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三郎稍稍猶豫了一下,便輕輕點了點頭,“好。蕭某盡力爲之。還請大人速速寫好書信,蕭某立刻潛進東宮,爲大人送信。”
張瑄點頭。
“大人府中那邊是不是也去報個信……蕭十三郎輕輕又追問了一句。那意思是很明顯了,你平安脫身,也該給家裡報個平安的訊息了,免得家裡人擔心焦灼。
張璜沉吟片刻,擺了擺手道,“罷了,沒有時間了……我暫時不能拋頭露面,因爲這樣能讓局面更混亂一些,我也好暗中做事。”
頓了頓張驍又歉意道,“蕭兄,此事幹系重大,又涉及宮闈,在下無跟蕭兄明言,一切,還請蕭兄見諒。”
蕭十三郎淡然一笑,“某家明白,大人其實不必解釋。某家也相信大人乃是光明正大之人,不會讓蕭某去做那種偷雞摸狗之事。”
“如此,有勞蕭兄了。”張瑄再不猶豫,立即進屋去寫書信,然後交給了蕭十三郎。
長安城裡鬧翻了天,此刻皇城肯定是戒備森嚴,想要進出皇城難上加難。
但張瑄明白,像蕭十三郎這種高來高去近乎傳奇的俠客之流,肯定有太多的辦潛進東宮去。那些宮衛和御林軍,對於他來說,幾乎是形同虛設了。
蕭十三郎走後,張煊默然趺坐在蕭十三郎與李蘇蘇居住的小院客廳裡,梳理着自己微微有些凌亂的心緒。
雖然有些信息他還未得知,但透過種種的蛛絲馬跡,他已經判斷出了一個基本的大概:榮王李琬覬覦太子之位多年,也從容做了大量的安排,比如結交藩鎮和朝中大臣,爭取皇族中人的支持等等。
而事實上因爲他遙領隴右節度使,加開府儀同三司,不僅頗得皇帝信任,還在朝中威望甚高,支持他登位的呼聲甚衆。
如果說之前的李琬還在暗中謀劃等待一個時機的到來,那麼,張垢出仕東宮之後,東宮李亨的變化和走向前臺,讓李琬產生了深深的危機意識。李亨突然崛起,引起了他的警惕和忌憚,同時也推動了他原本從容圖之的計劃開始提前。
畢竟,要是等太子李亨真正站穩腳跟,樹立起了屬於一國儲君的威信,培植起了自己的勢力,他想要再奪嫡,難度就太大了。因此,李琬不得不提前發動而十大藩鎮進京述職,無疑正是這樣一個機會。
李琬相信,只要他暗中推動的各方能量一起涌動,這大唐朝廷就有可能要翻天,縱然皇帝不情願立他爲太子,但爲了安定局勢,也不得不廢除李亨改立自己爲東宮儲君。
李琬對此還是很有幾分自信的。因爲他目前所能調動起的力量已經不容小覷外有藩鎮高仙芝、裴敦復,內臣有薛德旺等人,而皇族中的多數皆支持於他,如此種種,皇帝焉敢怠慢?
唯一令李琬遺憾的是,雖然他再三拉攏許諾並重金賄賂,但楊國忠還是沒有上套,至今還沒有同意加入到榮王一脈的陣營中來。
局勢與張堵判斷的大差不差,相去不遠。
圖窮匕見了。已經到了真刀真槍上陣拼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關鍵時刻。
張笛皺緊了眉頭,心念電閃:對於李琬其人,他作爲穿越者和曾經的歷史學者,還是比較熟悉的。其是李隆基的第六子,英武不凡,頗有才幹和建樹。而按照歷史原本的進程,安史之亂爆發後,大唐朝廷派出去的征討大軍先是以李琬爲帥,高仙芝爲副帥。由此可見,這李琬絕非等閒之輩。
很顯然,如果沒有張堵存在,李亨要跟李琬相鬥相爭,基本上是死路一條。個人能力的差距倒也罷了,關鍵是李琬的勢力和威望是李亨所不能比的。
而張隨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在原本的歷史進程上,並沒有榮王李琬與太子李亨的奪嫡爭鬥,如今卻產生了,這……應該是因爲自己穿越而至,漸漸改變了一些局部的歷史進程吧?
南美洲的一隻蝴蝶閃動翅膀,都能在全球產生一場風暴,何況是張瑄這麼一個已經介入了大唐核心權力爭奪的穿越者?
