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逃避

秋日的風,總是清爽怡人,大叢的桂花樹飄着沁人的甜香,高廣的天空,沒有一絲雲,一排大雁,由頭上平平的掠過。將軍府後園的木芙蓉和木槿,開得正豔,簇擁着那些大片的纏雜在一起的月季與秋葵。

一身白袍的少年,站在水光掩映的假山石旁,溫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睡眠泛起的波光將她玉白的面龐映得清透。

墨發玉冠,薄靴素袍,全身上下沒有一件多餘的飾物,顯得她更加的乾淨剔透。如同香雪後垢的秀麗風光。

那樣心思純淨的人,目光乾淨透徹的仿若碧空的人,那樣如月般清華的人,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站在那裡失神了。

昨晚,衛子君又沒有逃脫被當做小雞提走的厄運,當然,這次的行兇者,是賀魯。而且,是她自己逃出來,半路被賀魯提走的。

是的,她自己逃了出來。

初始,他的吻,就像是第一次一般的青澀,他們淺淺的吻輕輕的啜。漸漸的,兩個人的姿勢,由他在她的懷中,變成了她再他的懷中。他吻上她的眸,舔着她的睫毛,吻上她的鼻尖。

然後,他的吻漸漸狂熱,當他撬開她的貝齒,勾纏她的舌,當他的吻開始火熱激烈,當他們都因爲這個吻而開始劇烈地喘息,當他的大手開始撫上她的身軀。她逃跑了。

她拼命的逃,心在通通的跳。只是卻沒有發覺,身上一塊雪白的玉佩遺落了。

她必須逃,因爲她想到了二嫂,那個柔弱的女人,她不能傷害她。

當她逃到日華門的時候,遇到了被一衆侍衛攔住的賀魯。然後便被賀魯提到了伍德門旁的一顆大樹旁。

那一刻,她看到了賀魯痛苦壓抑的眼神,感覺到賀魯抓緊她的手有些微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賀魯捏的很疼,她感覺,事態嚴重了。

她很心虛,她像個犯錯的孩子,或者說更像個被捉了奸的小媳婦。

可是她爲何要心虛?爲何要在賀魯面前心虛?難道她一直都很在意賀魯的感覺?或者她一直都不忍傷害賀魯?還是她一直都在承認了賀魯的存在?

在那裡,武德門旁大樹下,賀魯吻了她。

賀魯的吻帶着濃烈的痛楚,帶着無盡的眷念,帶着再也剋制不住的情感,深深地席捲着她。

心,從那一刻起,亂了。

她想起了張石。

記得,她很累,身心都累,然後那個男人給了他溫暖,慰藉了她,她那時有些朦朧,他很溫暖,那種溫暖籠罩了她,她有些受不住那溫柔的誘惑,她感激他的相救,她感激他,接受了他溫柔的吻。

然後,她吻了二哥。然後,賀魯吻了他。

一個晚上,在同一個地點,她吻了三個男人。然後,心全亂了,她覺得,自己應該被浸豬籠。

那時開始,她想逃。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爲情迷惑了,她感到很無力,不知該如何面對,也許,一直以來,她都在逃避。

在敵人面前,她是那麼的驕傲勇敢,那麼運籌帷幄,那麼的理智,那麼的冷靜地佈下每一個精密的局。

可是在感情面前,她做了一隻鴕鳥,只希望將自己的頭埋在沙地,不斷的躲避。

她怕,傷了別人。愛情,是苦樂參半的,也是痛的,那樣的痛,會是毒藥,燒灼着人的心,他還沒有準備去接受那樣沉重的感情,她還小,不是嗎,她還小啊,不要逼她。

她好想逃,逃的遠遠的,逃回鹿城,回去鹿領谷,和師傅迭雲過幾天清淨的日子,遠離這些讓她無所適從的情感。

她只想過些雲淡風輕的日子,不想被情套上枷鎖,真的不想。人一旦陷入男女之情,就蠢了,她一直這樣覺得。

可是,面對他們的情,她該如何?也許,不去給予,就不會傷害,不去接受,便不會亂了自己的心。

就那麼,讓一切,隨風而去吧。

她就那樣的想着,站在那裡,不動。渾然不覺身後站立的人。直到那人靠近身邊的一刻。

一陣風拂過,帶走了所有的思緒。她轉過身,望着來人,手扶上了他臉上那道長長的刀傷,“雲德,我們去鹿城,我帶你去找師傅,給你療傷。”她淺淺的笑,眸光中溢着柔情,她的聲音很輕很柔,似乎,也很累……

整個早晨,她都呆在園中。

李天祁來接她的時候,她正靠坐在池塘旁的銀杏樹下,捏着泥人,她捏了師傅,然後又捏迭雲,然後捏了阿史那欲谷,把她惦念的人,讓她心底泛起了柔情的人一個一個的捏出。

風,將她一縷散落的髮絲吹起,絞纏在清透的面頰,她神情專注,專注到沒有察覺後面的來人。

然後,一顆銀杏的果子落在她的頭上,來人上前打落了她手上的泥巴。

“瞧你,髒死了,堂堂大昱風王坐在地上玩泥巴,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李天祁把她扯到池塘邊架起的平整的木板上,把她的手拉低浸入水中,幫她洗乾淨雙手,然後,撩起自己的衣袍,幫她擦乾。他很專注地做着這些,長長的睫毛垂着。

衛子君有些出神地望着他的臉。突然,她身體一輕,李天祁將她整個上身懸在了池塘上,他託着她的背,一點一點的壓下去,衛子君便一點一點的倒向池塘。

他嘴角噙着壞笑,“記得,有人曾經將我推進池塘。”

眼見自己的後背離池塘越來越近,衛子君嚇得揪住了李天祁的領口,“別……別仍啊。”

他拖着她的背,壞笑着繼續將身軀壓得更低。

而後,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她,漆黑的月眸好似海一般的深沉,裡面涌動着巨大的漩渦。

他俯身,拖着她的頭,吻上了她的脣。

衛子君有些羞澀,睫毛輕輕顫動,他慢慢地攬緊了她……

水中養的幾隻天鵝,突然叫了起來。將她的神智驚醒。那一刻,她想起了憐吾,那個柔弱的女子,她不能傷害她。下一刻,她輕輕側臉,滑離了李天祁的脣。

他們面色通紅的起身,又坐回那顆樹下。李天祁拿出一塊雪白通透的玉佩,“子君,這是誰的?”

