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第二天去核實,果真如此。
於是趙昀便讓京尹史巖之去告誡賈似道,結果史巖之給理宗說:“賈似道雖然有少年的風流習氣,但他的才能可以大用。”
當年趙昀還十分勵精圖治重用年輕人,也就順水推舟將賈似道派去了澧州磨鍊。
不得不說賈似道早年才能十分不錯,一番歷練先是憑藉才幹榮升湖廣統領,開始掌管湖廣的軍事,後又以寶章閣直學士的身份擔任沿江制置副使,知江州兼江南西路安撫使。這才被孟珙看重跨入大宋核心層。
孟珙和朝廷當年都是看中了賈似道的才具,聰明多謀,點子也多,但他們並沒有看懂權力會如何腐敗一個本身就不正之人,特別是這個人可以一手遮天之後。
隨着孟珙與許多忠義之士的離開,廟堂徹底淪爲了貪腐最後的狂歡,而賈似道便是其中最大的壟斷者,爲了自己得之不易的地位,說不得賈似道捨不得這個姐姐離開。
但他這個姐姐似乎去意已決:“天師府陳摶離開龍脈這說明大宋氣數已盡,姐姐在這邊的任務也將沒有意義。”
七十二道最後的掙扎伴隨着餘玠服鴆酒,清微一衆掌門道隕走到了盡頭,面對從裡腐到外的大宋剩下的星火道教將要留存到時機成熟方纔會覺醒。
“可姐姐走了,弟弟怎麼辦?”賈似道纔不管那些仙神道法,他只知道今朝有姐今朝有榮華富貴。
“所以姐姐纔來幫你謀出路。”緘默之魂握住賈似道的手認真說道:“趙昀身子快不行了。多年來姐姐吸他陽氣,他也就這一兩年活命了。”
“鄂州之戰你又搖尾乞和想要投幣保平安這讓主戰一派的王堅一干人已經盯上你了,我一走趙昀便知道我戲耍了他肯定也會怪罪你,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讓他們狗咬狗兩人咬死對方去。”
“那.....我該怎麼做?”賈似道已經慌的不行了。
緘默之魂伸手賈似道便附耳過去,待一番交代後賈似道露出震驚之色:“皇帝陛下他能看不出來?”
“他看的出來,可這件事卻是他想做不能做的。”
交代完,緘默之魂眼含着淚替賈似道裹緊衣服:“姐姐走後,少玩些女人。”
說不清的感覺,緘默之魂不知是附身了這賈氏還是被東方老贏救過,她對一些情會不由自主。
“你心眼小,能力也有,私德這東西姐姐沒有,不求你有,但求你一個平平安安享盡榮華富貴。”
“姐姐.....”
賈似道有些失神:“外人都說弟弟紈絝,心眼壞,可在凡人這有句話,再十惡不赦的人對家人都是真心的。”
“你多保重。”賈似道珍重萬千緘默之魂站在船頭。
景定元年,賈似道忌王堅戰功下定決心使帝詔堅回京城臨安,同年閻貴妃薨世。
王堅被調離釣魚城之際,百姓與將士強烈反對阻攔,餘玠孟珙兩位抗蒙名將屍骨未寒,所有人都明白此去兇險異常。
但面對升官的旨意,抗旨不遵便說不過去了,王堅無奈卸任釣魚城守將暫交託給張珏。
四月,王堅被召入朝,升任侍衛步軍司都統制。
次年五月,又升領左金吾衛上將軍、湖北安撫使兼江陵知府,取代賈似道之前的職位,而賈似道卻是宋朝平章,亦宰相。
景定四年三月,由於受到賈似道的排擠,王堅又改任和州知州兼管內安使。
但自景定元年至四年,王堅都未上任駐地,而是被秘密囚禁在臨安一處隱秘別院中。
景定五年三月。
雖是開春但囚禁王堅別院之中依舊一片荒草叢生破敗不堪景象,而被囚禁五年的王堅此刻頭髮凌亂上有枯草,他渾濁着雙眼在草叢中一陣扒拉,隨後雙眼冒光似是找到什麼,雙手合攏猛的一撲,將一隻綠色螞蚱捏在手中,毫不猶豫一口吞下。
待裹食了那麼丁點大的肉後,他顫抖着像是罪大惡極,但很快他大咧咧笑了起來狂奔到大門怒吼:“烹鮮食餅,還能活十年!”
“烹鮮食餅,還能活十年!”
啪!
一個巴掌狠狠落在一個太監臉上,將他揍得五迷八昏,可他還是立馬連滾帶爬跪在牀榻前。
“朕問你他說什麼!”
“他.....”
“他說,烹鮮食餅,還能活十年。”說完這話太監已經嚇得將頭連連磕在地上,他知道這已經逆了龍鱗:“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拖出去,斬了!給朕斬了!”龍榻上趙昀臉上蒼白喘着粗氣,他瞪着一雙眼緊緊扯着黃帶子想要起身:“朕便要去看看,看看他能不能活……”
入夜。
百位兵將護送一座鑾轎來到別院,沖天火光中王堅被人從簡陋的木牀上拉扯帶到空蕩蕩的大廳之中。
王堅一擡頭,便看見趙昀,此刻的趙昀臉色蒼白端坐在自己侍從端來的錦椅上,他的臉上沒了年輕冷峻,有的只是死氣沉沉。
一見王堅,趙昀忍不住連連咳嗽似是十分憤恨,強壓住怒火他說道:“五年了....整整五年。”
“朕讓你寫一封信,爲何這般難?”
