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之戰一舉逆轉了楚國之前不利的頹勢,淮北楚地數日間又重新迴歸項羽治下。劉邦所率領規模空前的反楚聯軍一敗再敗,在楚軍的鐵騎追擊下倉皇逃竄,潰不成軍。
殷王司馬卬在亂軍中被踐踏而死,河南王申陽擒後被殺,殷國和河南國自此除名,不再復爲諸侯國。韓王韓成則被項羽廢黜,改立他的親信鄭昌爲韓王。魏軍因爲是在聯軍營地的最後位子,魏王豹見勢不妙便第一個跑掉了,三日內狂奔千里逃回了大梁,在大梁又收攏了大半的殘兵以自保。
而趙相陳餘就沒這麼好運氣了,他的趙軍緊挨着漢軍的右翼,也是第一個被漢軍潰卒衝擊的諸侯軍。手下十萬趙軍頃刻間潰散大半,他本人也在亂軍中被出城反擊的季布殺死。
相比較而言成爲項羽主要追擊目標的劉邦倒是出奇的好運,一路奇蹟般的逃過了項羽的追殺,倉皇逃到了滎陽收攏聯軍殘兵十萬,皆強行納於自己麾下用於固守滎陽。同時下令彭城北部的夏侯嬰大軍退守成皋,和滎陽互成掎角之勢共御楚軍。
彭城之戰,成爲了項羽繼鉅鹿之戰後又一個輝煌的高點,楚國的頹勢瞬間就被項羽的天才戰術挽回。而與此相對的就是剛剛登上巔峰的劉邦轉眼又嚐到了失敗的惡果。
這是一場如同神話般不可思議的戰爭,項羽在面臨盟友背叛,孤立無援,自己又孤軍深入,後方失守,兩線作戰,兵力懸殊的種種危機下,卻大膽使用了戰略奇襲,僅用三萬騎兵就全殲劉邦五十六萬聯軍,獲得空前乃至絕後的巨大勝利。其戰略之大膽,謀略之深遠,部署之完美,兵力之懸殊,行軍之迅速利落,攻擊之準確老辣,戰術之巧妙有效,戰果之輝煌無敵,無不令人咋舌瞠目!
如果說論帶來的影響和意義,彭城之戰或許比不上爲秦帝國敲響喪鐘的鉅鹿之戰,但論取得的輝煌戰果,彭城之戰又在鉅鹿之上。項羽僅用三萬騎兵奔襲,就將反楚聯軍的五十六萬大軍徹底擊潰,因爲踐踏落水死傷者不下二十萬,再加上死在楚軍刀下的十幾萬聯軍,劉邦這次可以說是輸的血本無歸。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波瀾壯闊的秦末七年戰爭,這是個英雄輩出的年代。亂世中孕育的豪傑猶如一顆顆劃破夜空的流星,青史留名爲後世留下了無限的遐想和感慨,而韓信和項羽無疑是羣星中最爲璀璨最爲光彩奪目的。他們很不幸的出生在了一個年代,註定成王敗寇;他們又很幸運的相逢在同一個時代,註定不再寂寞。
劉邦勢大之時,幾乎天下人都以爲項羽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可彭城一戰主動權又重新回到了項羽的手中。不過在擊潰漢軍後,項羽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沒有對劉邦窮追猛打,反而分兵四處攻略失地。
項羽的自負則給劉邦帶來了寶貴的喘息機會,他一邊四處攔截潰兵,毫不客氣的將各國的潰兵收入漢軍營中,一邊讓後方的蕭何徵調新的援軍上前來營救。當姍姍而來的楚國大軍抵達滎陽時,劉邦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北方的魏豹和趙歇也深曉脣亡齒寒的道理,皆從國內全力征調大軍援助劉邦。