想到這裡,張瑄忍不住苦笑:原來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是自己!
……
東宮前幾日還曾經爲太子李亨遙領劍南道節度使而歡喜鼓舞,上下一團喜氣。但到了今天,卻又陰雲籠罩,愁雲慘淡萬里凝。
首先是張良娣逾矩,冒用皇妃儀仗,被朝臣參奏彈劾,引得皇帝勃然大怒,當衆斥責太子,竟然流露出要廢除太子的意思。
其次是東宮目前的“精神領袖”張遁,突然在進宮的路上被人行刺,馬車焚燬,生死不明,怕是凶多吉少。
最後,剛剛從宮裡傳出消息說,很多朝臣、藩鎮和皇族中人聯合上書,要求皇帝廢除太子另立榮王李琬爲大唐儲君。這個消息,早已經在宮闈內傳開了,自然也就傳到了東宮。
在朝堂上被皇帝當衆訓斥,李亨心底驚懼不已,轉而又聽聞了張脆遇刺生死未卜的消息,他心裡的恐懼便上升到了一個極致。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知榮王李琬此番來勢洶洶絕非偶然,而張瑄遭遇不測怕也是其向自己開刀下手計劃中的一環。
回到東宮,李亨就一直陰沉着臉趺坐在正殿寬大的檀木案几之後,神色冷漠地望着一干臣屬,見衆人皆面帶黯然和惶然,他心裡的絕望越來越重。
“這個女人,這個可惡的女人……”絕望感重了無排解出去,憤怒情緒便又升騰起來。李亨怒視着跪伏在自己身側不敢擡頭看他的張良娣,明明怒火如潮,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來。
縱然是把張良娣罵一個狗血噴頭,此刻又於事何補?事情已經發了,張良娣在一個微妙的時刻做了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旋即引爆了一場蓄謀已久的政治風暴。
李亨簡直無相信,這個女人一向看起來還算恭謹守禮,也不是那種無腦子的人,怎麼會突然間揹着自己做出這種事情來?回趟孃家竟然去借了麗妃娘娘的儀仗拿來顯擺無心之失,卻正好文卝字百卝度貼卝吧首卝發撞在了槍口上。
張良娣自然是悔恨驚懼交加。
絕對是一種偶然,一種無心之過,如果是平常,也就這麼過去了。隨着太子的起事她這個不是太子妃的準太子妃……”心思也漸漸活絡起來,雖不至於得意忘形,但在後宮妃嬪面前也挺直了腰桿。
也是活該有事。她上午去麗妃那裡坐了片刻,在李隆基的衆多妃嬪中,張良娣唯獨跟這麗妃關係不錯,甚至可以說親如姐妹。
聽說她下午要出宮回孃家,麗妃就主動提出借給她儀仗一用,張良娣也是一時昏了頭就答應下來。
當然,潛意識裡也有幾分回孃家顯擺的意思。
李亨無力地靠坐着,突然太監總管魚朝恩匆匆奔了進來,跪伏在地大聲道,“殿下,殿中發現一封密函……”
李亨心頭一跳,沉聲道,“呈上來。”
魚朝恩不敢怠慢,匆忙呈上來。
李亨掃了一眼密函的封皮,雙眼立即放光,瞪大了起來。
“太子殿下親啓。”他識得張瑄那清秀挺拔的字體,看這字跡分明就是張堵的筆跡。
李亨一把就扯開信函,匆匆看完,眼眸中閃過一絲狂喜。
沉默片刻,他定了定神,淡然揮了揮手,“爾等退下吧,本宮累了,要休息。”
“你也退下吧。”李亨後面這句話,是說給張良娣的。
張良娣羞愧悔恨難當,見太子態度冷淡,不由悲苦交加,淚如雨下。她哭拜在地,“殿下,臣妾無心之過,牽連殿下,真是罪該萬死!臣妾……”
“好了,你就不要再哭鬧了,本宮這就夠心煩的了。”李亨本想斥責幾句,念及往昔恩愛,此刻也看出張良娣也是一時昏頭,只不過是被惡人利用了罷了,所以就聲音放緩了一些,“你先退下,容本宮想想辦怎麼解決,如何?”
“臣妾告退。”張良娣哭着掩面而退。
望着張良娣遠去的背影,李亨忍不住長嘆一聲,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李琬,汝欺我太深!”