衛子君望着,愣了愣,“好像你有一塊吧。”

“是。”李天祁肯定答道,“可是,這一塊是你的。”

“我的?”衛子君有些詫異,將手伸到身上一通摸。

“是你昨晚在我懷中時掉落的。”說完這話,兩個人又都面孔紅紅。

“那個,是劉雲德給我的。”衛子君拿回那塊玉佩,突然腦中靈光一現,好似李天祁也有一塊這樣的玉佩的,然後她想起了他們相似的面孔,似乎有什麼就要付出水面。

“劉雲德?劉雲德?”李天祁喃喃着,失神了半響。

一會,李天祁收起迷茫的神色,望向衛子君。“子君,二哥告訴你一件事。二哥小時候,失散了一個弟弟。那個弟弟身上有這個玉佩。”

“啊?”衛子君張着脣,吃驚地望向李天祁,“可是,劉雲德是劉家的孩子。襁褓的時候就在劉家了。”

“看你,嘴巴張那麼大。”李天祁食指按住了衛子君的脣,“我會叫人查查的。”

……

太陽都升得老高,二人才起身入宮,豪華的馬車穿過金城坊一路奔宮前橫街而去。

由於那寬大的馬車上面鋪了厚厚的錦被,所以並不覺得顛簸的那麼辛苦,這個時代,是沒有轎子的,只有行山路才坐孥的。

李天祁將頭靠在衛子君的肩上,“子君,我困了。”

“困了,就躺一下吧。”衛子君望了望這長塌,雖然放不下李天祁的身高,但是屈點腿,總還是可以的吧。

“好,二哥昨晚沒睡。”李天祁巴巴地望着她,渴望她給個迴應。

“怎麼補好好歇息,你要每日早起上朝,會很辛苦。”這樣的安慰,他還滿意嗎?

“二哥想你了。想了一夜。”他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衛子君沉默,良久不語,半響,放道:“二哥,我們是兄弟。”

李天祁愣了愣,眸光有些暗淡,“知道,二哥知道,我們是兄弟。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想你。”

然後,他躺在了她的腳上,拉過她的左手放在脣邊摩擦。衛子君感覺臉上瞬間燒灼起來,怕他看見她的窘態,她擡起右手以袖拂面,眸光掃向車窗外。

窗外,豔陽高照,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眸痠痛,大路兩邊的銀杏樹,結滿了一簇簇橙黃的果子,溫暖,沉實,而且樸實無華。

秋風舒爽,透過紗簾吹了進來,將頰上那股羞熱漸漸褪去。

馬車,一路小跑,很快便穿過橫街到了公門。

車簾被宦人輕輕挑起,一雙銀色纖巧的薄靴踏出,然後,那個月華般的身影便落入一衆侍衛的眼中。那樣的身姿,無法被人忽略,那樣的氣勢,無法不被人注目。

衆人都齊齊等着後面那個尊貴無比的人下車,宦人的手都累得痠痛,裡面卻沒有聲息。

侯在一旁的衛子君疑惑地上前觀看,“陛下,下車了。”

“我腳麻了!”李天祁的口氣有些發懶。

衛子君一愣,周圍的侍衛一驚。這口氣!

衛子君咳了咳,“麻了,也得下呀,等會下吧。”他腳麻了?麻的是她好不好!被他枕了一路,她還不是這樣忍着麻下來了?他又嬌氣個什麼勁?

李天祁彆扭地望了她一眼,受了委屈一般,賭氣地起身,纔要邁下一隻腳,人便故意向衛子君直至栽了過去。

想不到他挺大一個人,下個車也下不好,衛子君情急之下伸出雙臂抱住了他。

當她抱住他,她的臉觸到了他的胸膛。

那一刻,她的心突然漏跳了兩拍,他的胸膛很暖,有些談草的清香,帶着清爽的甜美味道。

那一刻,她想起了他爲了她曾經怎樣的將折福身軀拋入冰冷的車廂,那時,他的身體凍得沒有一絲的溫度。

那一刻,她的心底泛起了輕柔的心疼。可是,那一刻的同時,她想到了賀魯,想起他那樣決然不棄的跟隨,想起他遠遠觀望的眼神,想起他似是被遺棄般的痛楚,想起他純的像個孩子般的傷感。她的心,又痛了。

爲何要逼她來面對這一切。她的心會痛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輕放下他。他看她,臉上有絲狡黠,得逞了一般輕輕地抿嘴,有些想笑,好像很甜蜜的感覺,然後牽起她的手。

衛子君臉有些發燒,睫毛垂得很低,不是因爲李天祁,而是因爲那周圍侍衛驚愣的目光,兩個男子這樣衆目睽睽地牽手,明日不知穿成什麼樣了,搞不好她又變成了他的男寵。她這名聲,估計很難甩脫了。

這段日子,西突厥送來的奏摺都堆成了小山,其中絕大多數就是吐蕃不斷攪邊的內容。

吐蕃這個國家,其疆域東與鬆、茂相接,南及婆羅門,西取四鎮,北抵突厥,幅圓萬餘里。由此可見其強盛,而松贊干布又勇猛好戰,十三歲即繼承贊普之位的他,訓練軍隊,平息叛亂,統一各部,建立吐蕃奴隸制政權,又先後降服蘇毗,多彌、白蘭、党項、羊同等部,勢力日益強盛。而今終至成爲大昱的威脅。

看着那些山一般的摺子,衛子君皺了皺眉。

當她看到一個長度拉開來足有三尺的摺子時,心底一沉。

那個摺子有個醒目的標題:于闐與突騎施部族聯合吐蕃欲寇安西。

第三卷 大昱篇 114 心痛

大昱建德二年秋,西突厥于闐以及突騎施部族反叛,聯合吐蕃大軍欲寇安西。

安西四鎮,衛子君初來大昱時置,爲西突厥的龜茲,焉耆,于闐,疏勒四個重鎮,由衛子君統領的安西都護府兼統,故稱爲安西四鎮。

安西四鎮爲思路必經之地,乃中原與西域商貿與交通的要道,世界的黃金走廊,並且是西突厥的南門,失之,西突厥處境堪憂。

早早便得知了消息的衛子君,馬上糾集了大批軍隊增援安西四鎮的兵力,將現任昆陵都護的阿史那彌射,以及被李天祁封爲濛池都護的阿史那步真的各部兵力調往四鎮,並將四鎮與外界的溝通攔下,藉此控制四鎮中聯合外敵的現象發生。

同時,衛子君派人暗中探訪,故意露出破綻讓四鎮將文書送出,然後中途攔截,得知真正情況並非表面現象,實際是弓月 部族聯合疏勒,與吐蕃一起裡外夾擊于闐,然後將吐蕃大軍引入再去龜茲,奪下龜茲,王庭便赤裸裸地暴露在外敵面前。

