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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樣一種男人,天生的高貴和冷傲,不會輕易讓虛化的人羣知道他已經心碎。即使在絕望中,即使在痛楚難耐時,即使快要死掉,也依然會以最矜持淡漠的姿態維持着那份尊貴。
晚風襲襲,天空冷清得像浩渺的大海,沒有一絲煙雲。
宇文楓剛走出大廈的玻璃門,等候在外面的助理Paul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可是待得他看清楚了上司的臉色蒼白得駭人,便生生吃了一驚。
楓少爺到底有沒有跟晚冰小姐說清楚——
車內很安靜,光線調到剛好合適。
馬路兩邊的燈光人影急速後退。
黑色加長型奔馳房車在午夜的街道上飛馳而過。
“楓少爺,您跟靖小姐談得怎樣了,她答應了嗎?!”明知道不該多問,可是助理Paul還是按捺不住心底的焦急,他之所以等到這麼晚,就是想知道宇文楓到底求婚了沒有,他心底隱隱有一種預感,那就是楓少爺只要一開尊口,肯定是穩操勝券。
車內的光亮被窗外的夜景篩得忽亮忽暗,宇文楓微抿着雙脣,沉默地敲打着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似乎根本沒有聽到Paul的問話。
“少爺您這樣不行啊,喜歡一個女孩子就要表白,要寵她疼她,要多說一些說甜言蜜語來哄她。您老是冷着一張臉,爲晚冰小姐花了那麼多心思也不說給她聽,晚冰小姐怎麼會知道呢?!”輕嘆息一口,助理Paul喋喋不休地勸慰着,“女孩子最容易心軟了,我相信只要你多表白幾次,就一定能取得晚冰小姐的芳心的,依我看,她對您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感情……”
敲鍵盤的聲音戛然而止,宇文楓擡起眼睛,深諳的眸底閃過一絲不悅。
看了一眼後視鏡,助理Paul頓時打了個寒戰,乾咳了幾聲,怏怏地閉上了嘴。
宇文楓無聲地喘息,閉了閉眼睛,望着手提電腦的屏幕,卻忽然看不懂上面的股價走勢和數字標號。
他這才明白,他只不過是想用工作來麻痹自己。可是現在卻連這也做不到了。
輕輕地合上電腦,他苦笑着仰起頭。
車窗緩緩降下來,夜風吹進,宇文楓用手指撐住額角,深邃的眼底浮起了一層憂鬱而散亂的光芒。
晚冰,我不在了,你的日子會不會好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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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力安開車將晚冰送到了樓門口。
晚冰勉強提了一口氣,對着他微笑點頭,然後她伸手推開了車門,欲下車。
“晚冰?”他拽住她的手臂,聲音低澀而輕柔。
晚冰回眸,凝視着他。
“我愛你——!”他深深地凝望她,彷彿她就是他的一切。
她怔了一下,清秀白皙的臉上泛着茫然的光芒,然後靦腆地笑了。
看着單純而美麗的笑容,朱力安的心安靜了下來,“晚安……!”他低低地吸一口氣,然後笑了笑,放開手讓她離開。
“你也早點休息!”她低低地說,推門下車。
不知爲何,他們之間忽然變得如此客氣。
晚冰進了樓,站在緩緩流淌的暗影裡,看着朱力安的車子在逗留了很久之後才緩緩啓動,轉彎,駛上了黑茫茫的公路。
晚冰又站了很久,她用雙手緊抓着自己的衣襟,閉上眼睛,直到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平靜無常,她才轉身上樓。
屋子裡的燈火是亮堂堂的,照得人微微有些眩暈,靖晚冰忽然感覺到有些疲憊,換了鞋,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客廳,卻發現媽媽正端莊地坐在沙發上等她。
“媽,你怎麼還沒睡啊?!”她勉力微笑着,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又平靜。
語畢,靖晚冰才赫然發現家裡的東西已收拾了一番,沙發旁有兩個大皮箱。
看着快步走到自己跟前的女兒,吳瑞英深切地嘆息一口,滿是皺紋的眼角佈滿了堅定的決心。“小晚,這麼晚纔回來,你去哪兒了?”她站起身來,低低的聲音裡夾雜着輕微的責備。
靖晚冰愣了一下,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呆呆地低下了頭,“媽,我以後不這樣了……?”
