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長青之死

說話間,便聽得一聲轟鳴聲響,只見邱府邊角之院的一檐屋角被炸的飛石亂射,殘破的只剩下半壁的牆垣之上,露出了一個漆黑的槍口。

槍口之上冒着白煙。

雁丘心中一凜,不曾想北燕能工巧匠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通過有限的火藥,竟然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之間研製出了火槍,不或者說是炮。

她望了一眼自二門如飛蝗一般射入的箭矢,縱身一躍,半空中一個旋轉,連連踢掉那些射向她的箭矢。

忽然她長劍一揮,劍光四射,這一劍睥睨天下,傲視羣雄,她冷笑一聲,執劍向着牆頭之上的火槍位上縱去。

衆人大驚,都知道在這種弓箭手圍攻的情況下,隱藏好自己不成是衆矢之的纔是上策。

哪裡會想到眼前這女人居然不顧死活,一躍而上,成了所有弓箭手的目標。

霎時間一通亂射的弓箭手彷彿找到了靶子,箭雨紛紛而至。

只見空中那人御劍成氣,將劍舞得如同冷月傾瀉,箭矢竟然半點不得近身。

忽然她一個鯉魚躍龍門之勢跳上的牆頭。

衆人不解,只聽得“喀嚓”。

一聲極細微的聲響,便聽得那牆頭之上的火槍手阿的一聲。

這種超時代的衍生物品便瞬間報廢掉了。

雁丘聽到那聲之後,心中一喜,想着管你這東西超不超時代,管你標誌着小農經濟還是大農經濟,在背後偷襲老孃,能讓你活下去,就對不起俺自己。

她縱身一躍,便跳了下來。

藉着院中的灌木與樓臺掩映,與衆人匯合。

納蘭兄妹雖說是經常飄蕩於江湖,這種規模的圍剿還是頭一次見。

納蘭瑾炎倒還顯得淡定一些,畢竟是常年行走於戰場的大夫,他妹子就顯得的有些不淡定了。

她渾身困扎的利落無比,極其熱心的指揮着她手下那幾個高手,並學着戲本子上的那些將軍似得下達命令。

羅迦一臉淡然,將手中那一把翎箭往地上一扔,極其嫌棄的摸出一塊絲絹擦了擦手“竟然用了火油,還是最劣質的,真是噁心。”

鳳蕭則是一直在她身側三步之內,便是見才她突然鋌而走險飛身引箭,也是他在旁邊掩護,並且順利找到了幾個箭術最準的射手位置,並將其殲滅。

飛鷹騎裡中可謂是一個小型的部隊了,其中有擅箭術者,有擅近身攻擊者,有擅長暗殺者,有擅長追蹤者。

但這種頂級的精英本數就不多,通常都會混在一羣不起眼的人羣裡,這樣便容易模糊了敵人的注意力,更容易迷惑敵人。

當然也會成爲致命的殺手。

想來剛剛被他擊斃的那幾個便是飛鷹騎中所謂的神射手吧。

她有些惋惜的看了一眼,被一箭斃命的幾個同盟會的暗衛,這幾人應該是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而彼時,正在邱府之外的統領樑兼正目色沉鬱,一臉陰森。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他接到丞相陳懷鏡的命令,將新任飛凰營副統領邱炎擊斃,並將全城飛鷹騎集結出動。

他很是不解,殺一個小小的統領而已有必要派出這麼多人嗎?

自上次飛鷹騎遭到重創之後,他一直很愛惜自己的羽毛,極少再動手飛鷹騎的力量。

而這支精銳,便是洛城飛鷹騎的根基所在,其他各地雖然也有,但都不如這支隊伍一般。

當然,他也在陳懷鏡的隻言片語之中,知道了新任飛凰營的副統領,竟然是他們一直以來苦苦尋找的同盟會盟主之的愛徒。

也就是那個殺了丞相小舅子的女子,與在阜陽山下一人殺了一千多人飛鷹騎將士的女人。

他當然希望去報仇,但是如今時局不明的情況下,將自己全數力量動用,那……

實非亂世謀臣的舉動阿。

當然身爲屬下的他定然不會公然違背陳懷鏡的意思,他本人既想着省時省力,還想立功,定然不會全力以赴的進攻。

那女人的狠毒他是見過的,他象徵性的擡起手來,撫摸自己的胸口,那裡的傷,還未好全呢。

便是這一瞬間的出神,只聽得一陣喀嚓輕響,接着有人來報說是火槍被那女子以石頭打入,並以內力摧毀了機括,算是全數報廢了。

他氣的渾身發抖,那一批火槍價值萬金。

或者說有萬金也不一定能買的了這東西。

那是一個來自塔爾的走私商人送來的,整個北燕就那麼五把。

若不是他苦苦哀求,陳懷鏡還不一定會把這槍交給他,因爲他親眼見過這東西的威力,百步之外的楊樹,一槍下去,楊樹轟然倒地。

這般威力,何止這些箭矢能比得了的。

他正氣的發抖期間,又見前方箭陣營來報,那人一臉蘄艾之色。

樑兼怒不可遏,大罵道“有屁快放!”

