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瑤仙、夢沉仙的慘叫終於停息。餘音卻留在衆人意念中,久久不絕。花珏舞慘白了臉,華毅揚更是手足發顫,幾乎要無力癱倒,由隨從攙扶,才勉強站直。
紅箭侍女紅蓮倚在左臂,什麼也沒發生似的,伸手做邀請狀。
華毅揚還能說什麼呢?
飛揚跋扈如花珏舞也不得不低頭,跟在都尉之後,尾隨蓮花宮的人往林子更深處前進。
雲杉窩在程倚天懷中,等他們全部走遠,方纔還魂似的送了一大口氣。
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趴在程倚天身上,雲杉止不住暈紅雙頰。撐着他的胸口爬起來,爲了沖淡尷尬,她裝模作樣整理自己的頭髮和衣裳。
頭頂上穿來一陣鳥兒拍翅的聲音。雲杉和程倚天一起擡頭,只見對面的半空,一羣鳥兒正突如其來飛過去。再往鳥兒飛來的方向細看,雲杉再度大驚。攔在程倚天身前,程倚天又將她撥到自己後面去。
“倚天哥哥!”
程倚天回頭哂笑:“我來保護你。”
雲杉眼中頓時掠過溫柔,擡起頭,對面空中飄起來一陣綠色的煙霧。煙霧飄動的方向正是衝着他們,伴隨着“嗡嗡嗡”短翅飛動的聲響。
“是幻蠱!”雲杉大驚失色,拉着程倚天回身便跑。跑啊跑啊,對面又升起一陣綠色煙霧,“嗡嗡嗡”飛動的幻蠱和之前一陣散開在四面八方,最終形成合圍。
一個很大的包圍圈,包圍住程、雲二人。
程倚天問雲杉:“這又是什麼名堂?”
“幻蠱,腦吸蟲。從七竅進入,吸附腦中。”
“那不是和之前的金線蛇一樣?”
“不一樣。”
“噢!”
“它們會讓你神志模糊,下蠱之人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剛說完這些,那些振翅飛動的綠色小蟲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雲杉下意識把自己的臉整個埋在程倚天的胸膛上,全然未曾察覺這麼一來,她把程倚天獨自一人暴露在外成爲幻蠱的攻擊對象。
程倚天摟着她的頭部,使她的七竅無一露在外面。幻蠱飛動的聲音,無數小蟲撞擊在頭上、以及身體的感覺,都讓她完全沉浸在這一股恐懼中,只剩下魂飛魄散,從而唯有哀求苟且偷生。
那一刻,雲杉感覺到自己的微小。
生死之前,沒有從容不迫,沒有智慧修養,一切都好像幻影似的,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而已!
好久、好久,幻蠱飛動的聲音消失了,天地重新安靜下來。自己還活着嗎?雲杉擡起頭,瞧瞧自己的手,看看自己的腳,又擡起手,摸自己的臉。噢,都是好好的。放眼望去,松樹還是松樹,連到了下午,松林裡面浮起的淡淡霧靄,也瞧得一清二楚。
一隻小獐子從樹與樹之間跑過去,還有松鼠,從另一根樹枝跳到面前靠得最近的樹枝上,啃着松果,然後黑豆一樣的小眼睛“滴溜溜”看自己。
不是夢,不是幻,掐掐手臂,痛!她確實毫髮無損正正常常還活着。
那倚天哥哥呢?
“噢,不!”雲杉大叫一聲,匆忙轉過身來。幸好,他人還在那裡。可是,他剛纔可沒有人保護,他的手還摟住了自己的頭,幻蠱豈不是全飛進他七竅中去了?
失魂落魄奔到程倚天身邊,程倚天木木地瞪着她,忽然,嘴一咧,綻放出一個熱烈的笑。
“哈!”
雲杉被嚇得當場踉蹌摔倒。程倚天俯身一撈,將她撈入懷中。
“你還活着嗎?”雲杉問。
“是啊。”親切的聲音和之前並無不同。
“那麼——”雲杉舉起手在他眼前晃。
程倚天將她的手捉住,笑着說:“沒事,沒有蟲子飛進我的七竅中。”
“這就怪了!”雲杉禁不住伸手在他身上摸。
“你摸什麼?”