吳瑞英拉住了女兒的手,審視着她的臉色,勉強微笑着,“我這一次回老家,見到了你姑姑,她說希望我們搬去溫哥華跟她一起住,護照和簽證已經下來了,媽媽想了很久,決定帶你過去,東西都收拾好了,我們明天就走?”
靖晚冰愣住,目不轉睛地看着神色安詳的母親,她思考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
“……媽……對不起!”她哀傷地喘息,無比恐慌地抱住了自己的媽媽,“媽,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了,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好不好……?!”晚冰失措地低喊,星辰般閃耀的淚花流淌在清瑩的臉龐上,她像一個迷失在午夜街頭的孩子,見到了久違的親人一樣,對自己的任性和不懂事感到無比的自責。
儘管她很痛苦,儘管她彷徨掙扎着,但是,但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裡,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
“小晚,你在這裡過得並不開心,對不對,這兩天報紙上炒得沸沸揚揚,都是關於你,媽媽不希望你變壞,所以媽媽想帶你離開這裡,你明白嗎?!”
“媽……!”晚冰嚶嚶地搖頭,這一刻,她憎恨自己的軟弱,憎恨自己總是會讓媽媽擔心,“我知道我錯了,是我沒有處理好自己的事情!都是我不好。”
“小晚——”吳瑞英內心滿含心酸和惆悵,面容卻是久久的審度後沉澱下來的堅定,“媽不瞭解你和那個叫宇文楓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爲什麼你和他會有那些緋聞,但是媽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快樂……”她的語態低低的,有些酸楚:“那些報紙上寫的是真的嗎?!你現在不是跟朱力安在一起嗎?怎麼會惹上那些緋聞呢!”
靖晚冰愣了一下,漆黑的眼睫覆蓋着白皙的眼瞼,握緊了母親的手,她的身子顫抖着。
“媽。我跟宇文楓之間並不是報紙上寫的那樣……我們是有過一段過去……可是那些都已經過去很久了…不可能再回去…”
“那現在呢?”吳瑞英盯着女兒的眼睛,“你還愛他嗎?”
“我……”晚冰神色恍惚,略微遲疑着。
“小晚,你聽着,媽媽不要什麼榮華富貴,媽媽不希望你嫁入豪門,也不希望你捲入那些大家族的恩怨當中。你跟宇文楓是兩不同世界的兩個人,你選擇怎樣的人,就意味着你選擇了怎樣的生活,你可要想清楚——朱力安那麼喜歡你……媽媽看得出他對你可是一心一意……你爲什麼就是不能接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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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保時捷緩緩行駛在清廖的公路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從窗外簌簌地向後閃去,朱力安的面容沉寂在黑暗中,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有那雙眼睛,漆黑漆黑的,像兩個可怕的黑洞。
雙手握着方向盤,指骨蒼白有力,腦袋微微傾斜,他漠然地望着前方的擋風玻璃,嘴脣抿成陰鬱的線條。
晚冰,你會不會恨我,會不會討厭我。
明知道你喜歡的是誰,卻始終不肯放手,我是自私的,是無禮的,可是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失去你,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裡?!
思想遊離在外,他的目光抖動了兩下,繼而無力地嘆息,“晚冰,我不在了,你的日子會不會好過一點?!”朱力安喃喃地低囈着,心力交瘁地閉了閉眼睛。
就這一瞬間的功夫,前方的出現了一個紅色的身影,絢爛的車頭白光照在了血紅色的長裙上,泛着洶涌的血光,朱力安心中一驚,急忙踩剎車。
“吱——”一聲尖銳而刺耳的嘯鳴過後,黑色跑車的車速降到零,停了下來,可是前方的人影消失了。
低喘了一口氣,朱力安頓住了神,推開車門,下車查看情況。
車頭的兩束明晃晃的白光中央,蹲着一個蜷縮成一堆的身影。
他看了看四周,大街上行人稀稀拉拉,異常冷清。
瞪大了眼睛,快速走到了車頭,他彎下腰,凝視着那道影子,問:“你沒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彷彿是在例行公事。
受驚的女子擡起頭,目光也是冰冷無光的,泛着瑟瑟的冷氣。
心頭涌出莫名怪異的感覺,朱力安倒抽了一口氣,不屑於理會女子防備而驚恐的眼神,伸手想要扶起她。
“Go away——!”他的手指剛接觸到對方的衣服,對方就彷彿嫌惡一般,霍地出手推開了他,然後起身,逃離一般地跑開。
女子跑得很快,在他回過神來之前。
看着那一道紅色的影子融入到了前方的夜色中,朱力安無比確定,她應該沒有受傷。
頹然地笑了笑,他轉身返回車上。
發動了引擎,摸上方向盤的手指尖有一抹嫣紅的血跡,他有些詫異地挑眉,將手指擡起,輕輕揉搓着,一股血腥味撲入了鼻孔。
是血——
這個女子的衣服上沾滿了血漬——
不會是殺人了吧?!
