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太子的變化(下)

李承乾不禁在想,若是自己與侯君集再這樣糾纏下去,這個已被功利之心矇蔽住雙眼的魔鬼,會把自己帶往哪一條路上?

自己日夜擔心父皇會廢了自己,立青雀爲太子,而侯君集心心念念能得到太尉之位,名列三公,位極人臣!

正所謂乾柴烈火,一拍即合,自己有許多朝臣支持,侯君集則掌握着左衛大軍,這結局……

李承乾背後的冷汗涔涔而下,瞬間便已溼透重衣!

造父皇的反?

只要想想,李承乾就快要嚇死了!

一直以來,李二陛下在李承乾心目中,那就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無敵統帥!凡是擋在他前面的敵人,一個兩個全都被他擊敗,從來也沒有人能抵檔得住,更別說反抗!

便是自己的大伯、三叔,不也被父皇斬盡殺絕麼?

既然親兄弟都能殺,那兒子有什麼好稀罕的?更何況,兒子有不止一個……

李承乾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他腦子現在嗡嗡作響,只有一個念頭幸好那日遇上了房俊!

正是因爲聽了房俊的一席話兩首詞,回來之後李承乾越琢磨越有道理!

父皇想要易儲嗎?

絕對不想!

父皇怕什麼?他最怕的就是他的殺兄弒弟被他的兒子們競相效仿,留下千古遺禍!只要自己這個長子能夠本本分分,哪怕青雀和老三在出色,父皇也不會易儲!

因爲一旦廢了自己,改立其他的兄弟,就會給後世子孫留下一個遺禍無窮的暗示:皇位是可以爭來的!從此以後,皇家的每一次新帝登基,必將伴隨着陰謀暗鬥血雨腥風,帝國的根基將會隨之一分一分的消耗殆盡,最終,這個老大帝國將會土崩瓦解,灰飛湮滅……

那是父皇絕對不想看到的!

所以,就像房俊說的那樣,自己根本不必去爭,因爲孤就是長子,就是太子,就是天然的帝國接班人,父皇的這座錦繡江山,也只有孤纔有資格繼承!

李承乾輕輕的鬆了口氣,緊緊攥了一下手掌,擡眸看向侯君集,輕聲說道:“李靖已然隱退,程公、尉遲俱已年邁,餘者皆不足論,國公何必執念於一個區區名號?”

言下之意,那些老將們老的老退的退,剩下的根本不能對你構成什麼威脅,只要安安穩穩的靠日子,你就會自然成爲武將自首,又何必甘冒奇險去搏哪一個虛名?

侯君集吃了一驚,驚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這是……太子說出來的話?

往常每每談及此處,太子總是怒不可遏,怒斥陛下薄待與他,卻更加寵愛魏王,整日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覺醒來便被陛下一紙詔書廢去太子之位,惶惶不可終日!

可今日……

“殿下,微臣等得,難道殿下也等得?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若是等到陛下心意已決,頒下詔書,便再無更改,殿下必悔之晚矣!”

若是放在以往,這番“剖心置腹”的話語,必然令李承乾激動萬分,可是現在,卻只有無盡的寒意。

他不想有什麼大不敬的想法,因爲父皇不一定易儲!

他也不敢有什麼大不敬的想法,因爲他知道無論有多少人支持自己,都一定不是父皇的對手!

侯君集帶着滿腹的疑惑走了,李承乾卻依然端坐榻上,木然不動。

他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也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既不想被父皇廢掉然後賜一杯毒酒,亦不想捲起漫天風浪連累無數無辜的人妄死……

午後的陽光雖然熾熱,但不知何時起了一陣微風,風從窗口吹來,帶走了堂內的熱氣,撩起了淡淡香氣。

李承乾愕然擡頭,才發現太子妃蘇氏不知何時跪坐在自己面前,素手捧着一盞香茶,正俏顏帶笑的凝視着自己。

李承乾摸了摸臉頰,疑惑道:“孤的臉上,可是有油漬?”

