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深淵之中,彷彿永恆寂靜。
即便是遠方那籠罩了整個世界的風暴,放眼整個龐大的世界,也不過是一塊小小的斑點而已。將那一道屬於現境的光芒遮蔽之後,便留下了不斷舞動的影子……
就在風暴之後,無數涌動的血色之間,亡國的宮闕高聳。
遙遙俯瞰。
在等級分明的森嚴城市之中,輝煌的宮殿沐浴着遠方的光照,便折射出瞭如夢似幻一般的瑰麗微光。
城市的最頂端,宮闕的最高處。
高聳的樓閣之上,只有拾階而上的腳步聲,白蛇奉召匆匆而來,可當他擡頭看向這最高處的露臺時,動作便不由自主的放緩了。
寂靜裡,露臺之上再無旁人,只有那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地上,宛如欣賞風光一般,散漫的自斟自飲着。
在愉快的輕聲哼唱中,旁邊的酒瓶已經七倒八歪,不知喝了多少。
那樣的曲調……
白蛇微微一愣,站在了入口處,沒有再說話。
讚頌永恆之王,讚頌至大之王,歷數他十六項偉大功勳,他劃時代的創舉,他的帝國多麼豐饒,他身旁的美人多麼嬌俏,他的長子追隨真理,他的此子研習奧秘,他的幼子是挽救萬世的英豪……
那些早已經無人知曉的歌謠和詩篇究竟是多麼久遠時光之前遺留下來的東西了呢?
即便是白蛇也已經難以記清。
可驟然再度聽聞這樣的曲調,即便是他一時間也不由得失神,翌日以來盤旋在腦中的那些計劃、謀算和安排竟然也消失無蹤。
只是靜靜的等待着。
閉上眼睛。
直到枯萎之王放下了酒杯,望着風暴之後的現境之光,輕聲笑了笑。
“真美啊。”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到這裡來,白蛇。剛剛忽然想起來,就感覺這樣的風景,你也應該過來看一看。”
白蛇遵命上前,恭謹的侍立在後面,“你在看什麼,陛下?”
“大概是……太陽?”
枯萎之王捏着下巴,沉思片刻,“這一次,現境的太陽竟然是圓的麼?真是稀罕啊,果然深淵裡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會發生。
上一次好不容易習慣了八角形的太陽和扭成一團的大地,本以爲這就是極限了呢,沒想到這一次的現境竟然這麼過分。”
白蛇頷首贊同。
誠然如此。
即便是如亡國一般不知經歷多少時光的龐然大物,也未曾想象到,有一天現境會癲狂到將整個現境的支柱強行束縛,再根據自我的意願去重新塑造成這般模樣。
將舊的一切毀去之後,重新再造一切。
使用地獄的力量,去完全的將自己的世界徹底再造,甚至不止是一次。
可同時,又用這一力量,反過來同深淵刀劍相向?
即便是放眼整個深淵,都難以尋覓到如此癲狂的構想吧?
“實在是太過於可惡了。”
枯萎之王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捏着酒杯,不忿的感慨:“早知道的話,這麼有意思的事情,當年我怎麼就不搞上一兩次呢?都怪那幾個逆子!”
“……”
白蛇聞言,隱晦且嫺熟的翻了個白眼。
合着您在這裡不爽快,是覺得跟現境比樂子比創意比輸了是吧?況且,當初您不就是倒行逆施搞得天怒人怨,才被塞進寢陵裡的麼……
但是,即便是對這樣的狂想再怎麼牴觸,此刻聞言,他竟然忍不住也跟着躍躍欲試起來……實在是分不清,這究竟是被自己的皇帝傳染了呢,還是曾經那些幼稚念頭留到現在的殘餘?
搞不好都有。
白蛇自嘲的搖了搖頭,正想要說話,卻聽見地獄之王的聲音。
“可他們做的真好啊,不是嗎?”
那樣的低語……
白蛇的神情一滯,開始後悔,爲何自己如此的拘泥於禮儀,未曾同皇帝並肩而坐,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難以分辨,這樣的話語是出於讚歎還是輕蔑,更不知道應該去附和還是沉默。
“這一切終將都會過去的,陛下。”
白蛇說:“和過去一樣。”
“當然會如此,不是麼?”
枯萎之王再度端起酒杯,飲盡,暢快的長嘆了一口氣:“從建樹方面來說,不得不承認,如今的世界,倒是能夠比擬我所開創的世代了。
哈,即便是那樣愚昧的盲羣令人作嘔,互相撕咬扯後腿的樣子多麼滑稽。可眼看着他們那樣得意洋洋的神情,所謂的天文會和那個曾經的理想國那麼狂妄的模樣……我就會發自內心的覺得不快。”
“陛下是在羨慕他們麼?”白蛇忽然問。
“啊,或許呢。”
枯萎之王瞭然的點頭,無所謂的笑了笑:“爲何不羨慕呢?
