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霜坐在席前,擡手輕輕一指,空中那道紅色的劍光微微一震,便分出數十個幻影。但這些幻影並未消失,而是很快變得清晰起來,和分化出它們的那道劍光一般無二。
片刻之後,數十道劍光同時一震。
……吳解清嘯一聲,劍光分化上千,無數道劍光首尾相接,宛若一條奔流的瀑布,朝着尹霜傾瀉過去。而在他對面的山頭上,尹霜微微一笑,玉指輕輕一點,劍光接連震動了好幾次,然後山頭空中便到處都是紅色的劍光,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幾乎將整個山頂都籠罩在其中。
因爲過於密集,劍光碰撞的聲音連成了一片,粗略聽去,只能聽到一聲連續不斷的鳴響。但仔細傾聽,這一聲鳴響就化作了千千萬萬聲,叮叮噹噹乒乒乓乓,若是聽得久一點,更會頭暈眼花氣虛腿軟,猶如跟人大戰了一場,連站立都站立不穩。
權七現在就是這種情況,他臉色發白,扶着身邊一棵大樹才能勉強站立,但還是不停地搖晃着,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去一般。
“老七你真是作死啊!老爺和主母的交手,是兩股強大劍意的對撞,那些叮叮噹噹的聲音裡面就蘊含着他們雙方的劍意。以你的本事,想要挺清楚那些劍鳴,就等於是要直面劍意的衝擊,怎麼可能頂得住!”鍊金烏坐在長滿火紅葉子的蒼翠樹枝上,搖頭嘆道,“還有,要吐的話別在這樹下吐,麻煩換棵樹。兄弟我花了上百年的時間,才把一根小小的扶桑枝培養成這麼一棵樹,不容易啊!此樹乃是靈種,你要在樹下吐一頓,它的靈性會受傷,起碼要浪費我百日功夫!”
權七勉力擡頭,惡狠狠地看着他,如刀劍一般的目光卻刺不穿鍊金烏這些年越發厚實的臉皮,只得嘆了口氣,猶如老牛犁地一般,艱難地挪動着步伐,走了半刻鐘纔來到遠處的一棵樹下,便再也忍耐不住,哇哇大吐,直吐到連膽汁都出來,纔算是稍稍緩過一口氣。
鍊金烏無奈地搖頭,突然耳朵一動,笑道:“冰雲樓值守傳來消息,說有瘟部鬥神來拜訪老爺,還有他師傅紅姑仙子的傳訊飛劍作爲信物呢。”
“哦?”一說到正事,權七頓時來了精神。他強行將心中那股煩悶眩暈的感覺壓下去,說道,“那我們趕快去通知老爺!”
然而不需要他們通知,就在這座小山山頂上的吳解已經聽到了。
片刻之後,他和尹霜來到了冰雲樓,見到了在那裡等待他的瘟部鬥神。
那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看起來猶如紅塵中頗爲常見的老流浪客。衣服有些襤褸,臉上滿是皺紋,顯得很蒼老和落魄。而跟着他一起來的,還有一位看起來有些憔悴的中年人,他的相貌頗爲帥氣,只是眼神之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滄桑感,讓人一看他的臉,就覺得這人必定經歷了許多的挫折和磨難,吃了許多的苦。
老者便是那位瘟部鬥神,他並沒有開口,而是直接將紅姑仙子的傳訊飛劍交給了吳解。
吳解接過飛劍,神念一掃,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當初他把在蓬萊遇到江真君的事情告訴師傅,紅姑仙子回到火部之後,便將這個消息轉告了瘟部。瘟部經過多年排查,終於找到了江真君的下落。
原來江真君昔年離開之後,不久便遭了那邪派真君背後靠山的毒手——那靠山做事十分狠辣,不僅把殺死邪派真君的那個散修真仙殺了,還將前後數千年間曾經出現在蓬萊附近的所有真仙以上修士通通殺害,一個都沒有放過。
江真君事先有所防備,雖然依舊被害,元神卻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藉助轉世投胎逃過一劫。只是他轉世之後蹉跎了若干輪迴,始終都沒能夠有適當的際遇修煉到陰神境界,尋回自己昔日的記憶,反而因爲輪迴次數過多,漸漸迷失了靈性,變得泯然衆人。
得到消息的瘟部的高手找到了他,並沒有強行爲他點開心竅,找回過往的記憶,而是帶着他來到了玉京派,想要請吳解出面,帶他去蓬萊前往多寶界,取回殘留在那裡的一份神念。
吳解心中略有疑惑,不明白爲什麼瘟部要來尋找自己幫忙——蓬萊的地址,他早已告訴師傅。按道理說,瘟部想要找到蓬萊,進而找到多寶界,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必要找自己?簡直多此一舉!
可是這件事,紅姑仙子並沒有解釋,她倒反而強調,那位帶着轉世的江真君來到這裡的瘟部鬥神,修煉的神通乃是“烏鴉嘴”,吳解切切不可跟其說話,切記!切記!
