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月愣住了,在花千荷如此肝腸寸斷的哭訴聲中都沒有愣住,卻在那一聲喝止聲中,寧月卻生生的頓住了手中的劍。劍尖在顫抖,寧月的心也在顫抖。
他就算想破腦袋也沒想到,在這裡,會聽到這個聲音。他就算再警惕再多疑,他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兄弟。但是……葉尋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寧月的眼眶剎那間紅了。
緩緩的直起身體,背影是如此的蕭瑟。默默的轉過頭,與站在屋頂葉尋花對視。葉尋花依舊一身白衣手執長劍,清風吹過衣襬飄飄無盡瀟灑。
但是……葉尋花的身形,卻如同寧月一般蕭瑟,甚至,比寧月此刻更加蕭瑟。寧月在葉尋花的身上,再也看不到一絲生氣,他就像一個傀儡,一個木雕,一尊石像,唯獨不像是一個活人。
“葉尋花,你爲何在此?”寧月的聲音有些顫抖,但這個問題他一定要問。
葉尋花輕輕的提起手中的楚源,漠然的眼眶之中沒有一絲神采,“我知道,我要你放了峨眉你不會答應,所以我將他帶來了。
你若放了峨眉,我便親自將捕神送回到你的手上。如果你不願,那麼捕神就是因你而死!寧月,你答不答應?”
“捕神大人——”血手瞬間暴怒,剛要衝上前的身形突然猛的頓住。因爲葉尋花的劍,已經架在了楚源的咽喉。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爲什麼會在此?爲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我如此的信任你?我親手將捕神交付到你的手上,告訴我……爲什麼——”
最後三個字,寧月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吼出。腦海中的精神識海如波濤海浪一般翻騰。爲什麼葉尋花都已經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爲什麼腦海中的卡片還依舊閃耀?爲什麼他的好友值依舊沒有一絲褪色?
“自古忠義難兩全,峨眉雖非我的師門,但柳掌門卻是我的恩師。現在,你明白爲什麼了麼?寧月,朝廷大軍正在蜀州之外與九州武林交戰,你還是速做決斷吧!”
“你也知道啊……原來你也知道啊?你就眼睜睜的看着九州動亂,天下大亂?”
“對不起,我只是一個江湖人士,天下大事與我無關!”葉尋花冷漠的說道,一字一字彷彿一支支利箭刺進寧月的心底。
“你爲什麼要陪我進蜀州?”
“爲了監視你!”
“爲什麼又離開了?”
“因爲我想看看,離開了這麼多年的峨眉,現在成了什麼樣!”
“你現在看到了?”
“看到了!如今蜀州此刻峨眉,早已不是當年的蜀州當年的峨眉,但是,蜀州依舊是蜀州,峨眉依舊是峨眉。這無法改變,我做不到大義滅親,我做不到坐視你們毀掉峨眉。”
“所以……”
“所以我又一次出現,繼續監視你!”
“我在通天峰被俘……”寧月突然壓低了聲音,這一刻,他感覺好冷。不只是身體,血液,心,就連靈魂都感覺好冷。
“是我告的密!”
彷彿響雷炸在耳邊,寧月腳下踉蹌,顫慄的倒退了一步。終於,他從葉尋花口中聽到了最不想聽的話。終於,他明白了自己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蜀州卻那麼巧的遇到了柳葉青。
“既然如此,你爲何又要踏上峨眉,帶我躲進禁地?既然你告的密,何不讓峨眉就這麼將我活祭?我死了,豈不是遂了你的願?”
葉尋花沉默了,默默的低下了頭。
“怎麼?啞巴了?爲什麼不回答?”寧月眼眶通紅的質問,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天地。
“因爲……你是我的朋友……是我葉尋花這一輩子爲數不多的朋友!你是我葉尋花,可以託付生死,可以用命相償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你死……”
“哈哈哈……夠了!真的夠了!”寧月蒼涼的大笑,笑得撕心裂肺,笑得肝腸寸斷,“朋友……多麼奢侈的兩個字!我寧月還有朋友麼?我的朋友正拿着劍威脅我,威脅這個天下!正如你說的,這個天下破碎,生靈塗炭與你何干?你是一介江湖人士……江湖人士要做的,無非快意恩仇而已!”
葉尋花的眼眶紅了,看着底下的寧月,喉嚨口突然的哽咽。緩緩的伸出手掌,輕輕的握上劍刃。如此的用力,如此的狠絕。鮮紅的血沿着劍刃滑落,彷彿打開的水閘不斷的涌出鮮紅的血。
葉尋花輕輕的舉起滴血的手,鮮紅的血花落下連成一條紅色的血線,“寧月,當年我們趣味相投奉爲知己,今日我割手血洗你我情誼。從此刻起,你我恩斷義絕。你說你沒資格擁有朋友,我說我不配成爲你的朋友。
你我各爲其主,那就好聚好散。今日我只求你退下蜀山,來日相見,你我刀劍相向絕不留情。寧月,可爲否?”