楚軍和漢軍對峙滎陽,關東之勢竟成僵局。爲了加大對中原的掌控力,項羽將留在齊地的大軍召回大半,僅留下鍾離味的四萬人馬協助他所立的齊王田假穩住齊地,田橫則趁機反攻,收復了大半的齊地。
咸陽國尉府中,韓信嘆了口氣將呈送來的戰報放下,有些惋惜的嘆息道:“項羽犯了個大錯,他若是一鼓作氣的北上,恐怕關東自此再無他的對手了,接下來我們就不得不出兵關東以牽制項羽的一家做大。”
“可惜了,他又犯了自大的毛病,居然輕視劉邦給了他喘息的機會。這劉邦到是個人物,若論頑強和堅韌,我和項羽拍馬都趕不上他的一半。他根本就是個打不死的小強,你可以擊敗他,但卻不能打到他,除非將他徹底的從這個世界上消滅,否則不要指望着他會善罷甘休。”
李左車輕輕一笑,揚了揚眉道;“那不知上將軍你是替項羽感到惋惜呢,還是替劉邦感到慶幸呢?不知哪種結果纔是你更樂於看見的。”
韓信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都有,也都會。劉邦的存在對我大秦來說倒是個不錯的消息,這樣我們也不用過早的干預關東之勢了,可以集中精力先解決後顧之憂和心腹之患。不過從個人感情色彩上來,我更加傾向於爲項羽可惜,老實說我也不喜歡劉邦那個三面三刀的傢伙,他若死了沒準今天午膳我的飯量會增加不少。”
李左車笑嘆道;“其實也只有上將軍你會怎麼說項羽了,天底下誰不對他‘彭城一戰’心服口服,偏偏就你覺得可惜。看來我們這些人跟你真不是一個檔次的眼界看,居上位者,果然看的更遠些。”
韓信忍不住笑道;“是不是接下來一句李兄你就要挖苦我‘肉食者鄙也’。”
李左車深深的一鞠躬,面色裝的無比正經,“主公真乃神人也。”兩人相視,皆是哈哈大笑。
李左車又問道;“我倒是心中一事好奇,一直想問上將軍你,可卻不知當說不當說。”
韓信微微一笑,“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多的猜忌,有話直說就是,憋在心中反而不痛快。”
李左車點了點頭,“我好奇的是,上將軍你如果在戰場上遭遇項羽,可有幾成勝算?”
“這可就要看軍隊數量,精銳與否,士氣如何,種種因素了。”
“如果勢均力敵呢。”李左車步步緊逼,盯着韓信的眼睛徑直問道,滿臉的感興趣。事實上天底下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的絕非他一人,很多人都在想這個問題。韓信和項羽只直接交手過兩次,一次是項羽輕騎追擊韓信逃亡河東的所部,一次則是在咸陽城下攻守之戰。
河東那次兩人不過是打了個平手。而咸陽之戰項羽人多勢衆,攜着鉅鹿大勝之威;韓信則是坐擁關中,堅城固守,舉國之力以抗反秦聯軍。最後的結局不過是秦軍慘勝,卻無力追擊,楚軍敗退,卻未傷根本,最後還得到了秦國名義上的臣服,到也不好說誰勝誰敗,充其量只能說是打了個旗鼓相當。
韓信卻曬然一笑,如實道:“五五之數吧。”
李左車“咦”了一身,訝道:“我沒聽錯吧,連你都會說出這麼不自信的話來。這可不像上將軍你呀。”
韓信笑道:“那得看對手是誰了,項羽是誰?千百年來都難得一遇的戰爭天才,我能說五五之數已經是很不謙虛的了。對上他我其實並無必勝的把握,不過我相信他對上我也是如此。”
“若說這天下還能有一人能讓我在戰場上忌憚無比的,那肯定是項羽了。不過他卻有着致命的弱點,並不是在戰場上。”
“哦?”
