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杵立在教堂門口,花白迷離的光線中,那一道如夢如幻的黑色身影,宇文楓的心跳驀地停歇,彷彿是高高的天空上,突然扯斷了線的風箏,在註定的時刻,一頭栽倒在地上。
悄然握緊了冰涼發悚的手指,他抑鬱地低下頭,眼底有數不清的複雜情緒瘋狂地閃過。他感覺到有一股刻骨銘心的寒意,從腳底傳了上來,一下子凍結了他周身的所有血液,凍結了他的思想,凍結了他還未展開的幸福,讓他在這一刻再也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霎那間,他忽然覺得幸福是那樣的渺茫!!命運是那樣的愛跟世人開玩笑!!!
耳朵裡是轟隆隆的嘯響聲,腦子裡是一片悽亂慘白。
靖晚冰忐忑不安地伸手揭開了頭紗,下一刻,她的目光如畫面定格般一動也不動。
是他!
是他!!
是他!!!
莊鳴鳳和吳瑞英神色慌亂的相互看了一眼,翕動着嘴脣,臉上焦急不安。
羽天豪也僵在了座位上,他惶惶地看向身側目色肅清的老人,卻發現對方的眼神依舊是清醒而鎮定,彷彿並沒有太過於吃驚。
如果這個女孩真的愛楓兒,那這就是她表明決心的最好時機。
胸口急劇地起伏兩下,清瘦蒼白的臉上泛着汗珠的瑩瑩光澤,羽子凌沒有多做停留,他走過葉寒和桑青,走過一大堆同事和業界名流,走過自己的爸爸和爺爺,走過莊鳴鳳和吳瑞英,走過金善美和孫程程,在一片壓抑的失魂落魄的氣氛中,徑直走到了宇文楓跟靖晚冰的面前。
面容雪白雪白的,靖晚冰的無名指上帶着婚戒,她的眼睛失神地閃爍了一下,長長的黑色睫毛覆蓋了一下如水的明眸,然後轉瞬擡起,瞳孔裡再也沒有了一絲慌亂的波瀾。她用力地呼吸,她用力地整理着自己混沌的思緒,讓自己的神色儘快平穩下來。
羽子凌失魂落魄地凝視着她漸漸清平的神色,身子似乎微微震了一下,他皺了皺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烏黑烏黑的眼睛裡閃爍着碎鑽般的光芒,冷徹晶瑩,“晚冰,我來是爲了帶你走,所以請你跟我走,好嗎?”他的聲音急促而沙啞,彷彿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
滿堂賓客倒抽了一口冷氣,孫程程急得跺腳,葉寒也不由得皺緊了眉頭,眼底埋着慘痛。
晚冰………
如果上天只是想開一個玩笑,那麼這個玩笑太殘忍了。
聽清楚了羽子凌此行來的目的,宇文楓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神志卻漸漸清明下來,明澈的眼神也隨着堅定了下來。
淡漠地勾了勾下巴,他驀地擡起頭,用力握住了晚冰的手,他的手是冰涼涼的,可是晚冰的手比他還要冰涼,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
“晚冰!”他沉聲低喚,試圖讓她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眼前是翻飛絞痛的白點,靖晚冰的身子無助地晃盪了兩下,彷彿被什麼突如其來的力量重重撞擊了一下,有些不穩,但是她回望着宇文楓的眼神卻依然是溫情似水的。
看着眼前相視而望的兩個人,羽子凌不斷地揮走心頭那一團可怕的陰雲,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晚冰會跟我走的,她一定會跟我走的。
她只是在懲罰他,在故意氣他,想要讓他吃醋。
“晚冰,我回來了。”心中涌出了越來越多的惶恐和不安,眼中期許的光芒更亮,彷彿他所有所有的一切,所有所有的希望都融入了他的眼眸中,“所以,你能不嫁給他嗎?”羽子凌怔怔地問,眼神變得煩躁而怯弱,似乎在期待她答案的同時卻又懼怕她的答案。
手指緊按着透不過氣來的胸口,靖晚冰的臉龐晶瑩如雪,嘴角也漸漸蒼白起來,她看着他,淡淡地看着他,卻始終不曾開口說出一個字來。
“晚冰…?”心臟狠狠地抽痛着,瞳孔泛起崩潰般的死灰色,羽子凌用眼睛牢牢地鎖住她,他不明白她爲什麼不說話,“我知道我…離開得太久了…你一定是生我的氣了……我知道我錯了……我可以…可以改的……所以…所以你可不可以不嫁給他?”彷彿自己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羽子凌的舉手擡指間有一種慌亂感,他低切地想要解釋些什麼,喉嚨卻似乎被一團血腥堵塞着,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破語。
看着他滿懷希冀的失措眼神,一種強烈的窒息感使得靖晚冰快要昏厥過去,身子像一片風中飄落的樹葉,輕飄飄的沒有重心。修長漆黑的眼睫用力閉下,覆蓋住蒼白的眼瞼,她微微皺眉,然後痛澀喘息着搖了搖頭。
她在拒絕他嗎?
