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寒風淒厲,風從門板中的空隙中灌了進來,颳得掛在窗上的破舊草蓆沙沙作響。火苗不安地搖晃着,火堆裡的枯枝燃燒,發出輕輕的‘啪啪’聲音。
雖然到了春天,可夜晚的山間依舊寒氣逼人,唯有靠着火堆才能感受點一絲暖意。
虞妙弋拉緊了衣襟,身子向火堆挪近了點。凌亂的頭髮只是簡單的束起披在身後,白玉般的臉龐映着火焰微微泛紅,顯得愈發嬌媚,一雙烏黑靈動的眼睛打量着屋內。
這就是韓信說的幼時故居,確實非常簡陋。屋內除了一張破舊的竹牀外空無一物,窗戶只是簡單的用破席子遮蓋住了,破舊的木門在大風的吹襲下嘎嘎作響,彷彿隨時都可能破裂。地上倒並不是很髒,竹牀上的灰塵也只有很薄的一層,應該是韓信經常會回來打掃的緣故。
這就是他從小居住的地方。虞妙弋轉過頭注視着火堆對面的韓信,她這才仔細端詳起了韓信的樣貌。烏黑的頭髮,俊朗的外形,嘴脣處和下巴上有着淺淺的絨毛,一張略顯稚嫩的臉上稱着他年紀不相稱的專注。他正專心致志的撥弄着火間的乾柴,讓火更旺一些。
感應到虞妙弋注視自己的目光,韓信擡起了頭,微微對她笑了笑。
偷看別人的目光被發現了,虞妙弋只覺得俏臉微熱,連忙移開眼神,心裡一陣慌亂。她從小除了和家僕,並沒有和同齡的男人相處過與一室,儘管旁邊還有一直默不吭聲閉目坐着的善無。
韓信注意到虞妙弋身上的男裝有些單薄,於是移開了火堆,在剛剛點燃火堆的地方空出一塊空地,用手試了試溫度,對虞妙弋說道:“你坐這邊來吧,這裡暖和一點。”
虞妙弋低頭稱謝,坐了過去,這樣一來她和韓信的距離又拉近了很多。
佳人在側,軟玉在旁,鼻間甚至能隱隱聞到淡淡的幽香,韓信卻沒有什麼心情去欣賞,只是漫不經心的挑撥者柴火,看着火焰想着心事。
虞妙弋看着韓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出聲輕聲喊了他句。
“什麼事?”韓信應了聲,問道。
“我想問你個問題那。”虞妙弋烏黑的眸子看着韓信,左手輕輕挽起了額前散落的青絲,猶豫的說道:
“剛剛我們逃的時候,你爲什麼要殺死那個蕭縣尉,我看你並不象壞人,當時我們完全可以不理他直接逃走呀。”
韓信看着虞妙弋歪着腦袋,一臉不解的樣子看着自己,一時玩心大起,‘嘿嘿’奸笑幾聲,裝模作樣的唬起臉道:“其實我是個無惡不作的壞人,只是隱藏的太深你沒發現而已,嘿嘿,一會等本少爺獸性大發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劫財順便劫色我那是輕車熟路呀。”
說完還淫笑數聲,卻發現虞妙弋瞪大眼睛一臉不信的看着自己,很不配合的沒有露出害怕神色,不遠處的善無依舊在閉目養神連眼皮都沒睜開一下,頓時大感無趣,有些泄氣的捅了捅柴火,過了一會才解釋道:“他要是不死的話我們會有不小的麻煩。”
“我們當他面殺死了他的堂兄,而且重傷了他。他活着,一定會不留餘力的追捕我們,淮陰雖是小縣,可要是動員起可用來追捕的兵士壯丁也有數千。殺了他,新來的縣令我雖不瞭解,但料想文官辦事大多會按照章程來。依大秦律,縣尉如果身死要稟告郡守才能臨時委任的,而縣令一般不插手軍務和緝盜。”
韓信聳了聳肩,繼續道:“所以,他要是掛了我們逃出東海郡的概率要大很多。”
“再說,殺死官吏和重傷官吏在秦律中的定罪並沒有多大區別。”
虞妙戈聽了後哦了一聲,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看着韓信的眼神中多了些崇拜。一旁的善無卻有些吃驚,他本來猜想韓信殺蕭縣尉僅僅是爲了泄憤,心中原本有些看低他,覺得那是意氣用事,卻沒想到他居然用心如此之深。
頓時睜開眼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此子如此心思細密,他日一旦遇到風雲際會,絕非池中之物。
善無開口問道:“你第一次殺人?”見韓信點了點頭,心下有些戚然。
第一次殺人就能這麼這麼冷靜的出手,出手時沒有一絲猶豫,事後也能泰然處之。以自己多年的閱歷,這樣的人將來只有可能是兩種人。
一種是天生的刺客殺手。
他們天性漠視自己的生命,對別人的生命自然也不放在心上。
