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桂嫂已經將小船泊在河心,也沒見她下錨,小船卻穩穩當當的浮在激流之上,紋絲不動,在她身上,似有墨綠色的妖力波動擴散開來。
河口處響起突如其來的笛聲。音色出奇的低沉,像是有人坐在密封的帷幕裡吹奏,笛音徐徐縈繞在河面上,一時無從判斷來自何處。
就在迷惑的當兒,忽然發現河水沸騰起來,彷彿有大魚猛然躍起,嘩啦一聲,水柱滔天,緊接着,一條紅色的梭形怪魚鑽出水面,橫沉在月色下的河面上,彷彿鬼魅突然閃現。高翔嚇了一跳,仔細再看,怪物還在——既不是魚,也不是什麼水怪,原來是一艘微型的潛水艇,遊弋在夜幕下的湖面上,彷彿紅色的幽靈,慢慢的朝着湖心飄來。
紅船出水前後,笛聲仍在演奏。只是由於從水中過渡到了水面之上,笛音由低沉轉爲了清幽。與此同時,樹林裡也發生了異動。一羣羣鬼魅般的紅衣人突然衝出叢林,手持槍支,沿着河岸擺開陣勢。
烏雲遮住了月光,高翔無從分辨他們的身份甚至人數,只能大約估計出至少有兩三百人,無一例外是精於叢林戰的高手,否則不可能潛伏的那麼好。幸運的是,紅衣人沒有發現他的存在,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河上的桂嫂。再加上衣服的顏色與紅船相近,不難推斷出紅衣人和紅船是一夥兒的。
大批武裝份子出現在滇南邊境,到底爲何而來?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下,高翔雖是旁觀者,心跳已經不受控制的加快了。桂嫂似乎一點也不害怕。不慌不忙的撐起孤舟,迎着紅船緩緩駛去。紅船主人也沒有任何敵意的表示,直到小船靠近之後,船頂的蓋子才徐徐張開,露出了硃紅的甲板、圍欄,還有紅牆翠瓦、斗拱飛檐的船艙,門前垂着古色古香的帷幕,儼然古書裡千金小姐的閨閣。
衆所周知,潛水艇的艙體是絕對密封的,水手想要出來換換氣,就得從那小小的水井般的出口裡鑽出來。可是這艘紅船全然不同。設計者的目的大概就是爲了淡水航行,下潛的深度絕不可能像海洋那麼誇張,深度淺氣壓自然就比較低,船體密封的要求也相對較低,因此,紅船的上半部分就好像盒子蓋,下潛的時候蓋上,浮上以後就掀起來,豎在甲板上兼當三角風帆——整體構造就像一隻河蚌。
如果說紅船是河蚌,那麼船的主人,那吹響魔幻笛音的神秘人,便是當之無愧的珍珠了。桂嫂對此“珍珠”的瞭解不比高翔更多,船艙開啓後,她明顯猶豫起來,這個詭異的來客,並不在她的計算之內。
“丘老大,給我出來——”桂嫂面向紅船喝道,嗓音出奇的宏亮。
笛聲戛然而止,紅船內冒出一串銀鈴般的輕笑。緊接着,一聲槍響驚碎了午夜的寂靜——這便是紅船主人對桂嫂的答覆。
桂嫂揮手在空中一撈,輕而易舉的接住了子彈。高聲怒罵:“丘老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船中走出一位白髮老人,朝桂嫂一拱手,畢恭畢敬的說:“乾孃,別來無恙。”
桂嫂冷笑道:“丘老大,七十年前,你在昆明街頭流浪,是誰給你飯吃救了你的小命、送你上學、參軍,國軍戰敗,白崇喜丟下你這個參謀官飛去臺灣,是誰花了大筆錢送你去金三角做生意?我救了你兩次命,你卻想要我的命,這就是你的‘別來無恙?’”
丘老大清清嗓子,“乾孃,您誤會了,江湖上傳說您老是滇南黑道第一高手,有人想見識您的真本事,剛纔……只是一個小小的測試。”
桂嫂怒罵道:“放屁!老孃跟你做了四十年生意,我的本事你會不知道?”
丘老大苦笑道:“倘若我仍是主事人,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向您老動粗,可惜這一趟買賣不是我做主。”
桂嫂一愣,驚詫的問:“一刀仙到了滇南?”
丘老大躬身退到船篷一側,畢恭畢敬的說:“有請大小姐。”
笛聲悄然停歇,一隻潔白的手掀開船篷,出來的不是丘老大口中神秘的一刀仙,而是一隻鸚鵡。雪白的鸚鵡站立在優雅的攤開的手掌上,彷彿一幅仕女畫的殘片,那隻手美的如妖如魔無法言表,在月光下煥發出寶石般的光澤,纖細的手指柔嫩的好似菊花瓣,指甲染成鮮豔的豆蔻紅,彷彿細小的火苗在夜空裡躍動。
“想不到名震西疆的黑寡婦,竟是如此漂亮。”說話的是鸚鵡。鳥學說人話,本不稀奇,可是那僅限於“你好”、“謝謝”之類的簡單詞彙,現在親眼看到一隻鸚鵡像真正的人那樣說着流暢且恰如其分的人話,高翔的神經又一次緊繃到了極限。
“我也沒想到紅杉軍的大當家一刀仙,只敢躲在畜生背後裝腔作勢。”桂嫂反脣相譏。
聽了她的話,白鸚鵡揚起頭顱發出一串妖里妖氣的笑聲:“你誤會了。我不懂中文,只能讓華光替我說話,如果你不喜歡這種方式,可以選擇閉嘴。”
桂嫂不依不饒的冷笑道:“你該不是臉上也生了毒瘡,所以才縮頭縮尾不敢見人?”
