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墨陽的指揮下,段伯父和醫院太平間的人們交涉好,結清了費用,馬上就可以把段墨陽的屍體擡出來。
我跟着段伯父進了太平間,裡面冷森森的,隔着一扇大玻璃門,裡面是冷藏間。
工作人員打開門,穿上防寒服去把一張屍牀推了出來。薄薄的一張白布下面隆起一個淺淺的人形,那就是段墨陽的皮囊。
他本人沒進來,因爲身份不合適。本來我也不該進,畢竟停屍房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我一個女生,常理下是不敢進的。但是生怕伯父看到兒子的屍體受不了,我不放心,硬是跟着進來了。
屍牀剛一推上來,一直冷靜寡言的伯父一下子就忍不住了,衝過去就跪在了屍牀的旁邊,撲在凍成冰人的兒子身上大哭起來:“墨陽啊!墨陽啊!”
也沒別的話,就是啞着嗓子,一遍一遍喊着兒子的名字。
看他哭了好半天,我纔上去勸說:“好了伯父,起來吧,這裡太涼,當心也生了病。”
伯父掙扎着要起身,我馬上過去扶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來。
他哭夠了,用力抹了抹臉,哽咽着說:“行啦,我能來送他最後一程,也不算辜負了父子一場的緣分。”也沒掀開白布看上一眼,伯父就垂下頭,對着工作人員揮了揮手,“好啦,你們推走吧。”
屍牀從太平間推出來,走廊裡早有林家的叔叔阿姨在等着。段伯母不敢看這情景,已經到隔壁的休息室去躲着。段墨陽本人表情淡淡的,等到伯父出來,就問了一聲:“可以帶走了嗎?”
伯父沒說話,只是難過地擺了擺手,示意快點把人推走。
林叔叔看了段墨陽一眼,在他點頭後,幾乎有點迫不及待,立刻從工作人員手裡接過了屍牀,和陳阿姨蘇曉她們一起把屍牀推出了走廊。
告別了段家的伯父伯母,我和他們一起上了運屍車。
開車的人是林叔叔,關上車門以後,他們幾個人都脫掉了嚴嚴實實的白色防護服。
蘇曉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用手在面前扇着風說:“這個防護服可真要命,穿了幾個小時,差點沒悶死我。”
陳阿姨也說:“是,太嚴實了。”
前面開車的林叔叔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看那背影,也是坐的十分輕鬆,肯定正爲即將得救的兒子在高興。
整輛車上,就是段墨陽一言不發,盯着自己的屍體發呆。
我不由碰了碰他的胳膊,安慰他說:“已經這樣了,你就別難過了。”
“也不是難過。”他低聲說,“就是覺得心裡有點累。”
說着,他掀開了蓋屍布的一角,摔得面目全非的屍體經過醫院的處理,看起來好了很多,至少不再鮮血淋漓。因爲長期在冷凍間裡保存,屍體的顏色已經變成了瘀傷一樣的青紫色。我看了一眼,不由想起他死在我面前的時候,腦漿崩裂頭骨凹陷的樣子,忍不住又打了個寒戰。
從前打寒戰是害怕,現在不怕了,又開始心疼他了。
“怎麼累了?是耗損的靈力沒恢復嗎?”
他長出了一口氣,“是,也不全是。就是覺得啊,和做夢一樣。沒恢復記憶之前,我就天天渾渾噩噩地過着,以爲這輩子除了帥點,和別人不會有什麼兩樣。後來想起來了,想去找你,
都沒來得及,就跳樓翹了辮子。現在呢,靈體飄着,皮囊也快被燒成灰兒了。這才幾個月過去,身邊的一切變得太快了,我覺得快得讓我有點怕,心累。”
原來,他也有這樣如夢如幻的錯覺。
不由自主握住了他的手,很肥碩的大手,並不屬於他,但我還是沒有鬆開。我只想讓他知道,這種感覺,不只是他一個人。
茫茫的世界,還有我陪着他,只有我們是一樣的人。
一直握着這隻手到了火葬場,林叔叔他們是早就和這邊聯繫好了,很快就把遺體送進了焚屍爐。
等在外面的時候,我看着段墨陽的臉色,他很平靜,好像裡面馬上要化成灰燼的,並不是他的身體一樣。
屍體焚化之後,我們迅速收起了骨灰。我抱着那個小小的盒子,正要跟着林叔叔他們到林松出生的那家醫院把骨灰灑掉,段墨陽突然叫住了我:“安靜。”
“怎麼了?”我回頭。
他的臉色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很難看,煞白煞白的,額頭還出了一層虛汗。
我有點擔心,“你不舒服?”
“我的遺體焚化了,殘留在遺體上的最後一點陽氣也消失了。現在太陽太烈了,我有點受不了。林松的事就交給你們,我先回去了。”他的聲音都顯得微弱,好像隨時隨地都會暈倒似的。
他這個樣子,我怎麼能放心?我說:“你現在去什麼地方?要不我陪你吧。”
“不用了,陪他們去看林松吧。”
“可是你?”
“我沒什麼要緊的,趕快把程律師這副皮囊給送回去,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們兩個說着話,那邊蘇曉他們還一直催:“安靜,段帥哥,你們幹什麼呢?還不快點過來?”