“蕭三郎會有這麼神奇?他配了什麼給你,不懼毒物就算了,連蠱蟲也可以抗拒。”血蠱噬血,會被避毒藥物驅散不奇怪。但是幻蠱不同,幻蠱吸附入腦,不吸血,只以**爲食。**不在循環之中,不可能帶上解藥的藥力。
程倚天按住她很快要摸到頸下的手。
雲杉衝動的情緒一頓,擡頭,程倚天難掩防備之色。
雲杉猛然心中一痛,收手轉身不再瞧他。而就在這時,她才發現地上散落着說不清的幻蠱蟲屍。綠瑩瑩的,鋪滿好大一片。
程倚天沒奈何向她走一步。雲杉背對他,輕輕說:“我知道,我瞭解。生死關頭我只顧自己,卻不顧你。我沒有資格。”
“雲杉——”程倚天欲言又止。
雲杉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轉過身,重新面對他:“倚天哥哥,等有一天你願意告訴我,我再聽你說。現在,你不用一定就講。”
“這樣。”程倚天很感念她體貼,微微一笑說:“那就一言爲定。”
那些幻蠱飛來之時,他肯定要閉上眼睛,鼻子、耳朵都暴露在外面,幻蠱確實飛進去。可是,只要飛進去的幻蠱都會自發飛出來,飛出來之後一開始做什麼他就不知道。後來,再也沒有蟲子鑽入他的鼻子耳朵,他就大着膽子睜開眼。哇塞,真是從沒看過這樣的景象,那些綠色的小蟲飛在半空互相攻擊,成片成片的蟲屍在攻擊之間往下掉。最後,連僅剩那隻綠色蟲子也傷痕累累,栽落下來。
這些話,說實在的,程倚天也不知道怎麼同她解釋。加上玄蜂靈配的神奇,這可是在蓮花宮外的黑松林。坐在隱秘的茶肆上說上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說得清楚的事情,這會兒怎麼能同雲杉扯皮?
不說,最好!
好在雲杉也能體諒。
松樹上面,有幾個綠色的人影倉皇撤退。雲杉看在眼裡,拉住程倚天的手大叫:“快追。”追了一炷香功夫,雲杉和程倚天已經趕到前頭。後面那些綠衣奴乾脆找樹枝躲起來。他們的衣服松樹葉的顏色頗爲接近,塔鬆茂盛,一時半會還真看不真切。
他們打的如意算盤,是賭程雲二人在時間上輸不起。
程倚天和雲杉豈能不知他們的心意呢?
程倚天悄悄問雲杉:“一定要解決他們嗎?”
雲杉輕聲回答:“當然。”
程倚天有些迷茫。
“如果讓他們回去,肖飛豔就該知道你對蠱毒免疫的事。而且——”說到這裡,雲杉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來,布包打開,裡面露出十幾支線香。線香旁邊還有藥瓶,雲杉把這個藥瓶拿起來,讓程倚天拔了瓶塞,然後放在鼻子下面聞。聞完了,也給她聞。就在他們聞來聞去的過程中,雲杉將三支線香插在地上,火摺子一晃,火苗燃起,湊近,將線香點着。
三股青煙嫋嫋升起。
這三股青煙掠過皮膚之時,程倚天感到一陣陣麻酥。
“這是什麼?”他問雲杉。
雲杉想起他不懼百毒,便把藥瓶拿過來,自己一個勁兒嗅。嗅着,同時說:“一個朋友給的。”目光閃爍,“說了你可不要介意。”
“是五毒蟾酥混合酥骨散配製的薰香,麻酥酥的是嗎,那是大葉醉金花的藥力。”她到底還是坦白。
“你說的朋友,居然是桑越人。”程倚天故意皺起眉。
雲杉輕輕叫嚷:“說好不生氣的嘛。”
“那也要看對誰、什麼事對不對?”程倚天捏住她的鼻子,“桑越人和我、和我三哥都有仇,他當初那樣暗算我三哥,還有我,我怎麼可能喜歡他?”
雲杉吸不到解藥,頓時頭暈。眼睛翻白,程倚天連忙把手放開。
雲杉猛吸解藥,緩過神來嗔怪:“一碼歸一碼,這次要來蓮花宮,他送我這個,完全是一片好心。”說到這兒,她禁不住遙想那日金縷衣制住血蠱,因而感慨:“假如他把金縷衣一起傳給我,金縷衣,對陣金線蠱,不知勝敗如何。”猛地瞥見程倚天殺人的目光,舌頭一吐,嬉笑起來說:“我就是說說,說說而已。”
程倚天才哼了一聲,表示放她過去。
三支線香很快燒完,雲杉把解藥放在鼻子下面又吸了一陣,這才連剩下的線香一起收起來。向前面走去,哈哈,六個綠衣奴一起被薰軟了從樹上掉下來。
雲杉本來想把他們一起殺掉,可是轉念一想,倚天哥哥必然不同意自己這麼做。所以,她就讓程倚天和她一起,找個土坑,把六個人扔進去,然後扔上松針做掩飾,把他們藏起來。
這一藏,六個綠衣奴等於被判了死刑。因爲蓮花宮主不會花時間來找這六個僕人。五毒蟾酥加酥骨散,根本就是飛快讓人癱瘓的節奏。癱瘓後的他們無法起身,無法吃喝,最後會在極致的痛苦中悽慘而死。
還不如一劍刺死!
