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住了月光,整個大地一片黑暗,空氣中壓抑的味道讓人喘不過氣來。一大隊的騎兵在黑夜的直道上疾馳,他們沒有燃起火把照明,只是緊緊的跟隨着前軍沿着直道一路奔馳。
終於,傾盆的大雨從天空落下了,天地間頓時一片水霧。閃電不時劃過長空,將整個黑暗照亮,隨即炸雷響起。黃豆大的雨點砸在騎士的臉上生生作痛,雨水浸溼了頭盔,順着領口處流入衣襟,身上再沒有一處乾燥的地方。
騎士們低下身子,將臉緊緊的貼在馬頸上,誰都沒有出聲,耳邊只有軍官們焦急而短促的催促聲;“快,快,快。”閃電帶了瞬間的光明,映着馬上一張張年輕的臉,只是瞪大着眼睛在雨幕中看清前方的道路。
沒人有抱怨,因爲他們的將軍和他們一樣淋着大雨趕路,也沒有人會心生怯意,因爲他們的將軍永遠是個不會失敗的人。
雖然淋着大雨,可這支萬餘人的騎兵仍然在高速奔馳中保持着簡單的隊列。章邯並沒有虧待韓信,他給韓信所部補充的都是精兵強卒,操練裝備上並不遜色北軍多少。這兩個月來韓信每戰皆勝,給了這支軍隊極大的信心,更重要的是他能和所有的士卒同甘共苦,每逢戰事都是身先士卒,所以深得士兵們的擁護。
儘管所有人都不知道將前往何方,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對手,可所有人都對韓信信心滿滿。
韓信就在隊伍的最前列,他抿着嘴脣,任雨水在臉上流淌。額頭上的傷口浸着雨水一片火辣辣的,也來不及去包紮,眉頭緊鎖的看向前方,心中想着心思。
所有人都對他有信心,可是他卻對自己並沒有多大信心。他已經知道了北軍大敗的休息了,現在戰況究竟有多糟誰也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秦軍將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項羽的楚軍,而是見北軍失敗趁機‘痛打落水狗’的整個諸侯聯軍。
以一萬的疲軍去面對數十萬的反秦聯軍,還是在項羽這個天生戰神統帥下士氣正旺的聯軍,他韓信只是人,不是神!所以他想的不是如何去擊敗反秦聯軍,而是想着怎麼救出王涇、田市,以及許許多多曾和他生死與共的兄弟。
直道很快就到了盡頭,秦軍脫離了直道,轉向向鉅鹿奔去。大雨造成的泥濘讓秦軍行走十分不便,可也很好的掩蓋住了秦軍行軍的動靜。楚軍並沒有,或者說來不及在西面設置阻擋和佈置斥候,才讓韓信得以一路長驅直入。
雨漸漸停下,月光重新出來了。秦軍已經冒着大雨行軍了將近二個時辰了,秦軍已經人困馬乏。
這時趙無忌拍馬趕了上來和韓信並駕,大聲的說道;“將軍,斥候來報,前方十里處就是北軍的大營,楚軍和諸侯軍正在圍攻激戰中,再往前的話我們可能就會被發現了。”
韓信聞言便下令停止前進,全軍原地待命休息,給馬匹補充些精料以養好馬力,他自己則帶着趙無忌登上臨近戰場的一處高峰親自去查探軍情。
站在山峰上放眼望去,只見遠處的戰場一片混亂,震天的殺聲即使是隔着數裡遠也能清晰聽見。無數的火箭射向秦軍的陣地,幸虧是剛剛下起了大雨遍地都是潮溼,纔沒有引起大火,可反之也讓秦軍賴以爲利器的弓弩效果大減。
在遮天蔽日的火箭掩護下,楚軍和諸侯聯軍高喊着‘殺’衝上前去,秦軍則死死的守護着圍欄和箭塔,每一處圍欄和箭塔前都堆滿了屍體。項羽果然如韓信所料不給秦軍任何的喘氣機會,即使是暴雨傾盆如注,他仍然帶領着士卒繼續廝殺。
他的楚軍已經廝殺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正常人早已經筋疲力盡,可楚軍仍然赤紅着眼忘我廝殺,不計損失,不計傷亡,每一個人腦子中只有一個念頭;跟隨主將,殺盡秦狗。
被逼到絕地的秦軍也鼓起來死戰的決心,他們很清楚一旦營地被攻陷那等待他們的就是死亡,從午後到現在,這部殘軍已經抵抗了整整六個時辰。形勢已經越來越不利於他們,營地的大半已經被攻陷,秦軍只是龜縮在西南一角負隅頑抗,被攻陷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韓信痛苦閉上了雙眼,他對這隻軍隊有着太深的感情,可今天卻要親眼看見它的覆滅。
耳邊響起了趙無忌驚慌的聲音。“將軍,北軍快要不行了,我們要不要去援救。”
韓信緩緩的搖了搖頭,事情已經至此,就算他韓信如何足智多謀也無力迴天。讓一萬的秦軍騎兵去衝擊數十萬士氣正旺的聯軍,那無疑是在大海之中激起一朵小浪花,即使能讓聯軍有少許混亂,可也很快就會被大軍湮沒。
“我們去除了多送上一萬具屍體,並沒有什麼用處。”
趙無忌睜大眼睛,“那我們做什麼?難道眼睜睜的看着北軍覆沒?”
