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通往吳城的驛道行走,在路過鄣縣的時候,韓信拿着虞子期給他的信物,敲開一家大戶的門。
那大戶的主人應該是得到過虞子期的吩咐,所以見信物後對韓信極爲殷勤,好酒好飯款待後,還盛情的邀請韓信歇息一日。韓信心中牽掛虞妙弋,便推脫掉了,只說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那主人見韓信態度堅決,也就不再堅持,便讓家僕前去市集牽馬,又對韓信道;“吳城雖然不比咸陽,可也是大城,韓公子若無人指引,要找到項公家中也要費一番功夫。不如讓我派人帶韓公子前往。”
韓信見他誠意十足,便笑着謝過了。
沒多久便見一個青年牽着兩匹馬走來。那青年和韓信差不多的年紀,滿臉的伶俐之色。
那主人見他來了,收起笑臉,板着臉對他說道;“小武,你帶韓公子去吳城項公家,路上要用心伺候韓公子,聽見了嗎?”
青年點頭應許,那主人又笑着躬身對韓信歉然道;“這是我侄子宋武,從小沒見過什麼世面,不過人很機靈,身手也還不錯,還望韓公子多多包容。”
韓信急忙回禮,連稱不敢。拜別了此間主人後,韓信便隨着那個宋武馳馬前往吳城。
策馬疾行了一天,韓信心中掛念着虞妙弋,便急於趕路。那宋武的騎術倒也不錯,緊跟在韓信身後,並沒有落下。
到了晚上,兩人趕到了會稽和鄣郡交接處的申縣縣城,便停下找了家客棧草草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清晨才繼續趕路。
申縣已經屬於會稽境內,臨挨着就是吳城,韓信估計着午後就能趕到,所以也就不急着催馬前行,只是不徐不疾的策馬。
宋武也是個機靈人,昨天見韓信急着趕路,便一言不發只是緊跟着。現在見韓信似乎不急着趕路,便上前和他並肩馳行,一路上每到山水名跡之處便不耐其煩的和韓信解說。
二人本來就年紀相仿,再加上宋武特意的討好,漸漸的也就混熟了。
一路上說着閒話,在馬上隨意吃了點乾糧,到了午後時分,便到了吳城。
吳城不愧幾爲吳越之都,氣派絕非淮陰小城能比。經過十幾代吳越君主的修建,已有大城氣象,雖地屬偏地,卻並不輸於中原大城。吳王夫差就是從這裡起家問霸諸侯的,越王勾踐滅吳稱霸後,爲了更近中原,也把國都遷往此地。及至越爲楚國所滅,吳城共爲二百多年的大國之都,已有王氣之象。
入城門的時候,宋武指着城門對韓信說道;“這裡就是吳城的東城門,當初吳王夫差不聽伍子胥勸說徹底消滅越國這個心腹大患,反而聽信讒言逼死了伍子胥。伍子胥臨死前就憤慨的說道:抉吾眼縣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九年後,終如伍子胥所言,越國就從此門進了吳國國都,逼的夫差自殺。”
宋武悠悠的講完這一段歷史,臉上有些惆悵之色,卻看着韓信仍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笑了笑便道:“韓兄以爲伍子胥若是死後有知,看見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吳國霸業,最終如自己所預見的一樣被越國所滅,心中會有何感想?”