如此,衛子君便明白,于闐被冤枉了。否則,于闐哪裡駐了兩位土吞,怎會不知于闐反叛的消息,看來伏闍信父子兩個經理上次的教訓後,還是安分守己的。

於是,衛子君修改戰略,讓阿史那彌射駐軍于闐,讓阿史那步真駐紮疏勒,明目張膽地控制保護于闐,控制疏勒。這樣的明目張膽,只是想拖住外敵的進攻步伐,告訴他們計劃的敗露。

如果衛子君在西突厥,她一定會將計就計,一舉拿下叛賊以及吐蕃大軍。而今遠在萬里,她不能及時的發佈戰略,便只有先拖住吐蕃與叛軍的腳步,再做謀劃。

剩下的,便是制約弓月。弓月,可能制約,也可能制約不到而進行討伐,這個度很難掌握,在衛子君因爲不知讓誰帶兵前往弓月而發愁時,賀魯卻主動請命要去西突厥討伐弓月。

衛子君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便跨上特颯露,奔去了賀魯府上。自從劍南道一役之後,李天祁便賜了將軍府給賀魯,一爲賀魯居功,二爲私心,他是不能忍受他與子君住在一起,於是便把離衛子君最遠的一處府邸給了賀魯,這樣,衛子君見賀魯的次數的確少了。

每次來賀魯府上,衛子君都是不用通報的,家奴們都認得她。

直接進的院內,衛子君便見賀魯一襲白袍立於一叢帝皇菊面前發呆,渾然不覺有人來到。

衛子君嘴角輕抿,拾起一粒小石頭擲了過去,剛好砸到他的額角。賀魯吃驚轉頭,待見到那個一臉燦然的人時,眼中倏地一亮。

“賀魯,要請命去西突厥嗎?”衛子君走至他的身旁。

“嗯,我不能讓他們毀了西突厥。”他折下了一株帝皇菊,放在手中擺弄。

“可是,你去哪裡,我會擔心你,還是不要去了,我會籌劃好一切,不讓那裡出任何問題。”衛子君看着他擺弄着手中的帝皇菊,突然感覺,他很寂寞,他一個人在這樣的府邸,一定很寂寞。

“我想去。”賀魯低垂眼簾,“去那裡,再走一遍我們一起走過的路。”

衛子君聞言一震,擡眸望向他。

賀魯突然擡起頭,“風,你喜歡過我嗎?”

衛子君一愣,“喜歡,一直都喜歡。”

“那你喜歡張石嗎?”

衛子君沉默了,她想起了那個清雅如風的男子,那個清雅的男子,會讓她心底泛起一絲柔情,就好似可以信任,讓人覺得溫暖,淡淡的,好似草坡上的一縷清風,一種無法言傳的微妙感覺。她一直都很喜歡他,在西突厥時候就很喜歡了。

“喜歡”她回答。

賀魯的臉上泛起一絲痛,“那你喜歡他嗎?”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李天祁。

“賀魯,別問這些,你不懂我的感覺。我喜歡你們每一個,包括我的師傅,迭雲,還有劉雲德,還有很多人,這些都是我的親人,我愛他們,我想照顧他們,想爲他們承擔,會不惜一切的守護他們,所以,不是你想象的。”

“可是,我只喜歡你一個,而且與你的喜歡是不同的,是更深的,想要與你一輩子,想每日摟着你睡覺,一個人睡覺,真的很孤單。”

衛子君聞言有些震驚,她靜靜地望着他,這是他的表白嗎?

而後,她無力的一嘆,“賀魯,我心疼你,想起來,就心疼,想呵護你,不想讓你受傷,想爲你做點什麼,可是卻找不到可以爲你做的事。”衛子君垂低了眼睫,眸中瀰漫了水氣,“賀魯,讓我爲你做點什麼。”

“我,想念,西突厥的日子。”賀魯眸中有了絲飄渺,“那時候,我可以做你的豔寵,雖然知道呢是戲弄我,可是我很開心,我想回西突厥,那裡有我們共同的的足跡,在那裡你親過我,我所有的第一次都在那裡給了呢,我第一次的親吻,第一次的思念,第一次的心慌,第一次的妒忌,第一次的愛戀,第一次想用一輩子去守候的心情,第一次被人看光了,所有的第一次,都給了你。”

他輕輕擡起她的臉,“我想回去,走你走過的路,踩着你踩過的腳印,走在你我共同守衛過流過血的土地,在哪裡,我纔會感覺懂啊你能守在我的身邊,永遠的,便是我守着一個夢也好,我也會守着這個夢一直過到老。”他夢囈一般的述說,絕美的面頰透着光澤,美麗的眸中流轉着華彩。

“賀魯……”衛子君深吸了口氣,眸中的淚無聲的滾落脣邊,“你這樣,我很疼,心裡很疼。”

“別疼,你疼,我會更疼,我沒關係的,我只要你幸福,我會守着你,永遠。”賀魯輕輕爲她拭去脣邊的水珠,然後拇指滑上了她的脣。

“賀魯,我心疼你,想你幸福,想你快樂,不想你受傷害,不想你 爲我付出太多,不想。想呵護你,如果抱着你,就想拍你的背來安慰你。可是我不敢去接受,因爲接受了,就是一輩子,我不是朝三暮四的人,所以,認定了,會是一輩子,你懂嗎?我只怕傷到你。”衛子君擡起眸,裡面是一篇清澈絢爛,“賀魯,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好嗎?做我的親人,讓我可以每日看到你。做親人,我就不會傷害你。”

“別哭,只要你願意,我不逼你,只要我能守着你,守着你就好。”賀魯輕輕爲她擦拭淚痕,溫柔地攬住她,口中喃喃着,“守着你一輩子,每日都可以看到你,感受到你……”

兩個人擁在一起,沉默不語。良久,衛子君平緩了一下呼吸,突然拉住賀魯的手,綻開了一抹笑靨,“賀魯,我帶你去逛西市。”她眸中的淚花尚在晶瑩閃爍。

柳葉漸黃,秋風輕蕩,一對璧人攜手走在繁華的西市,他們挨個攤位看着,手拉着手,走在前面的少年,墨發玉冠,一襲白衫,修長纖細的身軀,散發着令人不可逼視的光芒,清冷如月的面頰,泛着溫柔的笑,純淨的眸光好似秋日高廣的碧空,清澈,絢爛,裡面一絲柔柔的風飄過,轉頭看向身後的人。

身後的那位男子,也是一襲白袍,身材頎長,姿容絕美,潔淨得好似一朵空谷幽蘭,猶如不是人間煙火的仙子,寒玉般的面頰溢着清淺的笑,他輕輕地抿嘴,在享受着這清淺的幸福。

衛子君走到一處攤位,停下了。她擡頭示意店主,卻發現,這個攤位就是上次李天祁給她買簪子的攤位,她脣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