手指冰冷抽搐着,亂麻似的的腦海裡是轟的一陣慘白,羽子凌內心最深處的痛苦忽然扯裂了他的心臟,然後漫延成一片汪洋的大海,咆哮着席捲而來,將他吞沒!
他忽然什麼都看不見了,就彷彿全世界窒息的濃濃白霧在這一瞬間都涌到他的眼前,讓他的眼前一片朦朧。儘管心臟已經四分五裂,可是他還是一遍又一遍的輕輕告訴自己,她只是在跟他賭氣,她那麼溫柔乖巧,她在他面前很少生氣的,所以這一次她只是爲了狠狠的懲罰他一下,然後再也不讓他離開她。
對,這一切一定是幻覺,一定是幻覺。
可是爲什麼她不說話呢?
可是爲什麼她的沉默會讓他感到無比的脆弱和茫然,彷彿有什麼怪物正在撕扯着他的神經。
“晚冰………你跟我走!這裡好壓抑!我帶你離開這裡,好不好?”語氣顫抖得厲害,羽子凌咬緊了牙關,怔怔地上前兩步,神色恍惚地伸出手,“晚冰,跟我走——”他無比依戀地望着她,目光晶瑩冷徹,像一個失去一切的孩子。
淚水在眼眶裡悄悄地凝聚,靖晚冰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他伸向自己的手,她用力抿了抿失血的嘴脣,低澀的呼吸中帶出哭腔。她握緊了宇文楓瑟瑟冰涼的手,悲憫地再度搖頭。
目光裡閃着脆弱恐懼的淚光,羽子凌的神色劇烈震動了一下,踉蹌着後退幾步,手指想要穩住卻抖索得不成樣子,他深深地望住她,沉痛地呼吸着,眼眸中滿是不信任,滿是絕望,滿是心酸,滿是撕心裂肺的黯痛。
刺眼悽迷的白光,慌亂跳動的燭火,莊嚴神聖的教堂裡安靜得彷彿一切都在死去,可是那又痛又澀的氣息還是席捲了所有人的呼吸。
陽光變得刺眼而冰冷,空氣中瀰漫着窒息的白霧。
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了。
從胸臆了提了一口底氣,宇文楓勉強穩住了自己的意志,他淡淡地垂了垂眼睛,握緊了靖晚冰的手,倏然轉過身去。
勉力地喘息着,靖晚冰的神色劇烈顫抖了兩下,然後重歸於平靜。
渾身的血液早已凝結成寒冰,她的身子變得僵硬,她咬緊了嘴脣,努力逼退心底的雜念,她讓自己的心徹底凜冽下來,徹底麻痹下來,然後決絕地轉過身去,不再看身後的羽子凌。
子凌!
你曾經給過我那麼美麗的回憶,我曾經也以爲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可是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那些曾經美好的東西早已經隨着命運的作弄流逝了,離我也越來越遠。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無可奈何,來了又走了,我曾經那麼努力過,我真的不願意傷害你,但是我也知道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況且我終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丟開楓的手,然後回到你的身邊,那樣會更殘忍。
我愛他!