那人方纔顫抖着聲音說了幾句,只見樑兼聽完那幾句話後,一口鮮血突然噴了出來。

若非的身旁的人扶住,差點便從馬上摔了下來。

過了許久,方纔穩住了翻騰的氣血,他平復了心情,示意那將領側身,便看到他身後鋪陳在地上的五具屍體。

那是射手裡的頂級精英阿,終於一生的心血全部放在射箭上面,一箭斃命,見血封喉。

平時爲了保護他們,便安插在普通的射手營中,以求他在那羣的人掩護之下,能立下奇功。

只是、只是被誰發現了,竟然這樣厲害!

他們連是誰傷的人都沒有看清楚,便這樣斃命了。

樑兼平復了一下心情,一臉蘄艾之色,他呼吸粗重,臉色黢黑,片刻方纔道“去將我的敬神箭取來,我要親手宰了那個賤人。”

說罷他匆匆尋了一處高地,睥睨的看着院中。

雁丘不知此刻院中一切盡在別人掌握之中,只想着今日這般情形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她一邊舞着箭矢一邊靠向桑梓道“桑梓,再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這樣沒完沒了的箭雨,大家支撐不了多久的。”

桑梓眉頭一蹙,她鼻尖之上已經隱隱冒汗了“掩護一部分人先撤,否則大家誰也跑不了。”

雁丘點點頭,鳳蕭靠了過來“讓羅先生帶着納蘭兄妹先撤退。”

納蘭瑾炎一聽,瞬間不悅,他一面忙着躲閃密集如雨的箭矢,一邊怒道“不成,要走大家一起走。”

納蘭瑾瑜在那裡上串下跳,她功力有些弱,全靠着身邊那幾個高手的護衛,纔沒有受傷,此刻她向雁丘這裡靠了過來“我不能走,我要爲他多殺幾個人!”

羅大神懶洋洋的立在院中間,時不時的揮舞着袖子,一點吃力之色也沒有,還時不時的將手中袖子裡捲住的箭矢懶懶往對面人羣裡一灑。

瞬間有幾人倒地,如此幾番,那些弓箭手也聰明瞭許多,身次攻擊完他之後,便換位置。

大神回眸一笑“承蒙殿下關心,這點小事本座還應付得來,實在不行,還有本府殺手鐗。”

雁丘一聽,瞬間開心起來,她忽然想起西樑望月樓的那場爆炸,和長寧開採硝石以制炸藥的方子的事情。

怎麼把這件最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這種火藥與火槍本來就傳自塔爾阿,現在塔爾的高極長官在此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剛想跳過去拍拍羅大神的肩膀,誇獎他兩句,瞬間便覺得箭雨又密集了不少。

很多爲了躲避箭雨退後了不少。

只餘她自己呆在原地。

雁丘手中長劍舞的如飛花,卻在某一瞬間眼皮重重一跳,一股沒來由的不安的感覺涌上心頭。

這種不安之前遇見過一次。

那是在西樑皇宮裡,三姐去世的那個除夕之夜。

那種不安在她心底越來越濃,竟然有種演變成真相的感覺。

忽然她擡起頭來,正正與極遠處樓臺之上的那人四目相對。

透過極遠的夜色蒼茫,只見那人手中一張碩大的金色長弓,那弓身金光閃爍像是遠古戰神所用的弓箭。

但她一時想不起來,遠古的那些戰神之中誰用弓箭。

然後便見那弓金光一閃,一隻長箭嗖的一聲破空而出,直直向她射來。

那道金光速度極快,避無可避,再加上身邊箭矢密集如雨,再想躲開已是不可能,而周遭的同伴們皆被隔開了很遠的距離,一旦奔過來,那也是晚了。

就在那一瞬間,周遭一聲大喝“小心!”