她看中了一支雪白通透的白玉簪,質料似乎與她的上次在這裡買的那支是一樣的,只是這個花頭不是梅花,而是細小的蘭花,她覺得這簪子與他潔淨剔透的氣質很配,於是她沒有徵詢他的意見,便買了下來。

她轉身,看向他,攬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拉低,然後抽出他頭上的簪子,將那隻白玉簪子插入他的髮絲。

賀魯擡起頭來,她讚了一句,“很美。”

賀魯看着她,先是淺笑,好似個羞澀的男孩,幸福的淺笑,然後他的眼中溢出了淚光,他將她,緊緊抱在懷內,緊緊的,生怕這一鬆開,她便會這樣的離去了。

衛子君將頭埋在他的肩上,斜陽的光輝將兩人的白衣印上一層緋色,氤氳着,婉轉流蕩。

她的淚,打溼了他的肩膀……

三日後,賀魯帶大軍出發了,走的那一日,衛子君沒敢去送,只怕當着百官的面淚灑當場,即便她知道大軍此時正在皇宮的校場接受天子的訓話,即便知道他們相隔那麼近。

他走的時候,她在崇德殿批摺子,當那聲出發的號角響起,她突然覺得心裡空了。她想起了,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她曾靜怎樣的調戲他,他曾怎樣的救過她,他們曾經怎樣的抖起,他又怎樣義無反顧地跟來了大昱。

想起他,泛起的都是心疼,除了心疼還是心疼。疼得她的手一抖,一團墨滴到了摺子上,將那些剛批好的字跡,淹沒了。

大軍走後,李天祁急匆匆地回到崇德殿,當他望見那個月華般清透的身影,心頭溢出一股甜蜜,如果總是能夠這樣的望着他,身邊總是有他走來走去,多好。

衛子君見他進來,輕輕擱下手中的筆,“這幾日批完奏摺,我想去西突厥。”

李天祁身體一僵,“是因爲他嗎?”

“賀魯雖然年輕,但他帶兵打仗還是有考量的,弓月交給他,我很放心,他的魯莽,只是偶爾的。”她沒說的是,賀魯一直是冷峻沉靜的,有着與他的年紀不該有的沉冷,只是在她的面前他敞開了心扉,纔會說出孩子氣的話,纔會因爲緊張她而做一些魯莽的事。

“那是爲何?”李天祁緊張地追問。

“我擔心西突厥,擔心阿史那步真,他是不該被派遣回西突厥的,因爲他一直有野心。可是此次不得不用他的兵力,他的駐地不但離疏勒近,而且人數比阿史那彌射多了近一倍。”衛子君蹙了蹙眉,“如果讓他守于闐我更不放心,于闐一破,吐蕃必長驅直入。”

“反正西突厥是你的了,你想怎樣安排他都行。”李天祁一頓,“但是,你不準去,我派鄭綽堂去,他打仗起來,也是少有對手的。”

衛子君看了看手中的筆,沒有出聲。

李天祁上前拉起衛子君的手,“子君,我看你去個地方。”

他拉着他穿過了月華門,穿過了兩儀殿,穿過了甘露門,衛子君便見到了越來越多穿梭的宮女,她明白,這裡是後宮。

“二哥,爲何帶我來後宮?”她疑惑地問道。

“來看個人。”李天祁淡淡回道。

才過了彩絲院,前方涌來一羣女子,居然各個都是身着男子的長袍,梳着男子的髮髻,一路嬌笑着走來,待看到走來的二人,呆愣了片刻,然後齊齊跪下行禮。

“都起來吧。”李天祁皺眉,瞥向他們那身男裝。

衆女子起身,都望向了李天祁,那目中明顯的帶着迷戀。也是的,這樣的皇帝是個女子都會喜愛吧,不但儒雅俊逸,高貴不凡,而且日理萬機,勤政愛民,最主要,他是皇帝,大昱最有錢的主子,哪個見了不想攀附一番。

衆女子看完李天祁,順便瞥了眼衛子君,那一刻,心中頓時開明。想必,這個便是那風王了。

而這些女子中的其中一個,更是驚詫,想不到這風王竟與自己有些相像,只是,好似與那個清透的人一比,怎麼感覺自己好似一團泥巴。

衛子君也注意到了這個女子,雖然有些訝異,不過依舊面色如水,沒有一絲表情,見她直直盯着自己,便向她露出一絲淺笑。

李天祁拉起衛子君越過那些女子向前走去,走了幾步,側頭道:“風王的風采你們又怎學得來萬一,從今以後,宮內不得再着男裝,違令者斬。”走了幾步又道:“馮昭儀,如果有心儀的人,朕給你做主,你們也是,如果願意在這裡終老,朕也會養你們到老。”然後,再也沒有停步。

那一刻,衛子君突然覺得那些女子很可憐,從來聽說後宮爭寵不斷,各個手段高超。而今她發現,李天祁的後宮都是些可憐的女子,她嘆了一聲,“二哥,那些女子很可憐。”

“知道,很可憐,但是,我要了她們,她們會更可憐,會變成惡魔,會互相殘殺。”說這些的時候,他的臉是冷酷的。

衛子君沉默,他說的,是對的。

又穿過了凝陰閣,延嘉殿,便道了承香殿。

李天祁推開厚重的殿門,吱呀一聲,好似歲月的響聲,便是這樣吱吱呀呀的將時光流走。衛子君感覺會看到滿室蛛網的破敗景象,可是出乎意外,裡面很潔淨,看來是經常有人打掃。

“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每年次日,我便來她這裡,爲她撫琴,她生前最愛撫琴。”李天祁走至琴案坐下,揭開了覆蓋在上面的黑布,指尖清掃,優美的旋律傾瀉而出。

想不到,他的琴撫得如此之好,這是她不知道的。

一曲已畢,李天祁沉默不語,良久方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衛子君聞言,走上前去,輕輕撫了撫他的肩。李天祁捉住她的指尖,側頭,“子君,爲二哥撫一曲吧。”

“二哥想聽什麼曲子?”衛子君輕聲問道。

“還是那日在餘杭談的廣陵散吧。”

衛子君坐下,輕輕撩開寬大的袍袖,覆上了琴絃,指尖輕輕撥動,清越的琴聲在她手下流淌而出。

李天祁立在衛子君身旁,嘆了口氣,“子君,博古通今,知情識趣,儒雅風流,倜儻卓異,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

衛子君聞言一愣,“二哥過譽了,子君沒有那麼完美。”

“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人能比得過你了。”

衛子君微微側頭,“二哥,比子君好的大有人在,你是怎麼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沒有了!冠絕古今,只有你,只有你啊……想那日大運河上,二哥題給你的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穠纖得衷,修短合度……雖爲玩笑戲弄,但今日看來,那甄妃雖貌美,又怎及得上你半分風采。似你這般風采,恐怕便是個醜八怪,也會奪人心智,攝人魂魄的吧?”

