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尷尬的遺言
065、尷尬的遺言
羅德-迪克有着一位高明政治家的手腕,能將一個意外的突發事件向最有利的方向引導。這一幕事先並沒有劇本,但假如讓一個戲劇家來設計的話,最佳的效果也不過如此了,接過法杖聽見萬衆歡呼的時候,神靈的威望也使城主大人的威望更漲。跪在衛隊後面的阿蒙本是最關鍵的人,此刻看上去卻似成了一個跑龍套的。
羅德迪克拜謝神靈之後,這才起身手持法杖領着衆人走到阿蒙身前,一隻手將他親自扶起問道:“這位義士,您是在哪裡的洞穴中發現了尼祿大人的遺言還有遺物,能詳細的告訴我嗎?”
阿蒙答道:“在幼底河西岸的深山中,那裡人跡罕至只有野獸出沒,我是因爲追趕野獸失足滑落山崖,才碰巧看見的。山崖下一個洞穴中留有字跡,旁邊還有法杖與一枚戒指。”說着話,他又取出戒指當衆交還給羅德-迪克。
羅德-迪克的手微微一沉,這枚戒指的分量可不輕啊,顯然是一件裝着東西的空間法器。羅德-迪克本人是一位六級武士,學過初階神術,但他也沒有本事使用空間神器,因此入手能會感覺到沉重,卻不知裡面卻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
法約爾-猶大在旁邊問了一句:“阿蒙,你是一位獵人,怎麼會認識字?”
阿蒙對這位書記官可沒有什麼好印象,很平靜的答道:“我是一位獵人,但我的祖父不是,他是一位受到懲罰的書記官。”
法約爾-猶大眉頭一皺,又問道:“幼底河西岸的深山,應該在哈梯王國的境內,你是哈梯人,就算識字,又怎會認識埃居的文字?”
阿蒙很自然的解釋道:“尼祿大師的遺言分別用兩種文字書寫。”
他當然不可能說出全部的實情,這其實是老瘋子當年在深山中看見梅丹佐曾祖父遺言的故事,阿蒙不過是借用了一下,改成了尼祿大師的遺言。而貝爾當初在神秘山洞中的留言是用兩種文字書寫,面對猶大的詰問,阿蒙順嘴就答了出來。
至於尼祿遺言本身倒是完全真實的,阿蒙並沒有編造其它的事情。法杖上鑲嵌的大地之瞳中有尼祿留下的信息,只要羅德-迪克讓人一驗證就清楚了,那是做不了假的,但阿蒙卻不能說自己讀過這段信息,這樣會暴露魔法師的身份。
天樞大陸各國文字不同,但是語言相近,溝通並不存在什麼障礙。阿蒙並沒有隱瞞自己外鄉人的身份,因爲他的口音還帶着痕跡。羅德-迪克意識到不適合在這裡細問太多,在萬民圍觀中也不是嘮家常的時候,挽着阿蒙的手臂道:“這位義士遠道而來,就不要站在廣場上說話了,我們去神殿中詳談。”
迪克大人下午沒有回家,改變主意又返回到荷魯斯神殿中,衆位大人簇擁跟隨在身後登上長長的石階,萬民仍在歡呼。
法約爾-猶大走在後面,總覺得阿蒙剛纔的口音很耳熟,在他的記憶中印象非常深刻。他看着阿蒙的背景,雖然站在羅德-迪克大人的身邊,被衆位高貴的大人們簇擁着,可是這少年步子很穩、腰桿很直,一點都沒有侷促與惶恐的樣子,腦海中就似靈光一閃,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兩年前在遙遠而荒涼的都克鎮,法約爾-猶大最得意的事蹟之一,就是趕在第一時間取走了剛剛被開採出的衆神之淚,使羅德-迪克大人推舉聖女的計劃成功。至於開採出衆神之淚的礦工是誰並不重要,都克鎮的神石必然是被一位礦工採出的,那只是他的幸運而已。
但法約爾卻始終記得自己走進那間低矮的房子時,那位手持大錘的少年並沒有第一時間下跪,他在砧臺前站的很直,就是這樣身形,只是那時還沒有完全長大成人。回憶中那少年當時只說了三句話,法約爾-猶大至今都沒有忘記——
“你們是誰,就這樣進來?”