大家都是急着救人,段墨陽把我一推,“好了,叫你呢,快點過去吧。”
他都這樣說了,我叮囑他兩句,也只好跟着蘇曉上了車。
當年林松是在市郊的一家小醫院出生的,那時候那裡還沒有併入城區,不過是個偏僻的小鎮。
鎮上的小醫院早就荒廢了,人去樓空,院子里長滿了高草,再往裡走,兩層的門診樓更是很多房間都坍塌了。
我們一進來,迎面就被蜘蛛網糊了一臉。蘇曉一邊揮着胳膊把蜘蛛絲給弄下來,一面被塵土嗆的直咳嗽。她好半天才咳嗽完了,皺着一張臉環視一下四周,撇着嘴說:“這醫院都成這樣了,您還能找到當年生林松的產房嗎?”
陳阿姨在黑漆漆的走廊裡走了兩步,也是一直揮着胳膊,擋蜘蛛網,擋塵土。她邊找邊說:“我仔細找找,應該能找着的。”
我抱着段墨陽的骨灰盒子,跟在他們後面,好在這裡房間不多,走了一會兒,陳阿姨就指着其中一間說:“這裡,就是這裡。”
“您確定?”我不放心地問。
畢竟過去了二十多年了,現在這裡又完全變了樣,想要找出當年住過幾天的病房,也是很不容易的。
但是陳阿姨很確定:“沒錯沒錯,就是這一間。我還記得,那時候小松他爸爸出去給我買飯,每次都差點撞到人家隔離的玻璃。”
這間病房前面,就是傳染病區了。爲了防止傳染,兩區之間隔着一扇大大的玻璃門。既然阿姨這麼說,
那看來是沒錯了。
林叔叔推門走進房間,門板上的塵土就簌簌地往下落,我們等了一會兒,等到塵土掉完才走進去。
終於進了這個房間,看到四壁空空的,像一個四四方方的紙盒子。地上落滿了灰塵,還有從破爛的窗戶裡飄進來的落葉和垃圾。叔叔阿姨期待地看我一眼,蘇曉也迫不及待地說:“安靜,你把骨灰灑上吧。”
打開骨灰盒子,我抓出一把往地上一灑。沒想到段墨陽的骨灰不落地,像是浮塵一樣,在半空一陣漂浮,然後就像白糖化在水裡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空氣裡。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我詫異地問。
房間裡其他三個人也都看得有點發愣,陳阿姨湊過來,朝骨灰盒子裡看了一眼,“這明明有灰的呀,怎麼一灑就沒了?”
我哎呀一聲,說:“算了,再灑一把試試。”
說着,我又灑了一把。這次都沒敢用揚的動作,直接就往地上灑,可是和上次一樣,骨灰還是自己飄了起來,又消失在了空氣裡。
真是邪門。
“難道我們的步驟有什麼錯誤的?或者,找錯了林松出生的房間?”蘇曉皺着眉頭問。
林叔叔很肯定地說:“房間絕對不會錯的,至於步驟麼,也都是按照羊皮書上說的做的。”他又來問我,“小安啊,這羊皮書上有沒有記載,灑出骨灰以後會有什麼反應?”
我揉着太陽穴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搖頭說:“我看了好幾遍的,應該是沒有。”
“那……”
陳阿姨還想問點什麼,空蕩蕩的房間裡突然響起一陣手機鈴聲。陳阿姨從自己袋子裡一摸,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立刻就瞪大了眼鏡,把屏幕在我們眼前轉着圈給我們看。
“小松!居然是小松打來的電話!”
屏幕上閃爍的兩個字,赫然正是林松,難怪阿姨會這麼激動。
她抖着手,盯着屏幕又哭又笑,林叔叔皺眉說:“你倒是快點接呀,還愣着幹什麼?”
她好像這才反應過來似的,連忙顫巍巍地點了接聽鍵,把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大約是生怕錯過了林松的聲音。林叔叔也湊過去,耳朵就差貼到手機的背面,也仔仔細細地聽着。而蘇曉在旁邊,想要貼過去又不好意思,就眼巴巴地看着他們夫妻兩個,恨不能手上拿着手機的就是她自己。
這些人緊張又興奮的樣子,讓我不由暗笑,低聲說:“你們別這麼擠着了,把手機開個免提不就好了?”
“對!對!開免提!”陳阿姨好像到現在才發現手機外放的功能,連忙又打開了免提,裡面沉默了一會兒,才發出一個微弱的聲音:“媽,你們在哪兒呢?”
雖然微弱,但是我們都聽得出來,那的確就是林松!
我們在這裡,還糾結爲什麼骨灰飄了起來,沒想到這個秘方效果這麼好。這邊骨灰剛剛灑出去,家裡的林松居然就已經醒過來了。
“小松啊,你現在怎麼樣了?啊?媽和你爸這就回家,你好好在家等着,千萬別亂跑,知道嗎?”
陳阿姨激動地都變了聲,林叔叔看不慣似的斜了她一眼,自己搶過手機來又說:“小松,我是爸爸,我們正在外面用特殊的方法幫你治病。你現在先等一下,我們馬上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