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
那個他要一心一意呵護一生的女子,竟然被他所傷,而他還不知道是怎麼傷到她的。
“若想救他,就必須用你的血洗去他對你的情義,從此再無關係。”
不知何處來的白髮仙翁冷漠地對着跪倒在地哭泣無聲的她無情地說着。
身爲蠱苗族的天定神女,私下與男子定下終身,單是這一條足以令她受聖火之刑。更勿論她枉顧族人利益,離開正與他們相交的那個小朝廷。不論哪一條,都足以判她死罪。
這些她從未對他說過,可是他仍是知道了。爲此他早已做好了帶着她逃亡的準備,用他的生命去護着她,不要讓她受到半點兒傷害。
可如今她竟然傷在了自己的手上,不僅如此,她還要用她的血來救自己!
不要!
所有人都以爲自己是失去了控制而昏迷,素不知其實他除了控制不了身體,無法行動,無法言語之外,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他無法用肉身的任何一部分去告知別人,無法去阻止她的行爲,急得那本是紊亂的氣息走得更爲之亂,反倒更讓人以爲他正受着邪氣的煎熬,痛苦不堪。
是的,就是煎熬。只不過,不是他們想的那樣。
他努力地想讓自己好起來,沒想到那卻是在逼着她上絕路。
七彩玲瓏蠱自她身上爬了出來,於地上痛苦地蜷縮着,不久便直直地躺着。或許,它從未想過,它自出生起以生命護着的寄體竟是滅掉它的兇手。正如他,心心念念想着要呵護的人最終卻是殞在了他的跟前。
血很紅,猶如那盛開的曼珠沙華。
血很豔,如初見她時那奪人眼球的妖嬈。
那一刻,他從未有過如此的憎恨那鮮熱的血液。
從小,他被長輩們教着要熱愛自己身體的每一寸髮膚,不論在何情況下,都不要輕易傷了自己。
可是那一刻,他寧願死的是自己,那個流盡鮮血自殘身體的是自己,那灰飛煙滅的是自己。
與她相識以來,他何時讓她受過半點委屈,半點傷害。
走路的時候,怕她摔着,他牽着她;崎嶇的地方,怕她扭着,他揹着她;身旁有橫伸的枝丫,他會先上前一步清除乾淨,才讓她過來,就怕會扎着她。
寬廣的大袖下是她纖細的身姿,他搭着她的肩,蓋着絲緞覆不了的細膩,擋去外人那不懷好意的目光。
他不想改變她,那就讓他爲她屏去前方的危難。
不曾想,捨不得傷她半分,到頭來,卻傷了她十分。
天未變,依然清得發藍;水未改,東流之逝滔滔;山仍在,嶙峋直插雲霄天外;地依舊,伏龍千里定四方。
花很豔,紅如滴血,不見綠葉。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爲因果,緣註定生死。
他醒來,聞着鬱郁花香,紅花開滿片地,他猶如躺在這一片花海之中的初生嬰兒,不知愁苦,不知煩惱,樂呵呵欣賞着這一片美景,想着如何能夠將這一片花海保留,天天看着不厭,日日瞧着開心。
自踏上這一片大陸以來,他瞧到的都是刀雨劍林,腥血白骨,不爭功名,不搶利祿,不惹人舌,不求富貴,他只想着尋找一處安穩之處好好想想該怎麼回家,哪曾想得到竟然來到這麼一個神仙福地。
這兒很美,就像他的家鄉。
那山、那水、那石、那花、那鳥、那草、那蟲,只除了那滿洞的紅花。
彼岸花,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葉生生相錯,世世永不相見。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走向死亡國度的人,就是踏着這悽美的花朵通向幽冥之獄。
傳說彼岸花是惡魔的溫柔。自願投入地獄的花朵,被衆魔遣回,但仍徘徊於黃泉路上,衆魔不忍,遂同意讓她開在此路上,給離開人界的亡魂們一個指引與安慰。認爲是生長在忘川河邊的接引之花,是冥界唯一的花。在那兒大批大批的開着這花,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又因其紅的似火而被喻爲”火照之路”。也是這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人們就踏着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因此又意爲死亡之花。
相傳花香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佛家語,荼蘼是花季最後盛開的花,開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開在遺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不曾想,他醒來睜開雙眼看到的是死亡之花,而他竟然還想着將這美麗保存。
不曾想,她的逝去召來了這花,那花上之色便如她流盡的血。
……
“絲絲!”
嘴裡輕輕地喚着,遺忘的記憶瞬間涌上心頭。
淚流,絃斷!