“開採神石的時候,必須站着纔好揮動礦錘,否則您怎能看見它被完好的取出?”
“我叫阿蒙,這裡的人都叫我阿蒙。”
對,就是他,這個少年剛纔對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名字就叫阿蒙——法約爾-猶大在心中狂喊,他終於認出了阿蒙,就是在都克鎮開採出衆神之淚的那位少年礦工。本以爲永遠都不會再見面,沒想到又見到了他,此刻竟然在萬民歡呼聲中被迪克大人挽臂行走。
告不告訴迪克大人呢?假如說出來的話,阿蒙會受到更多的感謝。但法約爾-猶大在擔心一件事,迪克大人當初給了他三十枚金幣做爲對礦工的答謝,而他只給了阿蒙三十枚銀幣。這本是一件小事,誰也不會追究一位書記官偶爾的中飽私囊,但在如今的情況下把這件事公開說出來,那法約爾-猶大可就沒臉見人了。
很多所謂的“小事”就是這樣,好似無所謂,但是堂而皇之的被翻出來,那就是對高貴品行的一種玷污。聽着那萬民的歡呼,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談起了往事,法約爾-猶大別想再擡起頭來。
阿蒙還認識自己嗎?法約爾-猶大在心中自言自語,希望他已經忘了。但理智又告訴猶大這不可能,設身處地的想想,若自己是那位礦工,也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幕的。阿蒙待會兒會談起往事嗎?但願他不要談,就算談起恐怕也沒必要再談那三十個銀幣的小細節。
上次得到衆神之淚,羅德迪克重謝了達斯提鎮長,而這一次,將受到重謝的只能是阿蒙本人。送還主神官的法杖,在神殿廣場上當着萬民之面,這一幕太完美了。相比將要得到的厚賜,三十個銀幣已經不值一提,這孩子一定還不清楚,羅德-迪克當初給的是三十枚金幣。——法約爾-猶大不斷在心中這麼安慰自己。
同時猶大還在心中暗想,這孩子太幸運了是他開採出了衆神之淚,讓羅德-迪克的計劃成功,今天又是他當衆送還了尼祿遺失的法杖,讓羅德-迪克的聲望無形中達到一個新的頂峰。他簡直就像一位眷顧羅德-迪克的神靈,爲什麼所有好事都讓一個低賤的小礦工碰上了?這未免太不公平
都克鎮不是已經被洪水摧毀、無人倖存嗎?他怎麼還沒有死
沒人清楚法約爾-猶大心中涌起這麼多想法,行殿前的長階顯得是那麼漫長,天氣並不熱,可是猶大的額角卻滲出了汗珠。
不止法約爾-猶大認出了阿蒙,亞里士多德也認出來了,當初是他在廣場上救了這個孩子,又把他送到瑪利亞聖女身邊做了三天的僕從。但阿蒙見到羅德-迪克並沒有提起往事,也沒有表示出認識亞里士多德的樣子,顯然就是不想再提,而且阿蒙的樣子確實也改變很大,幾乎認不出來了。
聽說都克鎮已被洪水催毀,那麼這個倖存的孩子一定經歷了太多的磨難,不想再提起傷心往事也正常。誰能沒有不想再提及的秘密呢,只要他不說,亞里士多德也不想點破,這畢竟是阿蒙自己的事情。
亞里士多德也在感慨,這個叫阿蒙的少年礦工,真的像一位眷顧羅德-迪克的神靈,他不僅在最恰當的時機開採出了衆神之淚,也在最恰當的時機送回了主神官的法杖。身爲羅德-迪克最重視、最信任的幕僚,亞里士多德很清楚年輕的城主大人一直在擔憂什麼。
埃居帝國是強大的,但東北邊境的海岬城邦卻相對弱小,與之相鄰的巴倫王國、哈梯王國的兩個城邦一旦發生戰事衝突,海岬城邦會相當被動。
巴倫王國的烏魯克城邦有偉大的英雄吉爾伽美什與大陸第一武士恩啓都坐鎮,扼守住幼底河咽喉,沒人敢去進攻他們。但如果他們向西進攻埃居帝國呢,海岬城邦怎麼抵擋?巴倫王國與埃居帝國的關係還算平和,暫時沒有太大的戰爭危險,但另一方面,哈梯王國可說不定。