悠揚遲緩的婚禮進行曲。
兩排紛亂搖曳的燭光。
婚禮仍然在繼續。
心臟被一刀一刀地刮扯着,喉嚨咯咯地抽搐着,她彷彿下一刻就會窒息昏死過去。
在淚眼朦朧中,靖晚冰哆嗦着拿出盒子裡的戒指,然後一寸一寸地套在了宇文楓的手指上。
像木偶一樣一動不動地站着,羽子凌怔怔地看着這一幕,灰暗的眼底,熹微的光亮一寸一寸地熄滅了下去,最後變成了一片黑暗,彷彿眼中的一切希冀都四分五裂,消散得無影無蹤。
浪漫溫馨的晚餐,優雅別緻的華爾茲,璀璨絕美的煙火,繽紛絢爛的櫻花,一排一排的課桌……一切溫情脈脈的往昔轉眼成空。
終於,苦澀地笑了笑,他頹然喪敗地連連後退了幾步,空茫烏黑的目光也一度冷了再冷。
到頭來,還只是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
羽子凌,這麼多年了,你到底在堅持什麼。
但是冷傲和一個男人的自尊讓他無法立刻暴露出自己最軟弱的一面,脣角沁出了冷漠尖銳的笑意,他再度擡眸,望向她,望向她決絕而清麗的背影,眼神青煞得如同二月的寒霜,透出刻骨的恨意和死寂。
“呵呵……!”羽子凌淡漠地笑出聲,低啞的冷笑裡承載着瑟瑟的冷意和狂涌的怒氣。
下一刻,他甩臂,大幅度轉身,輕鬆歡快地向教堂門口走去。
教堂裡沉靜得像是在午夜,所有人的目光側移,隨着緩緩走出去的人移動。
羽子凌的嘴角翹起一段悲哀的彎弧,眼睛裡卻有冰雪般的冷光,他沒有再回頭,也沒有看身旁的任何一個人,只是大咧咧地走出了教堂的門,消失在一片炫目蒼白的日光中。
…………
“在神的見證下,我宣佈你們正式結爲夫妻,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淚水模糊中,宇文楓一把將靖晚冰摟進懷裡,他抱緊了她,越抱越緊。
白皙的臉頰上閃着星芒般的淚花,她緊緊地閉上眼睛,雙手緩緩攀上他的肩背,然後顫抖着停在那裡,僵硬地停在那裡。
緊閉着眼睛,壓住心頭洶涌的波濤,宇文楓艱難地喘息一口,他深情地吻住了靖晚冰眼角的淚花。
遠遠的。
教堂起響起了浪潮般的掌聲。
…………
視線裡是一片朦朧。
羽子凌漫步在午後大街上,他仰着頭,任由那過於刺眼的陽光狠狠地烘烤自己。
車潮涌動,行人絡繹不絕。
穿梭在車裡行間,他一邊毫無方向地走着,一邊煩亂的扯着自己的衣領,像一個瘋子。
路人有的指指點點,有的駐足觀望,有的搖頭嘆息,有人驚愕地掏出相機拍照…
眸色冰冷得像一把寒刀,外界的一切事物都無法真正融入他的眼中,他怔怔地向前走着。
十字路口,有司機鳴笛,有行人驚叫,可是他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
“你沒長眼睛啊!”險險撞到他的司機忍不住從車窗裡探出頭來謾罵,可是迴應他的是一個冷漠,蒼涼死寂的背影。
眼底爬滿了死灰色,瞳孔也渙散成一片黑色的濃霧,彷彿這些月來一直支撐着他的信念都轟然倒塌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努力都在冰冷的血液裡塌陷了。
羽子凌仰着頭,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過一條條熙熙攘攘的街道,走過繁華富麗的市中心廣場,走過宏偉壯麗的天羽傳媒大廈,他輕甩着雙臂,彷彿也在藉此放鬆自己。
…………
婚禮一結束,羽天豪便急急地取了車,沿路尋找兒子羽子凌的身影。
他有一種感覺,這個孩子會出事的。
天空漸漸昏沉,霎時烏雲漫天,遮住了所有的天光。
天邊響起了滾雲,如密集的鼓點一般,敲出煩亂驚魂的節奏。
羽天豪一邊開着車,一邊四下張望着,企圖找到那一抹驚心動魄的身影。
………
光線在逐漸陰沉的天幕下流淚,天空像失望者在哀號。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去。
或許就這樣一直走下去,然後死在路的盡頭。
………
入夜的時候,天色徹底陰暗下來,烏雲密佈,狂風怒吼着穿過天空。
夜像黑巖一般的黑。屋子裡也是一片漆黑。
羽子凌沒有去開燈,他摸索着開了門,摸索着走了進去,然後身子一前傾,趴在了地板上,沉沉地睡去,睡着了,一切就在不存在了。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處處是煎熬。
窗外下起了陣陣清涼的雨雪。
雪花晶瑩剔透,未至地面已融化,雨聲越來越大,淅淅瀝瀝,整個世界變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可是天空卻依然是冷凝的黑色,像一個無形的大手,爲每個人無情的套上了命運的枷鎖。