“二哥取笑子君了,子君若是面貌醜陋,二哥早嚇跑了。”她輕笑。

“不會,子君生成什麼樣子,都是子君。”李天祁嘆了一聲,“榮耀秋菊,該是你,華茂春鬆,還是你,骨氣奇高,詞采華茂。子君,你叫我,情何以堪。”

衛子君聞言,手一抖,一個破音彈出。

她沒有停下,調整呼吸,繼續彈了下去……

第三卷 大昱篇 115 回返

大昱建德二年,初冬。大昱左屯衛大將軍,瑤池都督,被封爲西域行軍大總管的阿史那賀魯在疏勒以南地帶打破弓月,將西突厥的反叛隱患扼殺在萌芽當中。

與此同時,吐蕃名相祿東贊糾集二十萬大軍奔赴西突厥,沒有直攻于闐,反而翻閱姑餘山直奔西突厥疏勒而去。

得此消息,大昱右驍衛上將軍鄭綽堂被封爲邏娑道行軍大總管進攻吐蕃。此役,鄭綽堂帶領十萬大軍,欲長驅直入,一舉擊敗吐蕃,大昱軍由西平郡直入吐蕃大非川,並於積石河口擊退吐蕃軍,駐軍烏海,不料想卻在那裡遭遇了吐蕃二十萬大軍的埋伏,打敗退走,輜重也全部丟失。隨即吐蕃名相祿東贊之子,驍勇善戰的欽陵率領三十萬大軍,繼續襲擊參與的昱軍,終於將昱軍逐出大非川。之詞,邏娑道一役,大昱慘敗。

聞此消息,衛子君心頭一沉,此役一敗,不但沒有阻止吐蕃進攻西突厥,反而會令那些已經進入西突厥的吐蕃軍士氣大振,猶豫吐蕃軍已經繞至疏勒後方,當務之急,便是調遣阿史那彌射快速趕至疏勒前方紮營,以待吐蕃進攻疏勒之時與阿史那步真同時進行夾擊。

衛子君又命阿史那步真以練兵爲由,伺機軟禁疏勒王。疏勒王遭禁,便無法與吐蕃裡應外合。然而就在此時,被賀魯擊退的弓月部,重新糾集起來,在疏勒以西與來犯的吐蕃勾結會和。而後,衛子君又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吐蕃的貢鬆貢贊又糾集了二十萬大軍隨着祿東讚的腳步,大舉進入西突厥。

事態嚴重了,對方里應外合加起來便有五十萬衆之多。而賀魯他們三個加起來不過二十萬人,並且都是駐紮在各個都護府的昱軍,地形不熟氣候不適應的弊端全來了。而對方人數之衆,真若攻城,一舉可破。

衛子君頗爲憂心,目前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是派遣西突厥各部的援軍。可是派誰領兵呢?並且萬里之遙,她又如何得以操控。

西突厥的一切,都牽動着她的心脈,那是她要誓死保護的一塊土地,在那一刻,她感覺到西突厥對她是多麼的重要,便是她揮着刀,將敵人的鮮血留在那片草原的時候,也沒有此刻的感覺強烈。

她想起了那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牧民,每一個令她泛起了柔情的人……

只是那麼一瞬間,她已然做了決定,她要親往西突厥!

初冬的氣候有些微寒,園中的花草也都盡數枯敗零落了,曾經那樣明豔 的木芙蓉,臉葉子都掉落個乾淨。

窗外的陽光漸漸傾瀉,衛子君批完最後一個奏摺,便起身了走出崇德殿,踏過漢白玉的石階,繞過迴廊,她遇到了才由尚書省出來的張石。他手裡抱着一摞厚厚的文書,穿着淡青的棉袍。

二人乍見,都停住了腳步,又好似有什麼改變了一般不去直視對方的眼,張石垂眸望向自己手中的文書,衛子君側頭望向旁邊大紅的廊柱。

稍頃,二人一起轉臉,幾欲同時開口,然後兩人都噗嗤一笑。

“先生穿了這麼多,可是身體耐不住苦寒?”衛子君笑着看向他厚厚的棉袍。

“可汗功力深厚,張石怎可相比,這般沒有一兩肉,瘦的像只鴿子的身子只有多包裹幾層。”張石淡笑,望向衛子君輕薄的衣袍,一臉羨慕狀。

衛子君 呵呵一樂,“先生操勞國事,日理萬機,可要護好身子,想必全國的錢財米糧都在先生手上。”她想着那疊文書呶呶嘴。“先生保重,可能有段時日不能相見了。”

“可汗要去哪裡?”張石微詫。

“西突厥,不過不要聲張,只告訴了先生而已,對家慈都是說了謊的。”衛子君壓低聲音,像個幹壞事的孩子,聲調卻是一派輕鬆。

張石突然感覺手上的那疊文書很重,他看了看她,“等我,我要去靖恭坊,可汗捎上我一程。”

“可是先生,我是騎馬,沒有坐馬車。”衛子君望着他匆匆離去的背景道。

張石回首望了她一眼,“那便騎馬。”然後急匆匆地往尚書省走去。

沒一會兒,他空着手出來了,二人向着宮外走去。

斜陽微斂,火紅的一團掛在天邊,連雲,也被蒸得紅了。

衛子君跨上閃着金光的特颯露,向張石伸出右手,“先生想坐前面還是後面?”

“不習慣在人懷裡。”張石將手伸給她。

衛子君揚聲一笑,張石便騰空而起,落在了她身後。“先生果然輕的好似鴿子。呵呵……”她戲謔地輕笑。

“先生坐穩了,”話落,已是催馬而去,張石身體一晃,急忙樓主了她的腰。

冷凜的風,刮過耳畔,吹出了一股嘯聲,面前的人卻好似風雨無懼,未有一絲放慢速度,她的馬騎的很好,姿勢很美,帶着決然的氣勢,好似面前便是刀山火海也是一往無前,未有一絲恐懼地踏過去。

他將頭靠在了她的背上,她的背很纖細,卻可以爲他阻擋寒風。

不知是路,太過短暫,還是那馬速度太快,好似他還未有看仔細她的背影,那馬便停了下來。

“先生,到了。”看着張石笨拙的動作,她將他攔腰抱了下去。

此時的張石確實說不出什麼,斟酌了半晌,只有兩個字,“保重。”

衛子君點頭,彎起了脣角,然後轉頭,向着落日的方向,疾馳而去。

她的背影,被夕陽的光芒染上了一層絢麗金光。

他望着她馳去的背影,在斜陽的餘暉中漸趨漸遠。

這樣的人,誰能追上她的背影?誰配與她並肩?誰能用一縷柔情,來羈絆她的腳步?