每次從長眠中醒來時,我都感覺自己胸口隱隱作痛,然後我纔會明白,我已經死過一次,不再是永恆之王了。”
他伸手,隔着衣襟,撫摸着胸口處隱隱作痛的地方。
由黃金鍛造出的細線仔細又小心的縫合了他的身體,掩蓋了曾經的創傷被自己的長子所下的猛毒,被次子所切開的胸膛,還有被末子所貫穿的心臟。
這就是曾經的所有榮耀遺留到現在的一切。
哪怕是不可一世的永恆之王,掌控了整個世界的霸主,隨着自己的心願去更替世界,締造未來的王者。
到最後,陪伴在身邊的,也只剩下了一道傷痕。
即便是曾經一度如何堅信萬世不移的深愛,或是自以爲會永恆延續的痛恨……
“太陽真美好,白蛇。”
枯萎之王輕聲的呢喃着,向着那一輪輝光伸出手,“令人想要握在手中。”
白蛇頷首,斷然迴應:“您的意願將會達成,陛下。”
“當然會。”
枯萎之王笑了起來,“我們有足夠的時光,不是麼?”
“就像是在庚境時那樣,就像是在圓境時那樣……”
他說,“就像是曾經我們所做的那樣。”
將那一輪攪人美夢的礙眼光芒,徹底毀滅!
在那一瞬間,枯萎之王的五指緩緩合攏。
宛如捏碎了什麼東西。
殺死了所有膽敢照落王域的光芒,令深淵再度迎來黑暗。
“去做準備吧,白蛇。”枯萎之王吩咐。
白蛇恭謹的俯身:“在下斗膽,請陛下授我……”
枯萎之王不耐煩的揮了揮,“那些無所謂的東西,已經寫好了,下去的時候找伽拉去拿就好。”
如此,輕描淡寫的將皇帝所握的大權授下。
“放心,必要的時候,九卿也歸你節制。”
伴隨着枯萎之王的話語,一個又一個漆黑的身影,從露臺之後的廳堂內浮現,深淵真髓所締造出的怪物們半跪在地上,等待着皇帝的命令。
“教輔卿、生長卿、律令卿、宣導卿,還有……”
枯萎之王的話語微微停滯,好像想起某個麻煩的傢伙一樣,最終還是無奈一灘:“算了,把寂寞了那麼多年的老人家也帶上吧。哪裡有揹着長輩去獨自享樂的道理呢?”
“必然不負陛下所託!”
白蛇叩拜,肅然迴應。
枯萎之王笑了笑,好像沒聽見一樣,只是將最後一杯酒喝完。
起身離去。
“等待了這麼久,這個世界,該熱鬧熱鬧了”
遠方,肆虐的風暴膨脹着。
宛如心臟一般的鼓動。
可耀眼的烈光,卻從那一片雷電匯聚而成的海洋裡升騰而起。
彷彿利刃那樣。
自上而下的,將最後的餘波切裂。
深沉的號角聲從遠方響起。
呼喚戰爭
等待天文會的審批和核查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從人員數量到攜帶裝備以及大羣的構成,都需要在戰爭開始之前全部遞交。
即便是更早的時候已經提交過一次了,但在進入駐紮現場的時,也依舊需要配合檢查。
大家畢竟是來打仗的。
有備無患總沒錯。
一方面是需要隔絕二五仔的影響,避免有什麼別有用心的統治者混入其中,到時候給搞個裡應外合兩開花。而另一方面則是後勤供應上的登記和指揮部調遣方面的需求。
總不能一開戰大家坐在指揮室裡連你一個團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吧?
每一個參戰軍團都會經過方方面面的評估和考量,確保不讓任何的力量浪費或者是白白犧牲。
對於這些瑣碎的事情,之前燕青戈從來都沒有處理過,抱着一大疊文件轉來轉去的時候就有些暈頭轉向。
反而是平時腦瓜子不怎麼好使的夸父更加輕車熟路,只是兩個小時就搞定了所有的麻煩事情。
反正所有的窗口基本上都有東夏的文員等着去同統轄局對接,他們所需要的只是在文件上進行認證,然後遞交玄鳥簽字的文件就夠了。
即便是這樣,也繁瑣的讓人頭禿。
走流程就是這麼麻煩。
但有時候流程不走就是不行。
“習慣就好咯。”
面對燕青戈的疑問,夸父淡定的揮手,拿着最後的駐紮許可,走在前面帶路。
只是光芒一閃,兩人就已經從無窮盡的格子間之間消失。
來到了空白的天地之中。
毫無色彩的蒼白天空和一塵不染的平坦青灰色大地,就像是一不小心穿模之後走進了被遊戲製作組隱藏起來的簡陋區域。
爲了方便所有軍團的駐紮,天文會竟然開啓了一片臨時邊境。
在這個除了空間之外一無所有的領域內,不斷有虹光從空中落下,帶來了來自世界各處的昇華者們和參戰的軍團。
乍一眼看過去,在被劃分出來的領域裡,幾乎已經被沾滿了。
不止是抓緊時間整備或者休息,大家也都在頻繁的走動着,溝通消息,或者乾脆找好久不見的熟人聊聊天,找眼中釘仇人們放一放狠話。
還有各個大型鍊金工房在這裡提供臨時的整備維護、藥劑供應,乃至昇華者們開展副業,理髮的理髮、炒菜的炒菜,舔紙片人的舔紙片人……
一時間,竟然宛如集市一般,熱鬧非凡。
“哎呀,這次是我們來晚了麼?”