羽天豪將車開到了兒子的別墅外,透過堅硬的玻璃窗,他可以看到這座公寓裡沒有一星點亮光。所以兒子應該是沒有回來。
他重新發動了引擎,然後打轉方向盤,車子急速轉身,在路邊濺起了一道白色的水簾。
………
冰冷的雨水猛烈地拍打着車頭的玻璃,雨刮一左一右來回晃動着。
羽天豪將車子開到了宇園。
黑色的高欄杆大門在感應燈亮起的那一刻,迅速地向兩邊退去,車子沿着波光粼粼的大道筆直地朝前方的歐式豪宅開去。
羽天豪下了車,王管家急急地上前,爲他撐起一把傘,然後跟他並排走上了玉石臺階。
客廳裡的燈火依舊是溫暖的橘黃色。走廊裡,華麗的壁燈調到了最暗,那過於溫柔的光芒靜悄悄地灑在一幅幅田園油畫上,溫馨而浪漫。
握緊了手指,暗自下了決心,羽天豪一刻也不敢耽誤地走向了老人的書房。
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稟報。
書房內,幫老人沏了一壺好茶,細心叮囑後,折身往外走的莊鳴鳳與迎面而來的人,打了個照面。
羽天豪朝她點頭示意,然後快步走到了老人的書桌前。
“爸,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他開門見山地說。
桌前的老人從報紙中擡起頭來,望着自己的女婿,皺緊了眉頭,“什麼事?”
老人隨意地問了一句,聲音洪亮如鍾,帶着無比的威嚴和氣勢。
走廊上,莊鳴鳳雙手糾結在衣襟前,她的步子優雅而副有氣質,一邊款步向前走着,一邊沉沉地想,今天是楓兒大喜的日子,這麼晚了,天豪跑來找爸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是公司出事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沒有看到前方走來的人。
“媽?!”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踱步過來的宇文楓淡淡地鎖眉,喚住即將擦身而過的母親。
莊鳴鳳聞聲擡起頭來,看到了兒子帶着唏噓暖意的眼眸,隨即怔了一下。
“你羽叔叔來了,他在你爺爺的書房,可能是談一些公司的事情吧?”她微笑着說,語氣是淡淡的。
“嗯!”宇文楓沉默片刻,然後漫不經心地點頭,走開。
莊鳴鳳扭過頭去,看着兒子筆直英挺的背影,意味深長地嘆息一口。
結了婚,就多了一份責任。
………
書房內。
“今天來楓兒婚禮上鬧場的人是子凌吧?!”眼角的皺紋在黯淡的光線下更顯深刻,老人放下了手中的報紙,低沉地問。
羽天豪沉默地點頭,“是子凌,爸,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子凌的事,可是你知道,那個孩子打小就很倔強,誰的話他都不聽,我只是怕…?”在肅穆的老人面前,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老人平靜地笑了笑,“你是怕他不肯回來見我,怕我會難過,對不對?”
羽天豪壓抑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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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想法我能理解!楓兒跟你的顧慮一樣!所以這個孩子一直沒有告訴我子凌的事!”意味深長地嘆息着,老人緩緩站起身來,拄着黑玉柺杖,從桌前走了出來,“哎——其實楓兒跟子凌這兩個孩子個性太像了,對事物的看法不是愛就是恨,很容易走極端…我常常會在楓兒的身上看到子凌的影子。”
走廊上傳來靜靜的足音,宇文楓剛欲拐進爺爺的書房,腳步卻頓在了門外。
書房內,談話依然在繼續。
“爸,其實還有一件事,我也一直瞞着您,但是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想我必須要告訴您,否則對子凌這孩子不公平。”閉了閉眼睛,鼓足了勇氣,羽天豪低鬱地說出了心底隱藏已久的話。
輕輕端起了茶杯,女婿陡然加重的語氣不禁讓老人蹙了蹙眉,他緩緩擡手示意女婿坐下,有話慢慢說。
“其實子凌…他…”這一刻,一股深沉的無力感莫名地抽緊了他的喉嚨,羽天豪埋下了頭,聲音在停頓了片刻後,卻是低沉有力的,“子凌不是你的外孫,他也是你的親孫子,他是宇文煥的兒子,是楓兒同父異母的親哥哥,他們的生日只差了半個月。”
“你說什麼?”