聚散無形,迴腸自結成。留不得,離別又潛生,何人更憔悴?只怕是,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一路急趕,在第五日的時候,衛子君終於來到了高昌,那一刻,她想起了賀魯,想起了她在這裡看重了特颯露。望着這篇留給她無盡感嘆記憶的土地,未敢有片刻停留,繼續向西趕去。

行到鐵勒的時候,她看到了一抹雪原上的落日,那樣的氣勢磅礴,恢宏壯麗。

心,在那一刻鼓盪起來,好似漫天的雲霞都比不過那火紅壯麗的雪原,那素白的雪原,在這一刻流轉着無數的絢爛華彩,讓她的人,也癡了去。

她感到有風漫過了草原,捲起無盡的紅雪,帶着晶瑩的橙紅,瀰漫而過。臉上,霎時一片涼意,有細小的水珠析出,她輕輕擦臉,然後催馬,向着那片紅光馳去……

直到,那片連綿的氈帳出現在事業,知道那頂巨大的牙帳在昭示着威嚴,知道那飄舞的狼頭招展着權柄,她心中輕輕道:我回來了。

震天的吶喊響起,通道匍匐了守衛王帳的士兵,黑壓壓的一片,連綿到牙帳的大門。

當她走過那長長的甬道,當她立在牙帳門前轉過身,看向那些匍倒在地的附離,看向那招展的狼頭,她似乎聽到身後牙帳大門開了,然後一聲嬌嗔出口,“風……你不來餵我吃藥嗎?”

她眼中有了溼意,狼頭出現了重影,她輕輕點起眼角的水珠,於指尖彈落。她,想念阿史那欲谷了。很想他。

然後,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疾步走向牙帳後側的那片氈帳,因爲得到消息,那些妃眷們都涌了出來。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她長高了一點。

“羝藍……”衛子君輕呼,緩緩向前踱着,挺直的身軀散發着屬於王者的氣勢,她向着羝藍伸出了右手。

終於,羝藍飛奔了過來,“阿哥……”她撲到她的懷中,嗚咽起來,“阿哥壞……扔下我就走……也不來接我……也不來看我……”她越哭越傷心。啜泣着控訴她的罪行。

衛子君攬緊了她,“阿哥壞,阿哥這不是來了嗎?”

“我日日都去帳外往東邊看……可是日日都不見你回來……你說過要照顧我一輩子,可你拋下我就走了……”由於傷心孤獨,她的小身體也跟着劇烈地抽搐着。

衛子君心頭一嘆,將她抱的更緊,曾經只想着順着她的心意,不想去強迫她,因爲向着怕她離開故土會不快樂,纔沒有將她強行帶走,如今看來,在哪裡不重要,與誰咋一起纔是重要。

“羝藍,等仗打完了,與我回大昱吧。”

許是這等待太久,這相聚不易,許是這分別讓她懂了自己的心,也許是害怕孤單,害怕在一度的分離,羝藍委屈地點了點頭。

衛子君一個用力,將羝藍抱起,向着牙帳走去。

從大昱趕來,這一路,她沒有換過一次衣服,沒有洗過一次澡,夜夜和衣而眠,凌晨便出發,在這急速奔走的七日裡,她只吃過四頓飯。

羝藍撫着她有些尖了的下頜“你瘦了。”

衛子君輕笑,在她的鬢邊印下一吻。

才入了牙帳,她便開始找來衆臣,商議軍情。

輕輕斜靠在那久違的汗位,她才感到了濃重的疲倦。由於長途跋涉,她的袍衫佈滿塵埃,髮絲也有些凌亂,可是越發顯得她的面孔清透潔淨,好似任何東西都無法玷污她的潔淨。

望着那個重新歸來的身影,老臣們有些激動,喉頭咕嚕咕嚕着,終於平靜下來,好似以往她在時那樣,開始彙報起這段時間西突厥的各種情況。

衛子君擡手製止,“這些,遲些彙報,先說軍情,胡祿居闕啜……”

衛子君擲出十隻金箭,“速去遣十部兵力,兩日內必須出兵。”

正要繼續吩咐下去,外面有探馬急報。

“可汗,吐蕃已經發動進攻,將疏勒包圍,阿史那步真與阿史那賀魯二人被困城中。”那進的帳來的士兵氣喘吁吁地奏報。

衛子君聞言,輕輕垂睫,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思緒,這是在她預料之中的,並且,她做了更壞的打算,以疏勒目前的狀況,很可能會被一舉攻破。她不怕疏勒被吐蕃攻破,他們奪走,她可以在奪回來。可是現在不同了,賀魯在城裡,她沒想到賀魯會進城。如果賀魯被俘虜會怎樣?會被羞辱還是會被斬首?可是,只怕他是不會讓自己被俘的,他是寧肯戰死的。

想到這裡,衛子君擡眸,掃向衆臣,“胡祿居闕啜,速去調遣兵力,兩日後你帶領大軍直接去疏勒,屆時必定會見到吐蕃攻城,我會在疏勒城內等你,我們一起夾攻吐蕃。”說罷,起身走下汗位。

“可汗&不可啊,您單槍匹馬怎麼能去,太危險了。”聽出那話中的深意,老臣帕孜勒擔憂地阻止,就算他知道他的可汗有千般能耐,又怎能孤身一人衝入幾十萬大軍而毫髮無傷。

衆臣都呼啦啦出來跪了一地,紛紛出聲勸阻。

衛子君擺了擺手,制止了衆臣的勸說,未有一絲猶豫的,大步向外走去,走至中途,她突然站住,回頭看向被她放在角落的那個小小身影,此刻正瞪着一雙灰褐色的眸,裡面充滿失去與恐懼的慌亂。

她向她展顏一笑,“羝藍,等着阿哥回來。很快就回來。”

第三卷 大昱篇 116 退敵

吐蕃,這個一直窺視中原沃土的馬背民族,一直以來都是在劍南一帶穩打穩紮,企圖逐步擴大其佔領區域,而此次吐蕃之所以將目標瞄準了西域戰場,並趕在冬季進攻突厥,已是由於從大昱至該地的道路遙遠險阻,軍需供應困難。二十冰天雪地,大昱軍長途跋涉,氣候不適,凍傷無數。而此次,吐蕃的另一大優勢是有了熟悉當地地形的弓月聯盟,相對來說,昱軍便是水土不服而且兵力懸殊,劣勢立顯。