自緘默之魂離開後,趙昀才徹底明白她根本不懂什麼續命,即便懂她也不會交給自己。
他也曾下詔徵求全國名醫爲自己治病,但無人應徵,這衆叛親離之下讓趙昀大受打擊,他本想殺了賈似道一干人等,可賈似道向他分析,王堅忠厚敦實,君臣銘刻在心,只要動容王堅寫信給自己老師,那麼老師一定會讓師伯重回龍脈。
這個辦法讓他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於是他當即假手讓賈似道宣王堅回臨安,可王堅回臨安整整五年卻是一字未動。
面對五年的囚禁,五年生不如死的折磨,王堅巍然不動。
而趙昀等不起了,他知道王堅勇猛,被蒙古包圍烹鮮食餅能活十年,可他自己馬上便要油盡燈枯了,索性今日便見一見王堅做個了斷。
而面對趙昀質問,王堅則是義憤填膺:“王堅尊您一聲陛下,到死都想問問您爲何會變成今時今日這模樣!”
在王堅心中,趙昀都是大宋難得的好皇帝。
至少當年是如此。
“端平更化,連蒙滅金也算宋朝豐功偉績,嘗令天下諸州置慈幼局……必使道路無啼飢之童,這是您當年的立志。”
“推廣《太上感應篇》,讓老師道教福澤深遠。”
年少中興大宋王朝的趙昀即使得位不正又如何?他王堅心中還欽佩欣慰。
“可這之後,您怎麼就走到了重用佞臣流連娼妓的地步!”
“朕雖不德,未如明皇之甚也。”
趙昀恬不知恥的模樣讓王堅心中一陣苦寒。
在趙昀心中他還未覺得自己做錯,尚還覺得自己雖然不德,但是與唐明皇相比還是差得遠呢。他在笑話唐明皇的同時,卻不知自己是在五十步笑百步。
王堅苦澀搖搖頭:“若是如此,奉請你趙昀死了這條心,我王堅即便是死,也不會助紂爲虐幫你寫這封信。”
“你大膽!”趙昀怒吼:“不知君臣,不知君臣。”
“文武百官都說你王堅最重君臣之禮,可他們怎麼就沒看到你直呼朕名諱!”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
“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王堅同樣怒吼而出,震的趙昀手足無措。
末了。
他冷哼一聲:“我王堅與南陽書院趙昀說話,長幼有序,該你趙昀聽我王堅一言。”
“若你要臣子王堅說話,勞請出當年端平更化的理宗陛下!”
說這些他慷慨激昂抱拳向天,趙昀哈哈一笑:“王堅,朕要你死,你死不死!”
“謝陛下成全!”
沒有接受脅迫,王堅慷慨跪地接受旨意。趙詢憤恨被侍從攙扶出門,他一路着魔一般念着:“殺殺殺,殺殺殺。”
“把王堅給朕殺了陪葬。”
而王堅只是默默跪着,在最後他帶着憐憫看着怨其不爭的趙詢,眼頰一片無奈熱淚。
回到寢宮的趙昀當晚口吐鮮血一病不起,自此陷入昏迷,時常醒來又時常昏去。
如此半年在他預感是彌留之際後卻是第一次清醒,清醒到兒時的過往撲面而來,他帶着忐忑走下馬車,幾個人蜂擁走上來:
“我叫孟珙!”
“王堅!”
“餘玠!”
“曹友聞!”“嘿嘿,張珏!”
他手中多了一顆柑橘,他羞澀擡頭。
“老師的供果,可甜了。”
他失聲一笑對着空蕩蕩的寢殿:“來人。”
趙昀彌留之際迴光返照一口一口吃着柑橘直到心滿意足。
文武百官跪坐一團,他喚來太子趙禥與賈似道一衆人將江山託付,最後望了一眼殿外,天空中璀璨的夜星遙遙在三清山方向,他失聲道:
“常常夢見老師。”
賈似道心中一緊神色隱隱不安可趙昀緊跟着說:
“他教了一個手刃兄弟昏庸無道的皇帝……..”
“別讓朕髒了老師的名聲。”
他最後能做的便是找來吏官懇求着他刪去老師這個人,讓他清清白白別被史書玷污了。
做完這一切他把所有人驅逐出去,只留趙禥。
無爲有他,趙禥命運和他一樣命運多舛不受待見,再加上心智又弱趙昀能放下戒備,他將趙禥喚到牀邊幾番欲言又止才哽咽問道:
“真到了地府,他們會不會聯合起來不理我?”
“我好怕……..”
趙禥癡傻傻笑着,趙昀被逗得淚流滿面,直到最後眼淚越發不能控制他轉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衝着遠方喊道:“老師!你要相信貴誠啊!”
“貴誠是被妖孽矇蔽啊!”
景定五年十月丁卯日趙昀病逝,在位四十年,享年六十歲。
同年三月王堅抑鬱病卒,死後諡忠壯。
據傳聞在他待過的一處別院中用血觸目驚心寫着一行古意:
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
月缺魄易滿,劍折鑄復良。
勢利壓山嶽,難屈志士腸。
男兒自有守,可殺不可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