朱力安咧開嘴,像看了一出鬧劇一樣,難以置信地笑出聲。
可是爲什麼心裡會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在這樣的夜晚,在午夜的大街上,爲什麼會遇到這種奇怪的事情。
驅車回到了別墅,朱力安意外地發現,客廳裡的燈火居然是亮堂堂的。
他暗暗揣測了一番,然後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那樣的笑容有純到極點的天真,也有着洞穿一切生死的漠然。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來的肯定是自己的爸爸。
開了門,一切如他所料。
“子凌?”羽天豪急急地從沙發前站起身來,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稱呼自己的兒子。
“你怎麼會來?”隨手扯鬆了領帶,朱力安散漫地笑了笑,“呼啦”將鑰匙扔在了茶几上。
“我來是想跟你好好談談?”羽天豪的目光隨着兒子的身影緩緩側移。
“談談……?”朱力安模棱兩可地挑眉,眼珠子漆黑得像兩塊黑曜石,他徑直走到酒櫥前,拉開玻璃,取出一瓶紅酒,“談什麼?”他頭也不回地問。
“爸爸想了很久,還是覺得你應該儘快去宇園一趟,你知道嗎?你外公一直在找你,他從來沒有放棄過你……!”
朱力安拿着酒杯的手指抖了抖,然後停在了半空。他轉過身來,看着自己的父親,面無表情地問:“你要不要也來一杯?!”他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
羽天豪閉了閉眼睛,頹然地搖頭。
“爸!”灌了一杯濃烈的紅酒,由苦到甜,再到無味。朱力安咧開嘴,漫不經心地眯了眯眼睛,“我回去了又能怎麼樣呢?我見了外公又能說些什麼,告訴他我還活着,然後讓他放寬心,是嗎?”他無聲地冷笑凜凜,目光裡沒有一絲親情的溫度。
羽天豪愕然,蒼白着臉。兒子的冷漠,兒子的無動於衷,讓他感到深沉的悲哀。
“子凌,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未來,爸爸的事業需要人繼承,爸爸真的需要你,需要你回來幫我……!”他刻骨地說,悲涼的語調彷彿是浸泡在寒冷的冰湖裡,哽咽着,哆嗦着。
朱力安沉默地俯首,修長冰冷的手指在光潔的酒杯壁面上摩挲着,他冷怔怔地凝視着凝視着腳底下的大理石地板。
片刻後的靜謐。
“我回不去了,羽子凌已經死了,我現在是朱力安,是傳媒的藝人,不是宇文雄的外孫,和寰宇集團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不想和他們有一絲一毫的瓜葛。”他冷定無比地說,然後頹然地坐在白色的牛皮沙發上,“爸,你不要逼我!”
羽天豪皺緊了眉頭,他緊緊地盯着兒子的眼睛,直到那眼中的冷漠和決裂如冰水一樣漫延過他的心臟,他終於無話可說。
只是他始終不明白,爲什麼子凌這個孩子這麼固執呢?作爲一個父親,他已經盡力了,可是他還是挽不回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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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的燈火昏黃。
窗外,月色朦朧,烏雲遮蓋了清平的天幕。
吳瑞英幫女兒蓋好了被子,然後靜靜地坐在她的牀前。
“媽,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子凌,他對我越好,我會越難過,我真的經不起別人對我好,我心底好矛盾,真的好矛盾……”
“子凌?!”吳瑞英啞然,然後驚愕,“子凌他……?”
“子凌就是朱力安,朱力安就是子凌!”