而最令衛子君擔憂的便是此次的領軍先鋒是祿東贊,這位在吐蕃歷史上極其輝煌的人物,這位使家族統治吐蕃政權長達五十年之久的人物,此人不但沉勇有謀,善於機變,且明毅嚴肅,用兵節制。此人帶兵,衛子君不敢小覷。

這一切,都是衛子君憂心的原因。況且那個令她萬分憂心的人尚在外敵的包圍之中,這不得不令她以她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前行。

長風呼嘯,飛雪瀰漫,那個如月華般清朗的少年,在漫漫風雪中,挺着單薄卻絕傲的身軀,和着嚴寒一起,和着北方一起向南馳去,那曾經剔透如玉的面頰,被寒風颳得通紅。臉頰上刺骨的冷痛她卻好似未有所覺。

經過了不眠不休的跋涉,衛子君終於趕到疏勒,當她的馬躍上那片可以俯瞰一切的高坡時,她看到了那片混戰在一起的兩軍。嘶喊聲沖天而起,鮮紅的血液在曠野瀰漫。吐蕃軍人多勢衆,勇猛如虎,大昱軍寡不敵衆,被圍困在敵軍中央,數量在急劇減少。

她仔細的搜尋,在那片黑壓壓的重甲中,發現了那個一身銀白盔甲的身影,他與少量的昱軍被無數的吐蕃軍圍住,在拼死抵抗。

衛子君沉冷地看着場內局勢,她看向吐蕃的帥旗,旗下一個有着虯鬚的將軍,一身黑鐵玄甲,正在指揮作戰。她曏者那個方向用力看了一眼,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由高坡架馬衝了下來,好似一股白色旋風,捲起千堆雪,向着吐蕃軍席捲而去。

白衫白馬的身影,溶在白雪中,吐蕃軍未有一絲察覺,直到那股旋風呼嘯而至。

她奪下了一個士兵手中的穹刀,騰空而起,飛躍黑壓壓的重甲,白湛湛的刀鋒,如一隻鋒芒犀利的銀箭,向着吐蕃的帥旗,直射而去。長袖鋪展間,刀芒驟閃,吐蕃帥旗應聲而斷,同事,一顆滿布虯鬚的人頭,帶着一股血箭,飛上了高空,然後噗地一聲,落在了鋒利的刀尖。

衛子君飄然落於跟隨而至的馬上,身軀挺直,手中的長刀挑着吐蕃主帥的人頭,她輕輕的扯着僵繩,向着那些士兵緩緩步去。

清澈的眸,射出森寒的殺意,玉立挺拔的身軀,散發着迫人的氣勢,隨着她緩慢的前進,所有的吐蕃軍都向着兩旁退去……眼見主帥的頭顱被她高高舉在刀尖,吐蕃軍觀之膽寒,未有一人敢驅身上前。

直到吐蕃軍中有人高喊了聲,“衛風……他是衛風……”霎時,吐蕃軍亂作一團,蜂擁退後。那些與昱軍糾纏在一起的吐蕃士兵,聽到那聲呼喊,都回頭看去,當他們看到那抹決然的身影,那刀尖上滴血的頭顱,頓時都猶如喪了膽般奔逃而去。

諾大的雪原,霎時清冷一片,目之所及,屍骨成山,鮮血與白雪,交織成刺目的顏色,看起來令人觸目驚心。

衛子君輕輕扔掉手中的刀,那顆頭顱,咕嚕嚕滾到了昱軍腳下。

“風王……”所有被救的士兵懷着激動的心情,齊刷刷下馬施禮。只有一人,騎着馬,又人羣中緩緩踱了出來。

銀色的盔甲濺滿了鮮紅的血,不知是他的,還是敵人的,雪白的戰袍已經破碎不堪,只是那絕美的面孔依舊,褐色的瞳眸,彷彿兩汪深不見底的幽潭,染上了雪原上銀色的流光,冰冷,淡定。他注視她,那抹冰冷的流光霎時化作春日的池水,溫婉盪漾。

他驅馬向她走去,默默注視着她,將所有的悸動,悉數融入那沉默的注視,他躍上她的馬,由身後將她緊緊抱在懷內,他的脣鼻擦着她的後頸,不斷的摩擦,然後,他呢喃道:“真香!”

衛子君心中一聲輕嘆,然後,她側頭輕笑,“已經多日沒洗澡了,你確定鼻子沒有問題?”

賀魯嘟囔了一句,“難怪這麼香,比往日都香。”

衛子君無奈苦笑,“賀魯,下去吧,特颯露很累了,一路以來都沒有好好休息,你這一身鐵甲,怕是要壓壞它。”

“不。”賀魯攬緊她,“它的耐力我知道,你只知道心疼它。”

衛子君搖頭,舉手向後敲向他的額頭,“行了,趕緊入城,要籌備守城,他們馬上會反撲過來。”說罷,驅馬走向後方高大的城門。

立於城頭的阿史那步真,見着那對騎馬而來的身影,幽蘭的瞳眸眯起,沉冷的面龐浮起一絲別有深意的笑。

入得城內,未有一刻停歇,衛子君即召集衆將,商議對敵之策。

她輕輕靠坐於主位,清冷的眸掠過衆臣,額前垂下了兩縷髮絲,劃過清透的面頰,她輕輕按着太陽穴,企圖讓自己疲累的精神,更加的清明。

“衆位將軍,都說說吧。”她揉上了額角。

“殿下。”此次跟隨賀魯前來充爲副將的方固站了出來,“末將認爲可以再城頭澆水,讓城頭結冰,如此,牆壁圓滑無法着力,梯身也易滑,吐蕃軍很難爬上來。”

衛子君看了他一眼,點頭,“方將軍此法甚妙,只是疏勒歷來少水,百姓用水已是節約,若將那少之又少的水淋上城頭,只怕百姓要吃苦了。況且,這漫長的城牆,恐怕不是用一點水便能達到理想的效果。”

冷靜的分析,長遠的目光,常人無法達到的事業,令方固更加崇拜這個風王。“如此,殿下,可是有好計了?”