雲杉扒了兩件綠衣服下來,一件大的遞給程倚天,另一件自己拿着。
程倚天奇怪:“穿這個進蓮花宮嗎?”
雲杉點點頭。
程倚天更加疑惑:“蓮花宮女還是會認出我。”
雲杉掏出一個小小的布袋,輕笑:“六年後我們重逢那時,我最擅長幹什麼呢?”
“易容!”一語道破天機。雲杉露出得意的表情。
不管程倚天願不願意,最終他還是被易容改裝,雲杉也爲自己易容改裝,兩個“綠衣奴”奔跑過這一整片黑松林,前方,大片房屋綿延,正是一片規模宏偉的佳苑。
看到這片佳苑,已經改裝的雲杉禁不住慨嘆:“我的天哪!”曾經在大青山腳下苟活的肖飛豔,靠着培養蓮花宮女的手段,加上後來秦玉川帶給她的人脈,發展到現在,竟然成了坐擁如此多房產的人。
這片房屋光是建造,銀子就得如流水一樣花出去無數。
更何況,她還養了許多侍女、綠衣奴。
當然,也難怪逸城興起,她要前來分一杯羹。老話說的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慣好日子的蓮花宮主,面對越來越宏大的場面,越來越奢華的生活,除了拼命擴張勢力、盡一切力量撈錢,再也沒什麼是她務必要去做的了。
華毅揚已經到了她手上。
如今,倚天哥哥真要和她好好談判,逸城得拿出多少來,她纔會滿足呢?
帶着程倚天沿着這片房屋走,走啊走啊,來到一個小門。這兒把門的就是綠衣奴,其他綠衣奴們走進走出,程雲二人就夾在其中混進去。
宮中正在招待貴客,茶媛、伴侍們都去伺候,綠衣奴也要做傳水、送茶、遞水果的活。還沒到晚上,晚宴還有一個多時辰才正式開始。程倚天跟着雲杉在蓮花宮裡走,後面一個專管綠衣奴的粗使大娘叫起來:“你們兩個,快過來。”
程倚天沒幹過混入敵人內部的活,忍不住後背一僵。
雲杉拉了拉他的手,回過身來,恭恭敬敬鞠躬行禮:“苟大娘。”
體型圓胖的粗使大娘半點異樣都沒有,直接指揮:“到碧蓮臺去,掃乾淨那兒,再幫其他人把琉璃大缸全部搬過去。”
雲杉很自然問:“搬琉璃缸幹什麼?”
“幹什麼要你問?”苟大娘雖是訓斥,最後還是告訴她:“宮主喜歡蓮花,琉璃缸裡種的蓮花好容易這會兒又開了,都搬去,放在碧蓮臺。”
“已經九月了呢。”
“日日用溫泉裡的水滋養着的。”
雲杉連忙低下頭來,要不然,那一股子不屑要被這個體型圓胖的苟大娘瞧了去。
回頭程倚天問她:“怎麼知道那個婦人姓‘苟’?”
雲杉道:“幾年前就在肖飛豔身邊,我小時候看過她。”
“噢。”程倚天恍然,繼而,又有懷疑:“你說話是女子之聲,她也沒懷疑嗎?”
雲杉奇怪地瞧他一眼:“蓮花宮中女人尊貴,‘尊貴’的女人又那麼多。就這一點來說,和皇帝的後宮有什麼區別?”
程倚天還是不太明白。
雲杉鄙夷瞄他一眼:“防止綠衣奴不軌,所有綠衣奴都是乾淨了之後才收進來的。”
這回,程倚天總算聽明白。
“那假如剛剛是我說話……”
雲杉白眼一翻:“十之七八就會露餡。”
“露餡會有什麼下場?”
“你說呢?”
“啊,這個,我不知道。”
“不知道可以試試。”雲杉的笑促狹而又陰險。
程倚天連連擺手:“算了吧,我還要娶妻生子,替我祖上綿延香火。”說笑着,兩個人延路往前。因爲大凡重要的地方一般都在中軸面南,所以他們兩個只要多加觀察房屋的結構、建築與建築之間連接的特點,再加上問問沿途碰到的人,最終找到碧蓮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