表面上哈梯王國已臣服於埃居帝國多年,但正是因爲對這種臣服的命運不滿,他們不斷蓄積着反抗的力量。一場大洪水切斷了陸路交通,使海岬城邦暫時無虞,但洪水不可能永遠不退去。敘亞城邦的士兵裝備精良,最重要的是萬衆一心。
聽說那裡的首席神官歌烈率衆保住了城池,後來又成爲九級大神術師,聲望無可比擬,在敘亞城邦簡直比神靈還有權威。這種民心所向的凝聚力在戰亂中是最可怕的武器,可以讓民衆捨生忘死都朝着一個目標進發。
在千軍萬馬的戰陣中,吉爾伽美什、恩啓都、歌烈這些大陸頂尖強者的個人力量也許不是決定性的因素,他們真正強大的是在民衆間的號召力與凝聚力。相比之下,羅德-迪克雖然也是一位頗有才幹的城主,但卻達不到那種高度。所以在阿蒙當衆送還法杖的時候,羅德迪克會那麼激動,這位一向鎮定的城主大人連手都在輕輕發顫。
強大的帝國、力量相對弱小的城邦,處於十分重要的戰略位置,又面臨潛在的戰爭威脅,這便是羅德-迪克最擔憂的事情。也不能怪這位城主大人想的那麼長遠,一旦有事他無法逃避,他不僅是城主,而且家族世代的領地也在海岬城邦。
另一方面,個人的力量然不是在千軍萬馬中取勝的絕定因素,但也是一種象徵、安定人心的保證。尼祿死後,海岬城邦已經三十多年沒有大神術師坐鎮了,相比巴倫的烏魯克城邦、哈梯的敘亞城邦,明顯處於劣勢。
自從瑪利亞成爲聖女之後,她漸漸已經掌握了夢飛思伊西絲神殿的一些重要事務,羅德-迪克曾多次申請派一位大神術師來坐鎮海岬神殿,一直沒有迴音。前不久,聖女終於命人傳信,將派一名八級大神術師來巡視邊疆的神殿。
羅德-迪克已經做好一切接待準備,想趁此機會請這位大神術師留下,做爲海岬城邦的主神官。但這種話怎麼開口呢?誰願意離開繁華舒適的夢飛思來到海岬長住,一位八級大神術在哪裡都可以過的很舒服。恰好在大神術師到達的前一天,主神官的法杖奇蹟般的被送回,倒給了羅德-迪克一個很好的藉口與提出請求的機會。
阿蒙自然不清楚,自己是在這麼複雜的背景下到來。其實他對羅德-迪克的印象一直很不錯,當初正是因爲這位城主大人的到來,阿蒙纔有機會認識艾蔻,所以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謝之意,艾蔻曾經是被這位城主大人送到他身邊的。
海岬城邦的神殿可比都克鎮上的荷魯斯神殿要雄偉的多,走進大殿首先向正中央的荷魯斯神像拜祭。阿蒙還是第一次仔細打量這位傳說中的神靈,都克鎮雖然也有荷魯斯神殿,但那只是向埃居帝國臣服的象徵,平時並沒有人自發的去獻祭。
這裡的荷魯斯神像有五十多尺高,雙臂交疊在胸前,雙肩之後還垂下一對巨大的翅膀,人的身軀上雕刻的竟然是一隻鷹的頭顱,那眼神比鷹喙還要銳利。傳說中,荷魯斯的化身是一隻遨遊蒼穹的神鷹,所以工匠創作了這樣的神像。巨大的神像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所有人一走進神殿就不由自主的下拜。
拜完神靈,阿蒙又被請到一間偏殿中坐下,在一羣高貴的大人們中間,阿蒙卻沒有太多受寵若驚的樣子。他與王國公主也曾面對面相談,還摟着一位女神逛過草原,這種場面已經不算什麼了。
羅德-迪克微有些詫異,笑着說道:“我們的義士阿蒙,您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氣度,堅定而沉靜,就算坐在高貴的大人們身邊,也絲毫沒有失措,這對於年輕人來說很難得啊”
阿蒙欠了欠身解釋道:“我在危險的深山中追獵兇猛的野獸,曾經歷過無數次生死考驗,已經很少會感到驚慌了。”
羅德-迪克:“哦,原來如此,是際遇造就了你您發現尼祿大師的遺言,也是在追獵的途中,能詳細的告訴我經過嗎?”