韓信微微笑道;“兵者,國之大事也。打仗比的不僅僅只是軍隊的強弱和主將的指揮能力,更重要的是國力的雄厚與否。說白了就是拼耗國力,戰將的指揮能力不過是錦上添花,卻不是根本所在。項羽他的弱點就是他的剛愎自用和政治上的先天不足,他只適合做一名無敵統帥,而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他不是不懂馭下之道,而是不屑於用這些收買人心的手段,他更喜歡直接簡單的方法,那就是靠着強大去強迫別人臣服於他。
“長此已久,跟隨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少,而反對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如此此消彼長,他的悲劇結局也就註定了。”
李左車忍不住打趣道;“我怎麼覺得你這是在自吹自擂呀。”
韓信哈哈一笑,放下了軍報道,“好了,關東的事情就先放下吧,暫時用不着我們擔心了,接下來該說說你的事情吧。”
“你真不準備做將軍了?”
李左車點了點頭,“對,我已經考慮很久了,我其實並不適合做征戰沙場的將軍,我所長的是軍中謀略所籌,與其在戰場上鬱郁不得志,倒不如跟隨在上將軍你的身邊做個幕僚。”
韓信吐了口氣,面色緩和的說道;“這樣也好,其實秦軍中不乏衝鋒陷陣的猛將,但真正諳熟軍事理論的卻少之又少。你若轉爲文職,倒也是物盡其用。只是可惜了,堂堂李牧之後,卻不能上陣殺敵,實在讓人很是無語。”
這回李左車卻沒有再給韓信好臉色,而是衝他翻了翻白眼道;“你是在取笑我嗎?我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你讓我提着幾百斤中的大刀上陣,那是讓我去殺敵呢還是讓我自殺呢。”
說道這裡李左車忽然面帶詭異的笑了笑,神秘的說道;“其實我還有件事沒告訴你,我之所以想要跟在你身邊是另有所圖的。你想想,你手下的田市趙無忌蒙石這些人,哪一個不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若讓他們帶軍打仗一個個還生龍活虎,可讓他們同殿爲臣那可真難爲他們了。”
“我在想呀,如果他日你稱王了,那總要有個人出來當國尉吧。他們可不行,放眼你手下的親信,好像也只有我勉強夠資格了,這纔是我的主要目的。”
韓信忍不住啞然失笑,笑罵道;“你到是不客氣呀,直接說出了狼子野心,有個性,我喜歡。”
李左車淡淡一笑,“跟你時間久了,我還是琢磨出了一些你的心思和喜好了。與你這種聰明人打交道,還是老實直接些比較好,反正我這輩子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位極人臣不損祖先英名而已,對你構不成威脅的。”
韓信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和李左車相處久了,愈加發現這個傢伙是個有趣之人。不但聰明十分,而且知情識趣,怎麼看都不像是以耿直而著稱的李牧之孫。他雖然和趙無忌田市等人更爲親近些,可這些人都是邊關大將,長年要在外鎮守一方,回到咸陽的機會並不是很多。可這李左車不同,他一直無意在軍中擔當將領,這次更是直接的提出了要求轉爲文職。
韓信細細的思慮了一番,便說道;“我府中按制是應該有兩名屬官的,現在都正好空缺,不如你先擔任國尉左丞如何?”