聽清楚了女婿的話語,老人懵了一下,握着柺杖的枯瘦雙手無法抑制地劇烈抖動起來,“天豪,你說什麼,子凌怎麼會是煥兒的孩子…?”老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年綺兒嫁給我的時候,就已經懷孕了……”羽天豪的語氣滄桑而悲涼,悠悠地訴說着往事,“況且他們兄妹兩個感情如何,您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剛入大學的時候我就開始追求綺兒,她一直在拒絕我,可是畢業以後,她突然跑來找我,問我願不願意娶她,結婚的那天晚上我才發現她懷孕了,一開始我並不知道孩子是誰的,可是我來到了宇園,我看到了她看她哥哥宇文煥的眼神,我就明白了一切,我掙扎過,痛苦過,可是後來我接納了她,因爲當時宇文煥已經跟莊鳴鳳結婚了,我想綺兒她一定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回來找我的……”
書房裡是長時間的靜謐和壓抑,窗外是嘩啦啦的雨聲。
“我早該想到了的!我早該想到的呀!”跺了跺手中的柺杖,老人的眼底充滿了心酸和悔恨,他癱坐在沙發上,眉目間滿是慘痛,喃喃地搖頭,“綺兒跟煥兒雖然不是親兄妹,可是他們的感情從小就很好,誰也離不開誰!要不是當年那場席捲全球的金融危機,要不是我爲了拼命地保住集團,我也不可能狠下心拆散他們,讓煥兒去跟莊氏財團聯姻,是我的錯啊!是我的錯啊!是宇文家對不起綺兒,對不起子凌這孩子……”
……
書房外,燈火依舊迷離耀眼,卻恍若有寒風犀利無比地竄進了宇文楓的骨髓當中,讓他忍不住一陣陣孤獨的戰慄。
爺爺在說什麼?
單手抵住牆壁,胸口似被大石重重地壓住,他緩緩的,緩緩的,像一個怕冷的孩子,瑟瑟地蹲下身去,用蒼白的嘴脣死死地咬住冰涼的手指,他想要藉此讓自己迅速淡定下來,可是一陣陣突如其來的寒痛和恐懼迅速無比地席捲了他全身的脈絡,他快要窒息,快要瘋掉,胸腔裡的血液快要炸裂開來。
上天爲什麼要這樣捉弄他,爲什麼?
那是一種一下子從天堂掉進地獄的感覺。
想到他和羽子凌從小到大的重重過節。
想到他們傷害彼此的話語。
想到羽子凌絕望憤懣的眼神。
他們是親兄弟。
難怪他的骨髓可以移植給小熙。
他們的身體裡流着相同的血液。
宇文楓的四肢迅速冰涼下來,連眼底也有了荒涼的意味,艱澀而低啞的喘息着,他一味蜷縮着站起身來,在虛弱得天塌地陷中,在一陣陣窒息的白霧中渾渾噩噩地轉身,散亂地向後退去,向後退去。
……
臥室佈置得溫馨而浪漫,漂亮的蓮花水晶燈散發着柔和的白光。
猩紅的地毯上繡着富麗的花紋。
佈滿淚痕的臉上白得如同朦朧的花霧,身上穿着雪白柔軟的絲織睡袍。
神色空明而晶瑩,靖晚冰端坐在梳妝鏡前,將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
脣色蒼白地顫抖着,望着鏡子裡面那個臉色清瑩的女孩,她怔怔地發呆,漆黑明亮的眼珠子裡泛起一層瑩瑩的光波,像冰層下潺潺流淌的小溪。
頭頂的燈光溫和似水,靖晚冰卻渾身顫慄着,她覺得自己像一面被打碎的鏡子,拼命地想往一塊拼湊自己,卻怎麼也拼湊不起來。
靖晚冰,你要加油!你不能胡思亂想,你沒有時間去爲別人傷心難過,你要堅強!!!
