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民如水,來勢洶涌浪滔天地(上)

彘,豕也,即豬。

人彘,即是指把人變成豬的一種酷刑。

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銅注入耳朵,使其失聰,用喑藥灌進喉嚨割去舌頭,破壞聲帶,使其不能言語,然後扔到廁所裡。

這是呂后獨家發明用來對付戚夫人的一種酷刑。

《史記·呂太后本紀》中記載: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烷耳,飲喑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

然而現在,衆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一具一具“人彘”就這麼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態展現在人們面前!

那一具一具的少女屍體被削去雙手,剜去眼珠,以水銀從口鼻耳朵之中注入人體,使人窒息而亡。頭顱以一種微微向上的姿勢擡起,下巴的肌肉已然萎縮僵硬,嘴巴便大大的張開,露出割掉大半截舌頭的舌根。雙腿被打折之後交疊着盤起,露出衣服的肌膚呈現出一種黯淡的紫色,這是水銀中毒的徵兆。這樣處理過後的屍體,可以保持長久不腐……

這得是多麼狠毒殘虐的心,才能對這些花朵一般的妙齡少女施展如何惡毒的毒手?

眼前這一幕,將所有人都狠狠的震撼了!

那二十餘名苦主原告更是瘋了一般跳進墓穴之中,悲叫哭嚎着尋找自己的親人。尚有衆多苦主已經被元家買通,並不曾參與此次狀告。

丁氏老嫗瞪大了昏花的老眼,在一具具屍體當中尋找着自己的孫女,一遍又一遍的從那一張張扭曲變形的臉上辨認,終於在靠近墓室邊緣的地方,找尋到兩個長相極其相似的屍體。

撲上去緊緊的摟着兩具冰冷僵硬的屍體,丁氏老嫗放聲大哭,聲動天地!

一陣大風吹過,將漫天的飛雪席捲着灌入陰森可怖的墓穴之中,似乎就連無情的天老爺都被這一幕人間慘劇所震撼……

房俊緊緊捂住雙拳,死死的抿着嘴脣,心中沒有一絲一毫因爲在元家墓穴之中發現死者的欣喜和慶幸。這一刻,他甚至寧願是“百騎司”的消息失誤,是自己錯了!他寧願自己去承擔誣陷元家的後果,去承擔天下世家貴族無窮無盡的怒火,也不願意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實的!

這可是八十一條人命啊!

八十一個天真爛漫清純活潑的少女,就這麼以一種殘忍到極致的暴虐方式被殺害之後充入墓穴作爲殉葬品,生生世世爲奴爲婢,哪怕成了一縷冤魂亦要永世淪爲奴隸!

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麼?

墓穴之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丁氏老嫗悲怮欲絕,猛地放開孫女,使出渾身力氣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之後一頭撞在一側的棺槨之上。厚實的木料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腦漿鮮血濺得棺槨之上到處都是,嘀嘀嗒嗒……

丁氏老嫗斃命當場。

兒子、媳婦身死,老伴撞死在京兆府門前,兩個心尖尖一樣的孫女以這麼一種悽慘到極點的方式被人害死,她一個老眼昏花的老嫗哪裡還有心思活下去?

以這樣一種暴烈的方式來表達出自己對於元家的控訴,或許正是一個最最完美的結局……

身邊的其他苦主先是一呆,看着丁氏老嫗氣絕的身體和棺槨之上那嘀嘀嗒嗒的血液腦漿愣愣的出神。繼而,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禽獸不如,喪盡天良,也配躺在這樣的棺材裡,下輩子還要騎在我們頭上禍害我們的閨女作威作福?”

二十幾人一躍而起,拿起先前兵卒們丟棄在一邊的撬棍鐵鍬,幾下子撬開了棺材蓋,將裡面一句錦衣裝扮的屍體拖拽出來。一個披頭散髮的婦人因爲女兒的慘死已然神智有些不清,忽然嗚咽着嚎叫一聲,像是一頭野獸一般猛地撲了上去,狠狠的咬了一口……

接着,早已被心中的悲愴和憤怒刺激得發狂的人們紛紛搶了上去,就這麼一口一口將這具尚未腐爛完好如初的屍體撕咬得七零八碎,慘不忍睹!