……
李蘇蘇輕柔地走了進來,手中端着一壺熱茶。她走過來趺坐在張垢案几的對面,挑了挑旁邊的火盆,讓火苗更旺一些,然後又給張瑄倒上一杯熱茶,柔聲笑道,“大人,請喝杯熱茶,驅驅寒氣。”
“謝謝。蘇蘇小姐,這次打擾你了,張瑄不勝汗顏。”張瑄點頭致謝。
“大人說得哪裡話來,蘇蘇蒙受大人大恩,縱然粉身碎骨也難以爲報。大人請用。十三郎辦事大人可以放心,他很快就會迴轉的。”李蘇蘇恭謹笑了笑。
“是啊,蕭兄武藝高強如同劍仙來去無蹤,令人歎爲觀止。今日蕭兄救某,某如騰雲駕霧一般,實在是終生難忘。”
“嗯。對了,蘇蘇小姐,令妹是在教坊司吧?這樣吧,待在下忙過這一段時日,一定想辦把令妹也救出來,讓你們姐妹團聚。”
李蘇蘇大喜,撇下茶盞茶壺什麼的,跪伏在地喜極而泣道,“蘇蘇替舍妹叩謝大人。”
“哎,蘇蘇小姐,跟我就不要這麼客氣了。如果要說謝,也該是我來說……什麼事情能比得上救命之恩更重?蕭兄和蘇蘇小姐對張某如此,張某實在是汗顏之極。”
“如若蘇蘇小姐不嫌棄一張某願意蕭兄兄弟相稱,而蘇蘇小姐便是張某的嫂子。”張瑄話音剛落,卻聽門外傳來一聲清朗的回聲,“大人雖是文士,但胸有正氣、仗義疏財、豪情不遜於當世豪傑,能與大人結爲兄弟,自然是蕭某之幸。只是蕭某一介江湖浪子,如何高攀得上大人?”
說話間,客廳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蕭十三郎飄然而去,帶進一陣清涼的寒風。
見他往返的速度竟然是如此之快,張瑄又驚又喜。他立即起身來朗聲一笑,“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一蕭兄乃當世奇人,超脫紅塵,就怕蕭兄看不上我輩世俗之人。”
蕭十三郎哈哈笑着,深深凝視着張瑄,見對方目光清澈真誠,不由慨然點頭,“承蒙不棄蕭某如此便高攀了一……”
蕭十三郎性情豪爽,又是笑傲江湖的俠客,做事向來是率性而爲,看重的人便可結交,哪怕是一面之緣也可以死相報;而張瑄也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人,兩人相視大笑,各自躬身見禮,旋即便以兄弟相稱。
“嫂子!”張瑄躬身向李蘇蘇拜去。
李蘇蘇俏臉飛霞,怎敢承受張堵的大禮,趕緊匆忙往一旁避過,羞道,“莫要如此,蘇兒不敢當。”
“沒什麼不敢當的口子瞻是某的兄弟,蘇兒你便是他的嫂嫂。”蕭十三郎哈哈大笑起來。
“正是,嫂嫂,日後我等便是一家人,嫂嫂如果再要這麼見外,張瑄可是無所適從了。”張瑄也在旁笑着說。
李蘇蘇猶豫了一下,紅着臉向張瑄福了一福,“如此,蘇兒就斗膽了。”
“蘇兒,置酒,待某與兄弟痛飲三大白!”蕭十三郎大笑着抓住張瑄的胳膊,“兄弟的事情,兄長爲你辦妥了,這便是那太子給兄弟的回覆。某將信函放在他的殿中,眼看着那太監將信函轉交給他,方纔遁去。”
“待他屏退了衆人,某再次潛入他的殿中,與他見了一面。說起來,這太子倒也有幾分膽隆……當場寫下書函,交給了某家。”
說着,蕭十三郎手指一彈,一封密封好的信函便從他的另外一支袖口裡飛射而出,輕飄飄地落在張瑄面前的桌案上。
張瑄不敢遲疑,立即當着蕭十三郎的面打開信函,掃了一眼,見信紙上只有幾個字:某即刻出宮與君會面。
字跡潦草而力透紙背,可見此刻太子李亨紛亂和惶急的心緒。
張笛嘆了一口氣,向蕭十三郎長身拜去,“此事煩勞兄長了。這種爭權奪利的事情,把兄長牽扯進來,我這心裡慚愧得緊。”
蕭十三郎一把扶住他,淡然一笑,“你我兄弟,莫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