那聲音裡帶着悲鳴,帶着悽哀,竟然是幾人同時發出的。

只覺得有個人影子在一瞬之間衝了過來,她還未來得及看清楚那衝過來的人是誰時。

只聽得刺的一聲。

鐵器入穿骨過肌的聲響,她手中的長劍還繼續揮舞着,便覺得臉上一熱,竟然被誰的鮮血噴了一臉。

周遭人瞬間魚涌而過,替她擋下密集如雨的箭矢,將她圍在中央。

雁丘扔下手中的劍,扶起陳勉之。

只見那金色的短箭,如同一根三棱錐一般,周身磨的極盡鋒利,那短劍穿胸而進,直直射出,釘在青石板縫隙之上,震碎了一地石頭。

雁丘慌亂的捂住了陳勉之胸前涌出的血液,顫抖的聲音問道“陳兄、你、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讓你離開了嗎?誰讓你回來的,誰讓你回來的?”

說到最後,竟然帶着顫抖之聲。

這個到異國之後的第一個朋友阿,竟然以這種方式結束了和自己的這斷友情。

陳勉之虛弱的笑了笑,他不停的咳嗽着,嘴裡一直涌出鮮血,而胸口之間也一直在向處涌着血,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了條紅色的小溪流。

雁丘驚慌的喊道“神醫,神醫,你快來看看,快來阿!”

她聲音裡帶着驚慌,擡頭尋找着納蘭瑾炎。

納蘭瑾炎撥開人羣,先是看了看他胸前的傷口,後又復摸了摸他的脈象,從腰間掏出一粒金丹,放入他口中,抱歉道

“對不起,這敬神箭太過厲害,我只能延緩他的痛苦……”

雁丘只覺得腦中一蒙,鼻根酸澀,陳勉之是爲了救自己,他明明已經離開了這裡,明明已經離開了。

卻在衆人無分身乏術之時,以身相代……

這份情誼便是至死也難贖。

陳勉之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很快便形成了青色,而地上的血跡也越來越多,他虛弱的笑着。

“你不要傷心,不、要、難、過,我當永遠當你是我的兄弟,咱、們當初、結拜、的時、候說過、若你、有難、做大哥的我、定然不會、做視不理、你、看、我做到了、好、好開心呢……”

雁丘雙眼痠澀無比,胸腔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般,想起了三個月前的那場被她深深鄙視的結拜之禮。

那裡的她從來就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天,這個被她欺騙利用的男子,會以自己的性命來完成他們曾經在關二爺面前立過的誓。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死也不會去結拜!

那是欺騙是利用是不擇手段!

而他回報的是真心是真義是坦誠相待!

“爲什麼要這樣?明明是我騙了你阿?明明是我利用了你的?”

陳勉之虛弱的笑了笑“因爲、我、一直、拿你當、兄弟……”

他話未說完,垂下了頭。

雁丘哽咽一聲,擡頭,見已有飛鷹騎近身殺手緩緩入內。

大喝一聲“大神,看你的了!”

衆人會意,皆掩護着羅迦,只見他騰身而起,如同一隻穿花過柳的燕子,半空中與之一起縱身而躍的還有三人,分別替他阻擋了那些如雨般的箭矢。

只見羅迦一躍極高,踏着那院中的樅樹葉尖,向着前方敵人駐紮的地方飛去。

那些弓箭手見他突然暴起,以爲是要截殺他們的長官,各各將箭頭對準了他的方向。

而大批涌入的飛鷹騎步兵,也以爲他是要去刺殺樑兼,在小隊長呼喊之下,立即掉轉了方向,向處涌去。

院子本就不大,平時容納幾百人尚且有餘,這一涌便是上千人,便顯得擁擠不堪。

羅迦踏着飛葉,見那羣人基本涌到了外院,冷笑一聲,從腰間掏出三顆火紅的彈丸,向着人羣最密集的地方一扔。

衆人只聽得刺刺啦啦的聲響,便聞到了硝的味道,但見那火紅色的彈丸在地上滾落,一邊滾一邊還冒煙。

便縱是沒見過這種東西的人,也大概知曉這是什麼了。

當即大喝一聲“快逃!”

奈何涌入的人太多,院中又擁擠不開,慌亂的人羣,相互擁擠着。

不多時,便聽得一聲振聾發聵的轟鳴之聲。

瞬間地動山搖,濃煙滾滾,宛如世界末日一般。

伴隨着爆炸轟鳴之聲而起的,殘肢碎肉,與焦臭的令人作嘔的氣息,瞬間充斥着整個院落,以及周遭幾條街巷。

北燕天享十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夜。

飛鷹騎入邱府,遇流火,炸,死數五百,傷數八百殘肢遍地,焦骨四飛,慘烈無比,元氣大傷。

至此,飛鷹入低迷,漸漸沒落,新帝登基,則取締飛鷹之營,改編入禁軍。

至此,史上再無飛鷹。

——《北燕飛鷹史記》

------題外話------

我真不想當後媽,奈何就是有後媽的潛質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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