寧月的身形微微顫抖,臉色慘白的緩緩擡起左手。緊緊握拳的手掌之中,也早已血肉模糊。鮮紅的血跡沿着手掌滴落,“既然如此,我們恩斷義絕!”
“鬼狐……怎麼辦?捕神大人在他的手裡,我們……”海棠的聲音有些顫抖,第一次以幹練聞名的海棠露出了慌張。
“我們還有退路麼?我們退,則九州動亂生靈塗炭。我們進,則捕神遇難朝廷損失慘重。孰輕孰重,你們心底難道沒有取捨?”
“鬼狐,那可是捕神啊!天幕府三百年來第一個位列武道的捕神啊!”血手激動的喝道。
“天榜?很了不起麼?給我三年,我必上天榜!”寧月話音落地,強悍的氣勢直衝雲端。寧月的眼神冷了下來,心也在剎那間平靜了下來。
“嗯?”突然,寧月的眼神一凜,詫異的望向被葉尋花提在手中的捕神。因爲就在剛纔,他感受到一絲強悍的氣息隱隱若現。
在寧月的驚疑中,被葉尋花提在手中的捕神竟然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這一幕,驚詫了所有人,包括近在咫尺的葉尋花。
“相思淚,至親血……”寧月的瞳孔猛地一縮,剛纔葉尋花割破手掌的瞬間,鮮血早已滴落在楚源的身上。而此刻楚源卻突然間甦醒,這就意味着……葉尋花是楚源的……至親?
“轟——”一陣氣勢沖天而起,葉尋花再也無法劫持楚源被震得倒飛而去。跌落在遠處,葉尋花震驚的站起身,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楚源高大的背影。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這……這是怎麼回事……”葉尋花茫然的問道,他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剛纔被他拿着劍架在脖子上的人,剛纔差點被他殺死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相思淚……至親血?”楚源猛然間轉過身,目光灼灼的看着身後一臉茫然的葉尋花,“你是我的兒子?好!”
楚源的臉上頓時迸射出激動的興奮,一個好字,彷彿宣誓着他對葉尋花的認可和滿意。試問天下哪個父親能有像葉尋花這樣的兒子而不高興,而不興奮的?年紀如此之輕,便能踏上半步天人合一。天賦絕倫,天縱奇才,任何一個名頭按在葉尋花的身上都不爲過都不爲過。
“哈哈哈……想不到我楚源竟然還有兒子?哈哈哈……”突然,楚源的臉色變得鐵青,氣息剎那間變得紊亂了起來。一口鮮血噴出,紫色的鮮血帶着濃濃的寒氣。
“捕神大人——”血手追月連忙緊張的驚呼,正要上前,卻被楚源伸出手掌制止。
楚源緩緩的轉過臉,看着坐在地上一臉鐵青的柳葉青,“青兒,想不到你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能讓三個天幕神捕齊上峨眉……看來皇上是下定決心了。青兒……我現在才明白,對你的縱容,就是將你推向萬丈懸崖。因爲我一己之私,釀成了這麼大的後果。既是你的錯,也是我的錯!”
說着,楚源渾身一顫,如同炒豆子的爆裂聲響起。楚源的身形突然間變得蕭瑟了下來。一瞬間,楚源給寧月的感覺彷彿頃刻間蒼老了十歲。
身中暗夜滲水之毒,除了散功別無他法。看到楚源散功,寧月卻不由的放心了下來。他最怕楚源死撐,到時候毒發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大周皇朝還需要楚源,需要楚源震懾宇內。
“哈哈哈……我錯了?沒錯,我錯了!但是,我的所作所爲都是你造成的,都是你!要不是你負我在先,我又怎麼會如此?哈哈哈……現在峨眉盡毀,我身敗名裂,你滿意了?你得意了?哈哈哈……我可恨,可恨剛纔沒讓你們父子相殘,可恨我沒看到這一幕……殺我啊,快過來殺了我啊——”
柳葉青撕心裂肺的叫囂,就像一個罵街的潑婦一般。扭曲而猙獰的面孔,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端莊美麗。就算再美麗的皮囊,一旦扭曲了內心,她便漂亮不起來。
“你……罷了罷了……”楚源輕輕一嘆,向身後的葉尋花招了招手,“孩子,你過來!”
茫然的葉尋花彷彿行屍走肉一般來到楚源的身邊,到了現在,他還沒從變故中回過神來。
“你叫什麼名字?”
“葉尋花!”葉尋花下意識的答道。
“好名字!”楚源傷感的說道,“二十年前,我以花落之名行走蜀州,在那裡見到了你娘。我負她太多,你以後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我娘……是誰?”葉尋花茫然的問道。
“你不知道?”楚源詫異的問道,“你娘……算了!”說着,楚源突然一掌拍上葉尋花的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