蘇氏淺笑搖頭。

“那爲何盯着孤看?”

蘇氏將手中茶盞輕輕遞給李承乾,梨渦淺現:“妾身……好久沒有見到殿下如此安靜的思考事情。”

李承乾頓時有些赧然,趕緊端起茶盞喝茶,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自從摔壞了腿,躺在牀榻之上見到父皇那失望的眼神,自己便一直活在惶恐驚懼之中。

一國之主,怎能身有殘疾,惹來萬邦恥笑呢?

他害怕父皇廢了他這個太子,不是因爲他有多麼相當這個皇帝,若是他身爲次子,他會安安分分的做個盛世閒王,縱情酒樂、以安天命!

可是古往今來,哪裡有一個廢太子善終的?

不僅是他不能善終,眼前這個冊封詔書上寫着“柔順表質,幽閒成性”的太子妃,還有那三個未成年的兒子,所得也不過是鴆酒一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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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不想死,更不想讓妻兒受此連累,命喪黃泉!

所以孤必須去爭!

現在卻發現,自己一直都錯了啊……

“妾身剛剛見到陳國公,好似面色很難看,走的風風火火的,殿下莫非同陳國公吵架了?”蘇氏有些擔憂的問道。

她是不太懂得朝中那些事情的,只是覺得太子如今被陛下不喜,連帶着很多見風使舵的大臣都變成了牆頭草,全都歪向魏王那邊,只有一個侯君集依舊忠心耿耿,殿下自然要以禮相待,否則連這個忠臣都趕跑了,那皇位可就真的沒着落了……

李承乾放下茶盞,輕嘆一聲:“孤一句從臼巢之中跳出來了,可他依舊沉迷其中,不是不能跳,而是不想跳……”

蘇氏似懂非懂,卻轉移了話題,說起京中的一件趣事,好笑的說道:“父親身體不好,上午妾身會府探視,正巧遇到大兄,便閒聊了幾句。大兄說,那位號稱長安紈絝之首的房二郎,又幹了一件大事,居然在太極殿上和太常少卿鄭伯齡打賭,說是保準在七日之內降雨……現在京中已然傳遍,都說這位房二郎可能是做錯夢了,以爲自己是雷公下凡、電母轉世,呵呵……”

聽到這事兒,李承乾也不禁莞爾。

但是笑過之後,卻淡然說道:“世人皆知房俊紈絝,卻不知此人實則腹有錦繡,實乃才華橫溢之輩!外間盛傳此人的詩詞雙絕,卻不知此人最出色的地方,卻是那一手神鬼莫測的格物之道!他能將沙子燒成晶瑩剔透的玻璃,能將豬油製成去污能力極強的肥皂,剩下的廢液居然還能造出蠟燭……若是他說七日之內必然下雨,孤也是相信的,此人實有通天徹地只能!”

蘇氏有些傻眼,自家夫君一向心高氣傲,幾時對人如此推崇?

甚至已經不是推崇的地步了,而是崇拜!

李承乾輕輕拉起蘇氏的纖手,深深注視着妻子的雙眸,輕嘆道:“這麼些年,也算是苦了你了!”

蘇氏微微愣神,然後芳心猛然悸動一下,俏臉通紅,雙眸之中霎時盈滿珠淚!

只是這一句話,這幾年的提心吊膽擔驚受怕,那就全都成了過眼雲煙……

“孤已經想明白了,”李承乾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從今日起,孤就平平淡淡的當這個太子,該做的做,不該做的一件不做,若是父皇滿意,日後孤自然勵精圖治,打理好這個錦繡河山;若是父皇執意易儲,那孤就求父皇,讓孤帶着你與幾個孩子,去海外尋一處島嶼,與世隔絕……”

蘇氏兩行珠淚傾瀉而下,反手緊緊的握住李承乾的手掌,輕聲哽咽着,俏臉卻含着笑,輕柔的嗓音哼唱着:“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李承乾哈哈大笑:“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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