琴聲一斷,那笛聲也漸漸收了勢。
琴笛相伴,自絲絲離開後,他再也沒與人合奏過,那燕若夢又是如何配合得上的?
他爲她彈過琴,但僅僅是彈琴而已,他從未爲她吹過笛子,她又如何會吹這一個曲子。
那日他與絲絲偶遇,合奏的那一曲,是即興而作,之後他們再合奏,就再也沒奏過那一曲了。而前些日子他爲燕若夢所彈的,不過是隨心而動的音符,而並非與絲絲合奏過的每一個曲子。
心裡面纏繞着一個個問題,太多的爲什麼,以至於他好一會兒纔想到,是不是應該去問一問她。
凌天恆勉強壓下心頭的顫動,緩緩扭轉僵硬的脖子,瞧向那個一直坐在小几前的人。
蠟燭很粗,燒了這麼久,纔不過是燒了一寸多點,可是燭光依舊,並沒有因爲少了些蠟而弱了亮光。
火光之下,他看到一個纖弱的身子正朝着自己而來,身形婀娜,如垂柳之姿,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倒。
他呆呆地站起來,僵直地迎過去。
“凌大哥。”
軟柔柔的聲音直喚得人骨酥肉痹,不知情的人總會以爲她是在賣弄着她的媚術,素不知能有幸聽到這麼一聲的人都已成了死人,唯一沒死的那一個,卻是她用命換回來的。
“絲——絲?”
不同的容貌,不同的儀態,不同的風姿,不同的聲音,明明白白告訴着凌天恆這個從那張放着調酒用具的幾前走來的人不是燕若夢。
“嗯。”
仍是那麼的柔軟入骨,這不是那個孤傲的小女子能應出來的聲音。
“我……是在做夢嗎?”
第一次,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裡,他咬破了燕若夢的手指,不小心卻吸了她的血。從此,夢魘不斷。夢境裡,那是一個戰場,各種的服式,各種的兵器告訴他,那是一場混戰,非常的混亂。而他試圖去阻止這一切,可最後卻不知怎麼的,他卻掐着一個人的脖子。那是一個女子,她的眼睛含着淚,他看出她很痛,不僅僅是他掐着的脖子,還有她的心,他感覺到她的心也在痛。看着她的淚,看到她的痛,莫名的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來。他很想放開她,但那隻手卻不受自己的控制,這還不算的是,自己竟然還想咬她!咬她,吸乾她的血!他不願,他苦苦地控制着自己,彷彿間還聽到她似乎也是在求着自己。不是要他放開她,而是要自己控制好自己。那不受控制的身體令他很痛苦、很難受,而解決這些不適的,就是吸食眼前這個女子的鮮血。可是在他的心底深處,卻有着另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告訴他,不要傷害她。對比於傷害別人來擺脫自己的痛苦,他寧死不願。他就這麼掙扎着,受着那折磨醒了。可是每當他一閉眼,一靜心,這場景又會出現在他的腦海裡。每一次他都做了相同的選擇,甚至乎想在自己動手之前控制好,離她遠遠的。可惜徒勞。每一次看着她的淚,看到她的痛,他的心似被刀絞一般,他想將她的傷痛統統攬到自己的身上,不讓她受半點的傷害。每一次看着她的眼睛,他都想看清她的容顏,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都還是看不清,始終還是那一雙帶着水霧的眸子。
直到靈鷲、雪鷹的出現。
一杯“問心”酒帶他走進了另一個夢境。
一片喜慶的場景,紅色的雙喜貼滿了每一個該貼的地方,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婚房之中的主角當然就是新人了,他的手中拿着一個紅色的綵球,紅綢的另一端正端坐着一個人。大紅的蓋頭遮住了她的臉,瞧不見她的樣子。莫名的,心裡面突然想到那個他同樣是看不清臉,卻又知道她的名字的女子——絲絲。他覺得這個坐在牀上的新娘子應該是她,他覺得自己迎娶的也應該是她,除卻了她,不該再娶別人。
紅蓋頭揭開的那一剎那,他呆着了,是驚呆。他想過她的容顏,有着那麼一雙清澈的眸子的人,應該也是長得清麗脫俗。卻不曾想過竟會是如此驚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着這麼美的女子成爲了自己的新娘,不知爲何他卻是忐忑不安。果不其然,他靠近她,她卻紮了自己一刀。再一看,這個美女竟然變成了燕若夢。然後她抓着刀,一下又一下刺在自己的身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