另一種就是註定要踏着萬人屍骨,實現畢生抱負的大將之才。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韓信,在他身上,有太多讓他吃驚的地方。所以他乾脆不去想了。
至少他能確定一點,韓信對虞妙弋和自己並沒有什麼惡意。
這就足夠了。其他的,似乎並不是他能力範圍內能操心的了。
畢竟,他已經老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縱橫沙場的少年英才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垂垂暮矣的老僕,寄希望用一生來輔助主公完成復國大業。
“韓哥哥,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那?”虞妙弋繼續問道。
韓信搖了搖頭,道:“還沒想好。”折了根樹枝扔進了火中,擡頭問道:“你們呢。”
看過了善無的身手,猜到能讓這種豪傑屈居家僕,那此主人一定非同尋常,所以韓信纔有此一問。
虞妙弋被韓信這麼一問,猶豫了下,看了眼善無。善無並沒有阻止的意思,反而沉聲道:“我主公乃吳中大豪,結識官吏豪傑無數。近來聽說始皇帝即將再次南巡會稽郡,我想憑我主公之能,或許能結識廷尉府之人爲我等脫罪。韓公子不如和我們一起前往會稽吳城。”
說完直視韓信,言下之意大有替他主公招攬之意。虞妙弋也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韓信,眼神中充滿了期許之意。韓信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點頭應許了。
殺官如同造反,自己眼前的確沒有什麼更好的出路,與其浪跡山野之間,不如去會稽試試運氣。
看見韓信答應了虞妙弋大爲開心,要不是顧忌淑女形象早開心的歡呼起來,自己好不容易認識個知情識趣的朋友,哪會捨得分開。
韓信看了看身邊的木柴已經不多,晚上寒氣甚重,恐怕虞妙弋會受不了,便和二人說尋些乾柴去。
已經到了初春,可林中的溼氣並不是太重,乾柴並不難尋。沒多久韓信就在屋邊樹林裡拾得了一大捆的乾柴,足夠一晚上用了。
回到木屋的時候,經過木屋旁邊不遠處的一個小竹屋,韓信的步子突然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了竹屋門口。韓信猶豫了下,還是放下了手中的乾柴,輕輕的推開了竹屋的門。
‘吱呀’,竹門的聲音在清夜中顯得有些刺耳,月光也跟着推開的門灑進竹屋,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嗆鼻的塵土味,韓信慢慢的踱步進屋。
竹屋已經很久沒打掃了,滿是塵土,可是從整個房間的佈置不難看出前主人的清雅淡然。韓信自從韓夫人去世後就沒有進來過此間屋子,就算偶爾回到山中的木屋對這間屋子也是閉門不入。
他知道,他害怕的是睹物思人。這間屋子太多老孃的氣息了,就像現在韓信站在這裡,仍然覺得她的一顰一笑,包括打罵之聲,彷彿都還在在眼前耳邊。
來到這個世界七年多了,四年是她一直陪伴着韓信。雖然老孃對他很嚴厲,可是對他的疼愛卻一點也不少。家境一直貧寒,她就出去靠打獵和幫人縫補衣物來維持家用,每次有什麼好吃的總是留給韓信吃,她卻不肯吃一口。十四歲的那年韓信生了場大病,差點死去,也是她拖着病軀三天三夜沒閤眼的照顧才讓他挺了過來。韓信的病是好了,可她的病卻更嚴重了,最終在一年後去世了。
想到這裡韓信心中一痛,淚水忍不住涌了出來。雖然他並不是這個世界的真正韓信,可對老孃的感情卻一點也不假。
相反來到這個世界後,對前世的父母反而慢慢的淡忘了,前世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場夢,韓信已經慢慢的融入到了這個世界中。
可沒韓信沒有想到,融入這個世界後經歷的第一次體驗就是生離死別,老孃纔不倒四十就離開了自己。