衛子君望了望他,淡笑,“我突厥缺水缺糧,卻惟獨有一樣不缺的。”衛子君望向衆將,見衆人一時無法反應,便彎了彎脣道,“鐵,我突厥產鐵,唯一不缺的就是鐵。”

“殿下的意思?是用鐵塊砸他們?”一個副將問道。

衛子君噗嗤一笑,“非也,那太浪費了,是把鐵燒溶,然後淋到敵人的頭上。”

此話出口,衆將嗡的一聲,議事廳便開了鍋一般,熱烈地討論起來。

“對啊,鐵水,只怕他們沾到便被燒焦了,哈哈,秒啊。”

“而且居高臨下,根本不用等他們爬上來短兵相接,在中途就給他們澆下去了,哈哈。殿下好計啊。”

“哈哈哈,我就等人爬上來,擡臉的那一刻,澆點到他臉上,不用浪費太多,一點就夠了,哈哈哈。”

衆將越說越興奮,衛子君心中卻在隱隱糾痛,她知道,這很殘忍,真的很殘忍。但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她要保護自己的國土,便要不惜一切手段來對付侵略者。

真是,無奈啊。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很累,很疲倦,突然覺得渾身無力。她緩緩站起身,向着衆將點了點頭,緩緩走了出去。

外面,下雪了,由一片一片地飄落,變成了劈天蓋地的灑落。望着漫天鵝毛大雪,心底泛起一絲柔情。她伸手接過兩片雪花,看着雪花與掌中融化,突然,她心中一凜,似是想起了 什麼,轉身快步走回議事廳。

“今日吐蕃必趁着夜色攻城,今晚要做好一切防守準備。”她進門便是這樣一句,衆將聽了都一愣。

“殿下,這大雪之夜,道路難行,吐蕃又才敗走,怎會如此快便再整裝攻城?”有人提出了疑問。

“越是大雪之夜,人便以爲敵人不會再度來犯而掉以輕心。祿東贊是個多謀之人,必會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況且,大雪瀰漫,視野短小,我們只能窺視到二十步以內景物,吐蕃軍正好以雪掩身,待我們發現再準備防守,已是來之不及。”她的語氣是肯定的,令衆將覺得,她說那樣,應該就是那樣的。

“殿下明斷。”衆人齊聲贊同。然後便應着衛子君的吩咐,各自分頭準備去了。

疲累至極的衛子君在囑咐好一切以後,便回到房間,命人備好洗澡水,簡單的泡了泡,便沉沉睡了,許是太過心焦,許是不斷的跋涉,許是那曠野的風太過刺骨,她半夜開始發熱了,只是沉浸在睡眠中的人爲有所覺。

夜晚來臨,衆將都亢奮不已,所有的士兵都瞪大了眼睛,望着遠處的雪原,然後雪花飄飛,天地間如被籠上了濃重的霧,看不清任何物事,直到過了四更,將士們都困了,乏了,都垂着頭,無精打采,吐蕃軍是不會來了。

然而,就在衆將都昏昏欲睡的時候,吐蕃軍來了,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生息。當奉命值守的士兵發現吐蕃軍的時候,他們已經快到了城下。

大昱軍一陣興奮。都焦灼地望着吐蕃軍熟練地搭着雲梯,看着他們一個個地爬了上來。就在吐蕃軍爬到中途之時,大昱軍一個手癢的士兵舀了一碗鐵水,淋了下去。只聽得一聲慘叫響起,那聲音痛苦淒厲,哀號不絕。其他吐蕃軍聽得這不斷的嚎叫頓生恐懼,便是被砍斷手臂也沒有這種叫法的吧。

接着,他們的厄運來了,如岩漿一般的鐵水,不斷淋下,爬至中途的吐蕃軍各個都由半空跌了下來,各個都是慘叫不絕於耳,各個被淋得血肉模糊,焦黑一片。

不到半個時辰,吐蕃軍撤了,撤得很迅速,撤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了滿地焦黑的屍體……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傾訴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秋殤[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十五章 風寒]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成親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八章 情傷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秋殤[第一卷 鹿城篇:第一章 墮崖]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章 服衆第二卷 突厥篇 第六十九章 傳位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二章 杖責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三十章 重傷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九章 賜婚[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七章 傾談(一)][第二卷 突厥篇:第五十八章 舊緣][第一卷 鹿城篇:第七章 出谷][第一卷 鹿城篇:第十一章 緣起(二)][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九章 開業]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逢[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 章 生辰(一)][第一卷 鹿城篇:第五十四章 風寒][第一卷 鹿城篇:第六章 決定]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信[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十章 探望]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三十五章 王妃[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三章 生辰(四)]第二卷 突厥篇 第六十八章 推測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章 服衆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成親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送別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相見第三卷 大昱篇 第九十六章 大典[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十七章 美男]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秋殤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傾訴[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九章 開業]第二卷 突厥篇 第八十五章 對峙[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十五章 風寒][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十二章 錢塘]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相見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九章 識破[第一卷 鹿城篇:第十六章 聯吟(一)]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六章 圍獵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四章 破敵第三卷 大昱篇 第九十七章 怒吻第二卷 突厥篇 第六十七章 殺戮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六章 圍獵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三章 離別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九章 賜婚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章 服衆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八章 情傷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八章 情傷[第一卷 鹿城篇:第十四章 緣起(五)]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逢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秋殤[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十五章 風寒][第一卷 鹿城篇:第六章 決定][第一卷 鹿城篇:第三章 迭雲(二)]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八章 情傷[第一卷 鹿城篇:第十五章 選址]第三卷 大昱篇 第九十四章 封號[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四章 生辰(五)][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章 捉蝦]第二卷 突厥篇 第六十七章 殺戮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撞破[第二卷 突厥篇:第五十七章 高昌][第一卷 鹿城篇:第五十五章 賀魯][第一卷 鹿城篇:第十四章 緣起(五)]第二卷 突厥篇 第六十五章 親人第二卷 突厥篇 第九十二章 禁情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成親[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十八章 疏財][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十三章 絕句][第一卷 鹿城篇:第十七章 聯吟(二)][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章 迭雲(一)][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九章 開業][第一卷 鹿城篇:第三章 迭雲(二)]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三十章 重傷[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十章 探望][第二卷 突厥篇:第六十一章 舊情]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敗露[第一卷 鹿城篇:第四十七章 美男][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八章 傾談(二)]第三卷 大昱篇 第九十六章 大典第三卷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七章暈厥[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四章 生辰(五)]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同眠第三卷 大昱篇 第九十三章 大興第三卷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七章暈厥[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 章 生辰(一)]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二章 杖責[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八章 傾談(二)]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九章 賜婚[第一卷 鹿城篇:第二十七章 傾談(一)]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章 媳婦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章 國恨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五章 被圍[第一卷 鹿城篇:第八章 入城(一)](8160字)第四卷 情歸何處 第一百四十章 柔情第二卷 突厥篇 第七十七章 舊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