見,西域那邊並不安穩,房俊對於推心置腹信賴無比,你若是開口請他幫助調去西域,他定會允准。”

蘇定方拿起酒壺給兩人面前的酒杯斟酒,然後端起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唏噓道:“時移世易,時過境遷。當初末將一心一意想要效仿衛霍,封狼居胥追亡逐北,哪怕戰死邊疆亦死得其所。不過如今擔任了水師都督,掌管着大唐最強大的水師,縱橫七海拓疆萬里,方纔知道天下之大,不可度量。區區西域又算得了什麼?大海之上,東洋、南洋、西洋照樣有島嶼無數、疆國數百,能夠架勢艦船縱橫海疆,將吾大唐之威儀撒播四方,凡水師所到之處番邦臣服、強敵授首,又豈是區區西域三十六國可堪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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