韓信也不回答,只是笑着反問道:“那你以爲伍子胥此人如何。”
宋武想了想,道:“能以弱吳幾破楚國,幾乎亡楚,最終讓吳王成就一番王霸之業,應該算的上人傑。”
韓信笑着搖了搖頭,微笑的反駁道;“此人雖有大才,卻趨炎附勢助公子光篡位。破強楚後,不懂得安撫民生,卻倒行逆施,做出鞭王屍泄憤此等天人共憤之事,弄的吳國雖滅楚,卻最終沒有在楚國舊地站住陣腳。可見此人雖有大才卻無大志,僅爲報自己私怨而斷送一國之霸業。最後被夫差賜死,也不懂的反抗或則另擇明主,可見此人迂腐之極。此等作爲怎可稱的上人傑,最多一借勢而起禍亂天下的鬼才。”
“哈哈,小兄弟點評的好絕呀,痛快至極。”這時,旁邊一名中年男子忽然拍掌,笑吟吟的走上前來,看着韓信笑道:
“這位小兄弟好志向,不愧是英雄出少年。”
“不過小兄弟如此評價伍子胥,未免有失偏頗。想伍子胥終生所爲,雖未必當得上‘人傑’二字,可稱‘雄’還是足矣。生不能做人傑,死爲鬼雄也未嘗不可。”
見那中年男子面頰清瞿,長眉入鬢,身上雖僅着一件洗的發白的儒袍,可看上去也氣勢不凡。看向韓信的眼神也帶着溫和的笑意,讓人心生好感。
韓信微微一笑,也不反駁,只是拱手欠身道;“先生所說極是,是我妄自菲薄了。”
那中年男子見韓信態度謙虛,並沒有一般有才華年輕人特有的倨傲,心中不由歡喜。哈哈一笑,拍了拍韓信的肩膀,笑道;“請問這位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韓信。”
“韓信?”中年男子一愣,只覺得他名字耳熟,思索了片刻便恍然道;“你就是善無口中所說的韓信?”
韓信喜道;“正是,不知先生您是?”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捋了捋額下長鬚,笑道;“我叫范增,是項梁的故交,你可是去尋項家?老父正好無事,便帶你前往吧。”
韓信聞言露出歡喜的神色,道;“多謝。”
宋武見范增要帶韓信去項家,自己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便要告辭。韓信謝過了他,就隨着范增前往項家。
穿過幾條熙熙攘攘的街道,轉到一片頗爲清淨之地,路邊高門大宅,過往的青石路上不時馳過鮮衣怒馬的騎士和一些裝飾不凡的馬車,不難看出,此處居住的大多都是吳中豪門和富戶。
韓信隨着范增,來到了一家大戶的門前。
門前是一片開闊之地,整齊的停着數輛馬車。大門的正中間上面掛着一個碩大的匾額,上面鐵筆銀鉤的寫着二個金色大字“項府”,大門旁邊立着兩個威武的石麒麟,猙獰的神色讓善府有些肅然之色。
侯在旁邊的一名青衣小童看見范增二人走來,連忙迎了上來,顯然認出了范增。
“項公呢?”范增問道小童,小童恭敬的回道;“範先生,主人正在大廳款待郡守殷大人,先生和這位公子請去偏廳等候。”
范增‘哼’了聲,有些不滿,卻也不發作。只是負手徑直走過大門,韓信則緊跟其後。
一路往裡,只見庭院漸深,路上草庭假山、花枝淺水不斷,景緻到頗爲雅觀。偶爾碰見一兩個家僕婢女,也斂聲靜氣的小心立在一旁,不見分毫紛亂,一派大家之象。
韓信忍不住心中讚歎項家府邸如此之大。此處本居富貴之所,當是寸土寸金,能擁有如此之大的府邸,可見項家財力不淺。而且一路上景緻雅觀,下人井井有序絲毫不見逾越,可見此人治下有略,心中對項梁不由有了幾分期待。
到了偏廳,自然有童子奉上香茗。韓信雖然不精茶道,但聞着也覺得清香撲鼻,入口生津,忍不住多喝了幾口。先秦年代的飲茶並不像後世那般大規模推廣,多爲富貴人家用來代替酒水的一種飲品,用來解渴待客之用。
項梁仍然不見蹤影,韓信也不急,倒是范增有些惱怒,言語之間罵罵咧咧的。