白鸚鵡華光(也就是一刀仙的代言人)搖頭說:“我來談生意,不是來相親,有權利拒絕見不想見的人。”
桂嫂勃然大怒:“既然如此,這筆生意還是不要做了!”
“那麼貨……”
“什麼貨不貨的,我沒接到!”
“既然如此,我只好自己拿回來咯。”一刀仙縮回手去,白鸚鵡與那隻美妙的纖手消失在硃紅的船帷背後,接着,笛聲再次響起。
水中躍起的數條黑影,閃電般撲向桂嫂。
“找死!”桂嫂冷笑一聲,抖手射出一根雪亮的絲帶,纏住河畔樹梢,借力騰空飛起。身子輕盈的恍若一根羽毛。
刺客合擊落空,還沒等回過神來,桂嫂已然從天而降,自雙手腕低射出八根同樣的絲帶,瞬間貫穿了刺客的心臟。八具屍體栽進湖中,只發出同一個落水聲。
從刺客突來到橫屍當場,前後不過一兩秒鐘,事情來的太快,高翔簡直懷疑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再看,沒錯,方纔一瞬間擊殺八人的武器仍粘在桂嫂手腕上,那是乳白色的細長絲線,末梢連接着長約一尺、通體透明的鋒利刀刃。
高翔倒吸一口涼氣,腦海中浮現出愛蓮不久前講述的故事——難道桂嫂就是那個吞吃了蜘蛛與螳螂,變異成妖魔的清末寡婦?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妖氣以小船爲中心陡然爆發,船上的桂嫂開始變異。她的體形在月光下漸漸膨脹,變圓,鼓脹的腹部像個臃腫的孕婦,她以古怪的方式匍匐在船板上——就像昆蟲那樣。在這誇張的變身過程裡,她的衣服竟能維持完好,旗袍兩側的開叉處伸出兩根光裸的玉腿,在夜風裡瑟瑟抖動。腋窩處也伸出了同樣詭異的兩根手臂,新生的雙臂沒有手掌,代之以兩把彎刀形狀的鋒利骨刃。桂嫂的上半身昂拉起來,背後噗嗤一聲彈出兩扇膜翼。當她四手四腳匍匐在船上,看上去就像一隻大蜘蛛,而振翼騰空飛起,揮舞雙刀撲向紅船的時候,又像是螳螂。
似乎對藏身在紅船中的首領有着充分的自信,紅杉軍沒有攔截化身爲螳蛛魔人的桂嫂的意思。桂嫂自空中射出劍器,有如八道閃電劃破夜空,一齊刺向紅船。船帷無風自動,一刀仙再次伸出手來,揮指一彈,一道閃亮的白光從她掌心射出,在半空裡繞了一遭,將蛛絲中途鉸斷,失去控制的骨刀篤的一聲叮在船板上,顫抖不已。白光在空中稍做停留,旋即飛回一刀仙掌中,得意的咕咕鳴叫。
代以發言的鸚鵡,正是一刀仙的刀,一口殺氣凜然,凝聚着冷酷靈力的魔刀。高翔自問見多識廣,可是這種魔寵與兵刃合而爲一的靈寶,卻已超越了他的想象力,震驚的目瞪口呆。
桂嫂凌空拋出一根蛛絲,粘住自己的獨木舟,星馳電射般倒飛回去。胸口起伏不定,眉心正在滴血,一道兩寸長的傷口自眉頭向下直貫鼻樑。在與一刀仙的較量中,她吃了大虧。倘若刀鋒向前送出一寸,此刻她已被剖成兩半。
一刀仙到底何時出刀,又是如何刺傷桂嫂,這些動作已經超越了人類眼睛的追蹤範圍。一場顛峰對決突然開始又突然結束,固然精彩,卻又稍有些不過癮。
高翔凝望一刀仙,浮想聯翩,我想掀開帷幕,親眼看看有着美麗的手與神奇的刀法的女毒梟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希望不會是老太婆……妖氣散去,桂嫂變回人形,沮喪的嘆道:“想不到紅杉軍會讓一個小姑娘當家……”
“你仍認爲我沒有資格?”一刀仙倨傲的反問。
桂嫂臉一紅,不悅的說:“我沒興趣過問紅杉軍的家事。”
“那麼,生意還要繼續做下去嗎?”
“也許你會是個不錯的合作伙伴,至少,你比男人可靠。”
“價錢呢?”
“老規矩。”
“我倒認爲原來的價錢似乎稍貴了些,最近海洛因市場不景氣呀,大姐,你我必須同舟共濟。”
桂嫂臉色變得很難看,似乎很想發作,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不悅的說:“你看着辦吧,不過我也有我的底線,希望你能明白。”
“皆大歡喜。”一刀仙“天真”的鼓起掌來。
桂嫂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黃毛丫頭……走着瞧!”撥傳船頭,離開了河口。
桂嫂離開後,紅杉軍也像來時那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叢林。河上的紅船熄滅了燈火,悄無聲息的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