“我們去北邊。”韓信擰過頭去,似乎想聽不去聽那沖天的廝殺聲和慘叫聲,他早就知道王涇不在王離身邊,而是作爲涉澗的副手,田市他們正是王涇的部下。
既然拯救不了北軍的命運,那只有盡力而爲了。
涉澗的營地在鉅鹿城北三十里的地方,原本是王離用來防禦燕、趙、代地的諸侯軍所置。
涉澗要比蘇角幸運的許多,他在楚軍攻至前就得到了王離的狼煙警訊,所以有所防備纔沒被英布偷襲得手。而且這部秦軍面對的是英布,不是項羽,這也是他們的幸運之處。
英布雖然勇猛異常,但他畢竟不是項羽,名聲和威望遠遠不能讓諸侯信服,燕軍和趙軍、代軍的諸侯對他的軍令大多消極對待,這才讓涉澗的軍隊苦撐到現在仍然守住了營地沒有丟失。
英布所部三萬楚軍,加上燕、趙、代地的十萬諸侯軍,人數上已經遠遠超過了涉澗的四萬北軍。可是涉澗的這部秦軍並沒有受到項羽的衝擊,所以士氣仍然保存,聯軍的數次進攻皆被打退。
英布也發覺諸侯軍不堪大用,便令三國的軍隊圍攻東、北、西三角,吸引秦軍的防守力量,讓他們不敢馳援他處,他自己則帶着三萬楚軍猛攻南面。這招果然見效,秦軍兵力上的劣勢漸漸顯現出來,防線也漸漸被楚軍突破,整個秦軍的營地被攔腰截成了兩半,涉澗一部在營西,而王涇則率着大部在東抵抗。
英布見此,果斷的拋下王涇,轉頭集中兵力猛攻涉澗。涉澗兵少,沒支持多久就被楚軍全殲,涉澗本人則絕望的舉火自焚。
秦軍軍中,王涇大吼着高高舉起大槍,將槍尖上楚軍的屍體甩遠,臉上的血水早已模糊了雙眼,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楚軍的這一波攻勢已經退去,他這才依着大槍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氣。
他已經奮戰了一夜,原本還絕望的以爲熬不過長長的夜晚,卻吃驚的發現天明已經到來。
此刻他的心中無比的悲憤,他圓睜着雙眼,似乎想弄清楚爲什麼纔不到一天的時間,浩浩蕩蕩的二十多萬北軍大軍就落得如此下場。開始的時候他還滿懷希望的以爲他的父帥會來援救,可當看到了中軍高高燃起的狼煙,他才知道什麼是絕望。
他現在只有一個希望,那就是能多撐段時間,也許會有奇蹟出現。
一名士卒突然大聲喊道:“將軍,楚軍又要進攻了。”
王涇強自站了起來,山下的聯軍大營戰鼓再次擂起,數萬聯軍如同潮水般踏着步子大聲呼喝着向前,一馬當先的仍然是楚軍。
王涇嘶啞着聲音大聲吼道;“北軍,迎戰。”
“弓弩。”
稀疏的弓弩落在聯軍的隊伍中,緊緊是引起了一點慌亂而已,隊伍則是繼續大步的前進。
王涇緊握着大槍,目光個緩緩的從身邊士兵疲倦的臉上掃過,他知道他們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這一次進攻,或許就是最後一次了吧。
“死戰!”王涇高舉起長槍,睚眥欲裂,嘶力的喊道。他長槍一揮,正準備落下率衆迎戰上去,身子卻忽然僵在那裡。
“嗚...嗚...”王涇隱隱聽到了號角聲,就在遠處,他放下了武器,豎起耳朵來努力的傾聽。
沒錯,確實是號角聲,秦軍衝鋒的號角聲!