其實韓信心裡隱隱察覺到了一點,老孃的身體之所以變的那麼差是和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有關係的,她和她的師兄似乎在做一件有違天道的事情,並最終爲此耗盡大半生命力。韓信後來猜想原來那個世界的自己多半可能是因爲不眠不休的上了幾天網,疲勞過度猝死了,卻因爲老孃他們做的事情讓他意外復活在這個時代,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確實應該喊她孃親,因爲是她給了韓信新的生命。
韓信雖然一直很想知道到底他們做過什麼,老孃沒說過,韓信心中有鬼自然也不敢提,於是兩人就心照不宣的閉口不談那件事情。
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打斷了韓信的思緒,聽出腳步聲是虞妙弋。果然韓信回過身來,看見虞妙弋正走進門好奇的打量着竹屋裡的一切。
原來韓信出去後許久未歸,虞妙弋老待在屋中也覺得有些悶,便和善無打了招呼後出屋四處轉轉,出門正好看見韓信推門進了竹屋,就跟了過來。
雖然屋中有些昏暗,可她還是感覺出了韓信的表情有些不對,便問道:“怎麼了韓哥哥。”
韓信收起來心中的悲傷之情,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麼,剛剛開門的時候被灰塵迷了眼睛,這裡有些髒亂,我們還是出去吧。”
虞妙弋沒應他,仍然打量着屋內。這竹屋和他們待的木屋差不多簡陋,只有簡單的幾張竹椅、竹桌和一張竹牀,唯一的裝飾品就是竹桌上一面滿是灰塵的銅鏡,所以她猜到了這應該是韓信母親過去居住的地方。
房子不大,可右邊卻有一個大的出奇的竹書櫥,幾乎佔據了半個屋子。虞妙弋好奇走了過去看,韓信猶豫了一下,並沒有阻止她,
打開了書櫥,裡面卻是密密麻麻的堆着近百卷書簡,因爲很久沒人翻動了所以上面一層厚厚的灰塵。
“這些你都看過呀。”虞妙弋小心翼翼的抽了一卷,一邊問韓信。
韓信“恩”的應了聲,看着那些書簡不禁想起來因爲沒有背出兵法,老孃拿着根棍子滿屋子追打自己的情景,不由微微一笑。
虞妙弋用手指輕輕的拂去書簡上的灰塵,藉着門外透過的月光看見上面隱約露出的幾個小篆“齊孫子”,不由“啊”的驚呼一聲,驚訝的問道韓信:“這麼多書都是兵法呀?”
韓信搖了搖頭,道:“也不全是,還有很多呢,地誌史書什麼什麼的,這些東西,可整整背了我十幾年呢。”算上這具身體以前的主人,確實是有十幾年了。也難怪虞妙弋會吃驚,這些書雖然都是小篆所書應該是手抄本,但也十分寶貴,放在外面也是無價之寶,韓信就這樣大大咧咧的扔在家中,完全沒有一點愛惜的意思。
韓信到沒覺得這些書有什麼寶貴,就覺得跟前世父母天天逼着他看的小學課本一樣。這些書他早已爛記於心,再加上這處住所偏僻的很,平常絕難有行人路過,偶爾有路過此處借宿的獵人也不會對一堆書簡感興趣。
屋中光線太暗,又有股嗆人的塵土味,虞妙弋翻看了一會便有些頭暈,便把書簡小心翼翼的放回原處。
夜已經比較深了,山林中的風又比較大,韓信看見虞妙弋單薄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便關上了竹門和她回到了木屋。
木屋裡倒是暖意濃濃,善無正盤膝坐在火邊。韓信看他樣子似乎不太放心,便說道:“你先睡吧,晚點我喊你起來守夜。”
善無點了點頭,也不言語,靠着火邊閉目躺下。虞妙弋和韓信說了會話,也睏意上來了,打着哈欠卷着唯一的一牀被褥睡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虞妙弋迷迷糊糊的被人推了幾下醒了過來,只見韓信手指放在脣邊,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篝火早已被撲滅,不遠處的善無正貓着身子躲在窗戶下沿警覺的聽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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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來了。”韓信輕聲的解釋道,然後透過門縫朝外面仔細的看了會,苦笑道:“恐怕來的人很多,看來這次我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