看着女兒冰白的神色,吳瑞英感到一陣陣難過。
“他就是子凌,他一直在我身邊,一直對我那麼好,可是我至今都不敢承認他就是那個愛過我,傷過我的羽子凌,所以我寧可相信他是朱力安,是一個我剛剛認識的好朋友,媽,我怕,我怕我會完全想起以前的事情……”語氣顫抖得厲害,晚冰用力握緊了母親漸漸冰涼的手,哭訴着,“媽,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宇文楓,不知道怎麼面對子凌?如果我拒絕了他,傷害了他,我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我好怕傷害他們,好怕他們兄弟的矛盾會越來越深,我好怕……”
“小晚,你太善良了,可是你必須馬上從他們兩個人的漩渦中跳出來,否則不但你自己的心會受傷,他們也會很痛苦,你是媽唯一的女兒,媽不想看到你這麼痛苦……”輕輕地拍着女兒的肩膀,吳瑞英失聲喃喃道:“感情的事媽媽幫不了你——所以媽媽纔想帶你離開這裡,遠離這些是非,只要走得遠遠的,就會忘了一切,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我忘不了啊,我該怎麼辦?”抱緊了自己的母親,晚冰發自肺腑地痛哭,哭得像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我覺得自己好殘忍,可是無論我怎麼做,都會傷害他們,我真的是一個禍害嗎?媽,我是一個禍害,是一個災星嗎?”
“小晚,你在胡說什麼?”心中涌出陣陣痠痛,吳瑞英傷心地哭喊,“你是媽媽的寶貝女兒,是媽媽最值得驕傲的女兒,是你爸爸一生的榮耀……你怎麼可以說這種傻話?!!”
“可是……從思南,到若冰,再到子凌和宇文楓,爲什麼我身邊的人都這麼痛苦,我到底給你們帶來了什麼,媽,我好恨我自己,好討厭我自己……”臉色蒼白得像流水打落的花瓣,靖晚冰癡癡地哭着,淚水決堤而下,“媽,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爲什麼我要傷害這麼多人,爲什麼?”
“小晚——?”用拳頭捶打着女兒的肩背,吳瑞英感到一股深沉的無力感和滄桑感幾乎讓她窒息,她定定地說:“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你是媽媽的女兒,你是怎樣的人,媽媽很清楚,不是你的錯,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啊!”
“媽,媽……?”在母親的懷裡,晚冰低低哭泣,淚水嘩啦啦地流淌下來。
看着面容憔悴不堪的女兒,吳瑞英心疼地擡起手,輕柔地爲她拂去頰邊的髮絲,低低道:“小晚,子凌爲你做了那麼多,他是值得你愛的人,你爲什麼不試着敞開心扉去接受他呢?這孩子命真苦,也算是鬼門關闖了一次的人了,我看他現在的性格很沉穩,沒有了以前的急躁和衝動,你跟他在一起,媽媽也放心,至於宇文楓,媽媽不瞭解他是怎樣的人,不過媽媽想,他應該是個有涵養有責任心的孩子,接受過高層社會的禮儀教導,在他的生命裡,你不會是他的全部,他有輝煌的事業,有龐大的家資做後盾,他不會輕易倒下,因爲他的身後有一大堆人在支撐着他,可是子凌不一樣,媽媽猜想他是爲了你,才進入了娛樂圈,這個孩子可真是爲你死,爲你生,你不能再傷害他了。”
聽着媽媽勸慰的話語,靖晚冰閉着眼睛,白皙的手指微微握緊,晶瑩的淚水順着眼角冰涼地滑落。
“小晚長大了,媽媽也不想強迫你做什麼決定,但是媽媽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快快樂樂地活着,如果你不想跟媽媽一起走,媽媽也不勉強,但是你一定要堅強,你爸爸不在了,你就是媽媽的全部,你明白嗎?媽媽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心底是久久難以平靜的酸楚和無奈,吳瑞英輕輕地拍着女兒的肩背,語氣低柔。
夜色寧靜,窗外涼風嗖嗖,臥室裡的燈火昏暗。
抱緊了自己的女兒,吳瑞英陷入了沉思中。
哭泣聲停歇了下來,晚冰躺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像一個嬰兒一樣,乖巧而寧靜。
媽,我要好好地活着,所以我會聽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