遙遠的地平線上,傳來了悶雷低聲的轟鳴。最先躁動不安的是後方的燕軍士卒們,他們一個個伸長着脖子,好奇的看着遠處,一些有經驗的將領卻已經面色大變。
當秦軍黑色的戰旗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張大着嘴巴愣着的燕軍士卒這纔在軍官的鞭子下匆匆的佈陣防禦。
秦軍的萬騎奔至,竟如同山崩石裂般,整個大地都爲之顫抖,燕軍士卒們緊緊握着手中的長槍,臉色蒼白,心臟也隨着大地而震動。
韓信衝在隊伍的最前列,高舉着長槍,嘴裡大吼着:加速!加速!加速!
數箭之地,轉瞬即至。秦軍士卒並沒有放箭,而是低下身子,緊緊的握住馬頸,不斷着催促着馬加速。馬蹄聲如雷般踏下,儘管敵軍是如此的人多勢衆,隊列黑壓壓的像天上的烏雲般一眼望不到頭,但他們卻毫不畏懼。
大地在腳下劇烈顫抖,馬蹄聲在耳邊如同雷鳴,整個秦軍的方陣就像海嘯般呼嘯而至。
顯而易見,韓信是想依仗騎兵的巨大的衝擊力迅速的擊垮眼前的阻礙。
秦軍的鐵騎像鋼鐵洪流般衝入燕軍軍中,輕而易舉的撕裂了燕軍的防線,濺起了一片片血花。四萬多燕軍大亂,士卒慌不擇路,相互踐踏無數。英布見燕軍如此無用,纔不到一刻鐘就被秦軍徹底擊垮,頓時大駭,只好讓進攻的軍隊轉過頭來,由他親自帶領迎擊秦軍。
秦軍卻突然變陣,兩翼凸出超越了中軍位子,整個隊伍行列變成一道凹進去的弧形,將潰散的燕軍向趙軍和代軍方陣驅趕而去。很快,潰敗的燕軍就衝散了趙、代兩軍的陣地,裹挾着二軍一起向後逃走。
英布持着大刀在楚軍陣前大吼:“不許衝擊,不許衝擊,衝陣者死!”
他讓楚軍士卒高舉起長槍,豎起盾牌,想要阻擋潰敗的盟軍衝散自己的隊列,可已經被秦軍嚇破了膽子聯軍如何會聽從他的命令掉頭去和秦軍的鐵騎廝殺。
英布看着迎面衝來潰兵,牙齒緊咬着的嘴脣都已經溢出鮮血,卻遲遲沒有下令放箭,也沒有下令士卒防禦。楚軍原本密集的整形被潰敗衝的七零八落,而秦軍的鐵騎正在高速奔來。
他不是項羽,可以蔑視天下豪傑,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將軍,而盟軍隨便一個都是大王和相國,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這是山上一片歡呼聲,見援軍到來,北軍頓時士氣大振。已經上馬的王涇帶着北軍傾巢而出,想要夾擊英布。
英布見大勢已去,便果斷的丟下三國的軍隊,獨自率着楚軍逃走,韓信也不追趕,任他離去。
遠遠衝來的王涇渾身浴血,見韓信便策馬追了過來,大聲的吼道;“韓信,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會扔下兄弟的。”
“來,快隨着我去救援中軍。”
王涇一揮馬鞭,疾馳了幾步卻見韓信並未跟上,便瞪大着眼睛回頭怒道;“你不願意跟我去嗎?”
韓信面色黯然,搖了搖頭說道;“不必去了,我想此刻大帥已經凶多吉少了。”
王涇一愣,隨即瘋一般的怒吼道;“放屁,我北軍如此驍勇,當初虎視羣雄,橫掃六國的時候何其威風,今天怎麼可能會敗於一羣烏合之衆手裡呢。你一定是在騙我,再騙我,我父親現在一定等着我去救援。”
聲音卻越變越小,幾乎是帶着哭腔,王涇嘴裡不斷的喃喃說道,“對,你一定是在騙我的,在騙我的。”說完就要調轉馬頭,朝着鉅鹿方向而去。
“王涇!”韓信的一聲暴喝在王涇耳邊響起,“你清醒點吧,北軍已經完了,現在剩下的北軍就是你手裡的這麼多了。”
王涇愣在原地,呆若木雞,忽然仰天狂嘯,嘯聲中充滿了悲憤。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