此處雖是偏廳,倒也不減莊重。吳城本屬吳越之地,居所佈置多顯小巧景緻之色,有別於秦地的莊肅格調。但此間的佈置卻大氣非常,廳堂之間十分開闊,門口對着庭院中的假山,別具一格間顯山露水。
那些下人在一旁端茶遞水,一邊好奇的看着這個布衣少年。若是一般人,初次到豪門大宅裡,多半會心生拘謹,大氣都不敢亂出。韓信倒是個異類,泰然自若的坐在那喝着茶,還氣定神寧的打量着廳堂,不時還對自己這些下人們笑一下。
韓信看着那些下人打量自己的眼神,覺得有些好笑,連他自己都有些覺得,自己這個布衣寒士跑來這種高堂,看上去確實挺奇怪的,不過他也懶得去想這些。
等了許久,韓信已經足足加了三次茶水了,一杯茶葉被他喝的淡然無味。終於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韓信心想應該是正主到了,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站起身來。
當先進來一人是名中年男子,年紀和范增相仿,國字臉濃眉大眼,相貌極有威勢,眉目間和項羽又幾分相似,應該就是項羽口中的叔父項梁。後面還跟着兩人,一個爲華衣男子,看上去養尊處優,氣態不凡,年紀卻較項梁大些,另外一人則是韓信牽掛已久的善無。
韓信看見善無神色正常,並無大礙,不由臉色露出喜色,衝善無擠了擠眼。善無臉色雖然依舊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不過看向韓信的目光中卻多了一絲暖意,衝他微微點頭。
范增看見項梁三人,皺了皺眉,一臉不悅的說道;“項兄,你也太大架子了吧,我和韓小兄弟在這裡足足等了你半個時辰。”又轉頭看向華衣男子打了個招呼。
項梁哈哈一下笑,道;“抱歉、抱歉,讓你久等了,剛剛我正和殷通商量事情,卻不料你這老傢伙跑來了。”目光又轉向韓信,仔細的打量了一陣,拍着韓信的肩膀連說了幾聲好,笑着說道;“善無跟我說碰見了個少年人傑,說是天縱奇才,英姿過人。好,果然是儀表不凡,難得有善無看得上眼的少年。剛剛老夫有要事在身,所以來晚,見諒見諒。”
韓信連忙口稱不敢,一衆人又寒暄了陣。韓信才知道項羽昨日有事離開了吳城,此刻卻不在家中。項梁又把那名華衣男子介紹給韓信,原來此人正是虞子期和虞妙弋的父親。
聽說他是虞妙弋的父親,韓信不由偷偷的打量了他一番,卻發現虞公也正在打量着他。急忙避開眼神,心中一陣心虛。
這可是自己未來的岳父呀,泰山大人呀。
衆人又說了會話,項梁見韓信目光躲閃,神情有些萎靡,誤以爲他是路途勞累,便關切的說道;“旅途勞累,不如韓小兄弟先去廂房休息會。”
韓信連忙點頭,瞥了眼虞公,見他沒注視自己,這才放下顆心,告了聲退,便跟着童僕下去了。
待韓信退下,項梁的臉色才慢慢沉重下來,轉身問身後三人道:
“你們觀此子如何。”
虞公剛剛被韓信的幾眼看的莫名其妙,對他自然是沒好感,便搖頭道;“我不覺得他有什麼過人之處。
項梁點了點頭,又望向范增。只見范增輕捋鬍鬚,慢條斯理的說道:“此子談吐氣質皆屬不凡,雖年少卻不急不躁、沉穩過人,可堪大器。主公可施以小恩,收之爲鷹犬爪牙。”
話音剛落,卻不了一直沉默的善無忽然沉聲反駁道;“項公,韓信此人絕非常人,若想留住他助主公成就大業,必以其爲股肱之臣。”
項梁顯然對善無十分看重,點了點頭。思索了會,也沒有馬上下決定,沉呤片刻才說道;“嬴政已經到了城外樟水畔紮營,素聞中車府令趙高喜好錢財,我可通過殷通求見趙高,讓他免去韓信的刑名。”
“當然,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和他談好條件。”項梁說完,又嚮往虞公道;“虞兄,這次我不便於出面,就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