夸父撓了撓頭。
匆匆掃一眼,竟然已經看到了不少熟悉的標誌。
而察覺到夸父他們的到來,不少人也都打起招呼來。只不過區別於香餑餑夸父,倒是沒多少人對燕青戈有什麼印象……
哪怕是提到東夏的秘密武器大家都會說啊對對對那個誰,但實際上頻繁作戰的夸父反而是這些年來東夏譜系的一線代表。
大家都是工具人,工具人惜工具人。再加上夸父那爽朗到缺心眼的性格,交起朋友來倒是無往不利。
雖然討嫌的時候同樣也差不多……
拿着駐紮通知,一通好找之後,總算是找到了了劃分給他們的區域。
在將其他閒雜人等驅散之後,夸父便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剛剛撥通兩秒鐘之後,便有巨響轟鳴迸發,一道寬大數百米的裂口宛如大嘴一般開啓,緊接着一隻渾身纏繞着不知多少藤蔓和樹木,遍體苔蘚的巨龜就已經從虛空之中爬出。
宛如巨柱一般的四足踐踏着大地,掀起風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眼神。
而就在這一支足足有一整個巨型體育館那麼大巨龜趴在了他們的駐紮地上之後,後背上的草木便迅速生髮,繚繞的雲霧散去之後,一整個宮殿就從龜背上浮現。
當守門的龍伯巨人踩着臺階下來之後,夸父便向着宮殿中待了許久的同僚們揮了揮手:“行了,其他的麻煩事兒我不說了。多餘的事情聽小葉的安排,這回事情還早,大家分批自由活動,確保五分鐘內能趕回來就行。”
一時間,歡呼的聲音從宮殿裡響起。
跟着夸父還有一點好,雖然幹活兒的時候總有點缺心眼,但卻會照顧人,總能帶頭給大家爭取到各種福利來。
面對着其他想要趁着最後時間在駐紮地逛一逛的昇華者,葉雪涯搖了搖頭,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囑咐了兩句要注意信符之後,便繼續打着哈欠回房間睡覺了。
帶頭逛街的夸父,已經領着燕青戈開始在各個軍團的駐地之間流竄了起來。
好像導遊一樣,指着路邊兩側的營地,如數家珍:“別隻看這邊,這樣的臨時邊境肯定有好多個,光我知道的羅馬參戰軍團就有五支,這邊才龐貝、哥特兩支,禁衛軍不知道被調去哪裡了。
你看,最前面的那個,佔了差不多一半空間的,就是天文會四大軍團了。
其中超過一大半都是鑄鐵軍團,還帶着裝甲作戰軍團,太肥了,就是脾氣不好,毛了他們兩輛車,他們就不給我進門了。旁邊就是精銳行動的原暗軍團,還有負責地面作戰的深空陸戰隊,和我幹過幾架……草,連破曉軍團都來了,你記得離那羣臉色發白的傢伙遠一點。”
“往前面再一點,這一半就是留給我們這些譜系的劃分,你看到那個冒煙兒的人了沒有?”
夸父指着一個包着頭巾,渾身繚繞着火焰和濃煙,宛如干屍一般的昇華者說道:“天竺的業火軍團,帶頭的是阿耆尼那個老神經病,我們離的遠一點。那老東西想跟我開片好久了……”
在旁邊,燕青戈聽得越發茫然。
您這是給我介紹形勢呢,還是跟我羅列仇人呢?
還有,你這個每個軍團裡都分配一個仇人的習慣是從哪兒來的?
是不是哪裡不太對?
明顯是對自己這位老兄弟的討嫌性格不太理解,燕青戈只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得到了新的刷新。就看到夸父一路上興致勃勃的指着那些軍團向燕青戈解說自己何年何月和他們的什麼人幹了一架,得罪了誰誰誰。
發自內心的產生懷疑你咋還沒被套麻袋揍死呢?
可就在夸父興高采烈的解說之中,話語驟然一滯。
原本的神情僵硬了一下,一陣抽搐,彷彿終於被慘烈的現實拿着麻袋套起頭來打了一棍一樣。
等燕青戈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一個滿面長鬚的中年人正撐着三戟叉,得意的大笑着說着什麼。
他的眼睛也瞪大了。
不是因爲那個正在向着異性炫耀肌肉和自己豐功偉績的男人。
而是他炫耀的對象……
“小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