房俊眼角抽了一下。

這是怎樣的憤怒啊!

元家諸人全都嚇傻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元仁惠則嚎叫一聲,想要跳下墓穴去阻止元家子弟的屍身被野狗撕咬一般的糟蹋,卻冷不防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擊打在後腦,一陣劇痛傳來,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雪地裡。

一個壯實的樵夫手裡拎着一根挑柴用的扁擔,憤怒的看着元仁惠後腦流出的紅白相間的粘稠之物,大吼道:“蒼天無眼,豈能讓此等狼心狗肺心腸歹毒之輩生存於天地之間?既然老天不開眼看不到這世間的慘劇,那就讓吾等替天行道,讓元家這幫畜生以命償命,以血還血!老子打死你們!”

嘴裡大吼着,手裡的扁擔猛地揮舞起來,狠狠的抽在附近一個元家家將的面門,將那家將打得口鼻噴血,“嗷”的一聲蹲了下去。

早就被這副人間慘劇刺激的怒氣盈胸的圍觀百姓瞬間被引燃,紛紛衝上來對元家諸人大打出手!

房俊剛想要阻止,便瞥見不遠處一身尋常衣服站在百姓當中的李義府,不由得微微一愣,繼而用眼神詢問:你搞的鬼?

李義府臉上抹了炭灰,又沾了兩撇鬍子,形象大變。見到房俊探尋的目光,便微微點頭:放心吧,一切盡在掌握……

房俊這才放心,轉而明白了李義府的動機。

既然已經通過《貞觀週報》掀起了輿論潮流,何不趁着這股潮流將元家徹底的捲進來,讓輿論的力量來徹徹底底的將元家擊潰?

房俊心底嘆息。

奸臣畢竟是奸臣,哪怕現在惡跡未曾顯露,但是天生的敏銳嗅覺已經使得李義府窺得了房俊發動輿論的真實用意,而且出手比房俊更狠!

或許李義府只是想要畢其功於一役,趁機將元家的名聲徹底毀掉,皆是關中人人皆是罵聲,元家還如何存留於世間?

只是閱盡幾千年歷史的房俊比李義府更清楚這股輿論所引導的力量到底有多麼的強大!

民爲水,水勢至柔,看似綿軟無力。

然則當着至柔之水捲起驚濤駭浪,卻足以將世間一切淹沒!

來勢洶涌浪滔天地!

當洪水劈天蓋地而來,誰能將其掌控?

這股無堅不摧的力量一旦失去制約,就將是一場誰都無法預料結局的悲劇……

*****

寒冬臘月,即便是屋裡的炭盆燃得再旺、地龍燒得再暖,也無法祛除這鋪天蓋地的寒意。

屋外的大雪飄飄揚揚,滴水成冰。

然而元氏大宅正堂內的元拯卻渾身冒汗,不停的走來走去。婢女下人只能瑟縮着躲在一旁,唯恐被這位殘暴的家主看不順眼,進而遭到責罰。

已經有兩個婢女被拖出去杖責,打着打着就沒了聲息……

所有的家僕婢女都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一口。

元拯很暴躁。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沒來由的侵襲他的全身。

年前年後,元家準備的禮物並沒有送出去多少,尤其是《貞觀週報》發行之後,甚至有之前接受禮物以及利益交換的親密家族將禮物退回、將交易終止……

往年來往密切的姻親同盟紛紛表示出對於元家未來的擔憂,主動與元家劃清了界限。

這在元拯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皇權膨脹想要收攏集權,難道世家門閥之首的關隴集團不應該團結起來共同抵制嗎?要知道對於皇權的制約首當其衝便是關隴集團,此消彼長之下,關隴集團的利益將會大大的受到損害,這些人怎地就這般鼠目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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