白皙的手指輕輕地在梳柄上摩挲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試着放鬆臉部僵硬的線條,努力微笑着,讓自己看起來是幸福甜蜜的樣子。
這時,臥室的門被一雙修長冰冷的手推開了。
宇文楓走了進來,隨手關上了門,他默默地背對着她,卻始終不曾轉過身來。
雖然有些緊張,但是鏡子前端坐的白衣女孩還是歡快地起身,微笑着迎了上去。
“楓,你不是說有什麼話要跟爺爺講嗎?說了嗎?”停在了他的身側,靖晚冰輕柔無聲地問,嘴角是羞澀而甜蜜的微笑。
她喜歡這樣無聲的跟他說話,儘管他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麼。
但是當她溫熱的小手觸到宇文楓的手指時,頓時生生吃了一驚,那是一種刻骨的冷意。
“怎麼了?”靖晚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他會突然這麼難過。
難道是因爲……
倏地擰緊了眉心,她握緊了他冰涼顫抖的手,剛欲說些什麼,宇文楓卻突兀地轉過身來。
“我沒事!”他歪着腦袋,輕輕擡起手指,溫柔地劃過她的眉心,拂去她額邊的一撮秀髮,怔了半響,才聲音低顫地說:“等我一會兒。”
眼睛裡閃爍着碎鑽般迷離晶瑩的柔光,他淺淺地笑了一下,然後鬆開她,走了過去。
靖晚冰回過頭去,她看到宇文楓走進了浴室。
窗外是白濛濛的雨世界,天空是看不到光亮的黑暗。
靖晚冰站在窗前發呆,她看着玻璃上蒸騰的水汽緩緩的流了下來,像一滴滴傷心的眼淚。
難道是我做得不夠好,所以他纔會傷心?
她可以感覺到他心底有事,她也可以感覺到他在擔心什麼,在想些什麼。
靖晚冰擡起手指,緩緩地抹去玻璃上的水汽,她瞪大了眼睛向外望去,卻依舊看不到一絲光明,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吞沒了。
浴室裡的空氣冷得如同在冰天雪地裡,宇文楓仰着頭,緊閉着眼睛,在門上怔怔地靠着,漸漸的,他輕飄飄地走到了噴頭下,擰開了所有的開關,嘩啦啦的水花瘋狂地從頭頂傾瀉了下來,無情地浸透了他。
冰涼刺骨的水花沿着他的白色襯衫,他的頭髮,他的臉頰簌簌滑下,他像是一個被暴雨淋溼的失去了方向的孩子。
痛苦滲進了渾身的血液。
緩緩的,虛弱的身子沿着瓷磚頹然地滑了下去,宇文楓渾身痠軟,一動不動的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他的神色空茫而死寂,彷彿被硬生生抽走了生命中一直堅持的某些信念。
………
客廳的燈光是耀眼的白色,地板是冰涼冰涼的,他渾身的血液也是冰涼冰涼的,看着火盆裡張牙舞爪跳躍着的火花,他保持着微笑的僵硬姿勢。
他將相冊裡一張又一張的照片抽了出來,輕飄飄地丟進火盆。
這一張是他和她在海邊照的。
這一張是在頒獎舞臺上。
這一張是在航空公司的大廳裡。
這一張是……
色彩繽紛的照片被一張接着一張地丟進了火盆。
看着那些溫馨的畫面在貪婪的火舌下漸漸扭曲變形,凌亂地恐怖地飄着,最後化爲灰燼,一種淡淡的煙和他的絕望一起飄得看不見了,羽子凌忽然覺得心情好極了。
發僵的手在火光下顫抖着,他無聲地笑着,笑着,卻有豆大的淚滴接二連三地滴落下來,瞬間被火焰吞噬掉,消失得無影無蹤。
羽子凌已經感覺不到悲哀,只是徹骨的空虛,一切都是虛妄的,連死也不可能再簡單。
火焰歡快地上下跳躍着,他的心也隨之被一點一點地挖空了,彷彿焚燒的不是那些往過,而是他凋零變冷的心。
她嫁給了他,而他,被她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