阿蒙又把老瘋子當年的故事換了時間和人物,將尼祿等遺言和事情的經過重新說了一遍。最後解釋道:“我讀到了山洞上的文字,尼祿大人希望有人能夠發現,將他的遺物送回海岬城邦,法杖交還給神殿,戒指的遺物按遺囑交還給他的家人。”
他並沒有複述大地之瞳中的話,但也沒有隱瞞自己得到的東西,說出了那三支卷軸的事情,反正只要羅德-迪克一驗看留言就會清楚。羅德-迪克很感興趣的追問道:“請問那三支卷軸帶來了嗎?並沒有別的意思,是尼祿大人給你的報答那就是你的,我只是好奇而已。”
那三支卷軸阿蒙是拿不出來的、也不想拿出來,更何況其中兩支已經用掉了。他很遺憾的答道:“我是失足摔落山崖才發現尼祿大人的遺言,山路很險,我脫離困境的時候不小心被荊棘劃破了行囊,那三支卷軸遺失了,幸運的是法杖和戒指還在。”
羅德-迪克長嘆一聲道:“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也別難過,我會重重的答謝你的。……請你稍等,我們要去驗看法杖中留下的信息。”
驗看法杖中的信息並不難,只要掌握中階信息神術就可以,他們並沒有當着阿蒙的面,尼祿的留言相當重要,也可能涉及到某些機密,不適合讓一個外鄉人獲知。在神殿的一座小型冥想室中,羅德-迪克將法杖交給最年長的祭司,在座的不僅有城邦中各署的行政長官、神殿的三位大祭司、還有靈頓家族的幾位繼承人。
尼祿只是一個名號,做爲一名專職祭司將全身心奉獻給神靈之後,他使用的就是神殿名錄上登記的名號,人們稱呼他的習慣並不再帶有家族的姓氏。尼祿出身於海岬城邦的大貴族靈頓世家。尼祿本人沒有子女,但家族中還有九位成年的侄子,他們也應該在場,羅德-迪克想的很周到,派快馬把能接的人都接來了。
當祭司舉起法杖時,靜室中又迴盪起尼祿三十多年前的聲音——“有幸來到這裡、撿起我法杖的人啊,不論你是誰,請聆聽我最後的遺言,我是來自埃居帝國海岬城邦的主神官、七級大神術師尼祿。……當您將法杖送歸海岬神殿時,請找到迪克大人,讓他請一位精通高階空間神術的大神術師,取出戒指裡的遺囑當衆宣讀並做公證。迪克大人是值得信任的。”
遺言聽完了,所有人都有些變色,尼祿的遺言涉及到一些隱秘,包括他面臨死亡時對神靈的懷疑以及猶豫,這些是不適合公開的。三十年前貝爾的往事,埃居官方早有定論,細節也不容外界流傳。儘管尼祿在遺言中聲稱沒有背棄神靈,但這對他死後的聲望、對城邦民衆人心的影響都很不利。
衆人很久都沒有出聲,羅德-迪克第一個反應過來,小聲問了一句:“大地之瞳中記錄的信息,可以抹去嗎?我們都已經聽見了尼祿大人的遺言,在場的人都是見證,這些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