看完了傳訊,吳解向那位一張嘴就要惹禍的老者行了一禮,便和轉世的江真君攀談起來。
這位中年人只是凡人,並無半點修爲。瘟部鬥神們爲了防止他今世的修行影響取回昔年的記憶,所以沒有傳他道法,只是用靈藥爲他洗毛伐髓而已。他顯得有些拘謹,說話時候十分的小心客氣。面對執弟子之禮的吳解,他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好在雙方都是謙和之人,交流中倒也沒什麼大的障礙,稍稍商量了一回,他們便決定等明年前往蓬萊——說來也巧,明年便是又一次太陽映北斗之時,正好可以藉助大陣的變化,直接進入多寶界,不需要強行打開門戶,鬧得天驚地動。
於是那位瘟部鬥神便起身離去——從頭到尾,他始終沒有開口。顯然也知道自己的烏鴉嘴很容易惹禍,索性便免開尊口,對人對己都是好事。
時間過得很快,大半年的光陰轉瞬即逝。第二年夏天,吳解夫妻便帶着鍊金烏和轉世的江真君,一起前往蓬萊。
事實上要前往蓬萊的只有吳解夫婦和轉世的江真君,鍊金烏要去的是無波崖。只是他尚未成就陽神,沒本事光靠自己的力量開啓大挪移陣,所以要靠吳解幫忙,才能搭個便車。
通過星盤山的大挪移陣,他們輕輕鬆鬆就抵達了無波崖。如今的無波崖看起來和千年之前也沒多大分別,吳解甚至見到了很多當初在這裡居住時候認識的熟面孔。但他並沒有去一一打招呼,只是給了鍊金烏一批物資,讓他自行處理這邊的事情,便悄然離去。
他在無波崖沒什麼值得一見的朋友,何必白費時間?就算昔日有一些略略稱得上熟人的,讓鍊金烏去招呼他們,也已經足夠了。
吳解倒是不擔心鍊金烏的安危——如今鍊金烏也已經是道果境界的大妖王,神通法力都比昔年高了不知道多少。更有吳解賜予的不少寶物,怎麼看也不會在這種小地方遭遇危機。
別說這無波崖平日裡走動的最高也就道果修士,就算是遇到陽神真仙,憑藉那幾顆小霹靂,鍊金烏也能夠抵擋得住。
實在不行的話,他還有一枚大殺器呢!
不過吳解也千叮呤萬囑咐,強調大霹靂乃是極其危險的東西,若是要用,一定要找周圍生靈不多的地方,免得一顆大霹靂砸出去玉石俱焚生靈塗炭——這份因果,可是要算在鍊金烏自己身上的!
“放心吧,我豈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鍊金烏拍着胸脯保證,“老爺儘管放心!”
這麼多年來,隨着吳解的修爲漸漸深厚,他和鍊金烏之間的關係也在悄然變化。
最初,鍊金烏只是有一個坐騎的身份而已,無論他自己還是吳解,都不曾把他當成坐騎,彼此只是朋友罷了。但日子一天天過去,吳解的飛快進步給鍊金烏帶來了越來越大的壓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和權七一樣,用“老爺”而非“道友”來稱呼吳解,平時說話做事之中,也漸漸改變了態度,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下屬。
其實吳解真的不介意什麼,然而鍊金烏是個精明警醒的人,他很清楚彼此的差距。重新給自己定位,然後謹守着下屬的本分,讓吳解也無可奈何。
禮不可廢,上級可以平易近人,卻不能強求下級有勇氣沒大沒小。
或許,這種情況要等到鍊金烏自己成就陽神真仙之後,才能夠有所改變吧。
已經溫養到了道果境界的雪風號飛得極快,更能直接挪移空間,一瞬便是數千裡。縱然吳解一行並沒有特意地趕時間,卻也在一天之後就抵達了蓬萊羣島。
當吳解坐在雪風號的船頭上,遠遠看到翠雲島上那一大片一大片猶如綠色雲彩的碧焰草,忍不住笑了。
“喏,那就是翠雲島。”他向尹霜介紹說,“蒹葭派就在那座島上,我當年在這裡當過掌門人。”
“那我們去看看吧,或許還能提點一番呢!”
吳解自然沒有意見,於是雪風號便停靠在了翠雲島的碼頭上——當然無論雪風號還是吳解都變化了模樣,免得引起人們的驚訝和圍觀。
昔年吳解在蓬萊擔任羣仙會會長的時候,經常乘着雪風號在海面上乘風破浪。這艘雪白的戰艦便等於是他的招牌,實在是大大有名。若是將沒有變化模樣的雪風號停在碼頭,只怕立刻就會被人看出來,到時候只怕會有成千上萬的人過來圍觀,平添許多麻煩。
至於吳解自己,雖然當年那些認識他的凡人和底層修士們應該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可金丹修士便已經有千年之壽,陰神真人更能活兩千年。他的老熟人們估計大多都還活着呢——更不要說羣仙會裡面有歷代會長的肖像,翠雲島蒹葭派裡面也有吳解的塑像。若是不變化模樣,只怕碼頭上能認出他的至少有幾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