李左車先是一愣,旋即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只是淡淡的行禮謝道;“多些上將軍厚愛,左車一定竭盡全力,不負所望。”
“若沒什麼事情,那左車先告退了。”
始皇帝時期,按照丞相李斯設計的三公九卿政治體制,秦王之下百官中最高的應該是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丞相掌文事,是天子助手,百官之首;太尉掌武事,治安領兵是職責所在;御史大夫則爲副相,掌考覈稽查官吏之責。
但太尉一職自設立以來就一直空置,並無人擔任,原因是因爲秦國實行的是高度的中央集權制,軍政經合爲始皇帝一體,所以若將兵權拱手送於他人之手,始皇帝的統治會收到嚴重威脅。但軍中大大小小的繁瑣之事不能都由始皇帝一人躬親力行,便變相的設置了國尉一職,名爲太尉副職,實爲太尉之職,只是少了調兵之權,到像是皇帝的高級幕僚。
當然,像韓信這種有兵有權的國尉,境遇當然不可同日而語,地位已經躍然於丞相公孫弘之上。按制國尉是可以有有左丞右丞兩名屬官的,只是如今的秦國和統一後的秦國想比地域小上太多太多了,事務也少之又少,韓信這才一直遲遲未設屬官,凡事都是事必躬親。可這種的弊端也顯而易見,一旦韓信出征,那咸陽國尉府的職能便癱瘓大半。所以韓信纔有心將李左車培養成副手,自己不在朝中之時由他來打理軍中各種大小事務,這樣也能防止被相權所趁。
不過公孫弘擔任丞相後倒是中規中矩,雖未公開向韓信示好,可很多事情上卻一路給韓信開綠燈放行,從未刁難於他。看來真的如同孟堅所說,公孫弘心中非常欣賞韓信,對他的所爲也大多認同。
有了公孫弘的配合,子嬰死後秦國的大亂之像很快就平定了下來,只有幾個不識時務的遠房贏氏宗親妄想勾結世家稱王,被韓信已雷霆手段迅速派兵鎮壓,將影響降到了最小。
對這些叛亂者韓信給予的處置倒是不大相同,贏氏的宗親雖然是首惡,可卻只是剝去封號囚禁家中,供奉待遇一概不變,家人也不與追究。倒是追隨叛亂的世家則給予極爲殘酷的處罰,男丁悉數處死,女眷則充軍爲苦作發配邊境,終生不得回到關中。
這一手大棒加胡蘿蔔的政策果然十分實用,秦國內心懷不軌之人心生悚然不敢再行作亂。而其他贏氏宗親見韓信並未苛刻對待贏氏,反而對叛亂者網開一面,便也漸漸心安。
這些世代食秦祿的贏氏宗親們一個個滿腦肥腸,早已經習慣了安逸享受的生活。秦王之位雖好,可也要冒着殺頭的風險,若能保證他們的待遇一切如舊,又會有多少人會頂着風險去做這個。
而新王立後,在秦王面前韓信也是仍然保持着臣子應該有的禮節,絲毫未有逾越之處。對國內,對軍中也是一切如舊,並未有什麼人事上的大清洗,原來許多公然反對他的官員也未受到貶撤。國內奉行的也是外鬆內緊,外部一切如常,官員們和老百姓的言語出行沒有受到任何限制,可大量的密探卻遍佈全國,隨時將各地的異動悉數報來。
韓信的這多些所爲,也使秦國境內迅速的得以平定,而並未陷入劉邦所認爲的大亂之中。這時韓信也收到了關東的戰報,知道了劉邦大敗而歸、項羽兵指滎陽的消息。
見劉邦爲首的反楚聯軍勢衰而楚勢高漲,韓信便打算動手扳住項羽前進的腳步。但又不能直接出兵,因爲秦國身後仍然有一個心腹大患,那就是在草原上厲兵秣馬隨時南下的匈奴,冒頓一定不介意狠狠的插秦國一刀以洗前恥。而秦國要想放心東進,也必須先解決這個心腹大患才行。
現在已到嚴冬,草原野外牲畜凍斃,冒頓即使想南下也只能是來年開春之時了,所以秦國上下已經動員起來積極備戰,以抵禦來自北方的強大侵襲,所以韓信才無意直接出兵干預關東的亂局。
既然不從正面攻擊,那到可以轉而在背後拖住項羽的後退。楚地並非都是心向項羽,比如在南方,就有大量同情楚王熊心的勢力存在,他們仍然只認楚國熊氏正統,拒絕承認項羽這個弒主稱王的逆臣。他們之所以不敢舉事,只是因爲缺少對抗項羽的信心和一個領軍人物。
而韓信正是打算給他們派去一個領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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