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陰陽

大殿外傳來鼓掌聲:“啪!”“啪!”……

雲非凡停住手,擡頭去看,只見一人長身玉立,出現在太極宮門口。他的身邊,只有一個穿藍衣的女子,滿場都是人,他卻閒庭信步一樣悠然走來。門口的風,帶動起他一身白衣的衣角,他的臉上,滿罩着春風。各派掌門以及各派高手,誰看了,都會忍不住一震,只有他,目空一切,彷彿那些人只是武當山上隨處可見的草木。

滿心要看好戲的鄭曉峰、歐陽木通驚呆了。

惶急無助的雲杉雙眼發亮。“倚天!”雙腳完全不受控制,她飛奔到那人面前,“你——你還活着,沒有死,你並沒有死,是嗎?”真情所至,歡喜的熱淚完全忍不住,一個勁兒往外涌。

程倚天態度不禁有些軟化。

他們沒有心意相通的關係很久了,不是她想離開,就是他不想再留下來。此時此刻,他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拋開去。挽起她的手,又爲她擦去那止也止不住的淚。

“我沒那麼容易死呢。”他竟然笑了。笑容如陽光乍現,雲杉看在眼裡暖在心頭,“嚶嚀”了一聲,哭着,又忍不住笑起來。

唐見心看得很不是滋味,大喝道:“唉,想要聊天待會兒再說。這兒可是太極宮唉,你們都忘記這兒馬上有大事要辦了嗎?”這話一說,程倚天挽住雲杉的手立刻放下來。

他先瞥了一眼唐見心。

唐見心適才逞過口舌之快,這會兒不由心裡一涼。用流連火直接戳穿心臟,居然都沒能整死這個姓程的,這個姓程的,該有多可怕?假如對方現在就要復仇,自己能是對手嗎?

唐見心頓時害怕起來,搶上幾步,躲在雲杉身後,低低說:“雲姐姐,你可要保護我。”

雲杉拿他沒辦法,方纔得他相助,才平息了慕容軒的事,這會兒當然得保證他不被程倚天一怒殺掉。

將唐見心護在身後,雲杉柔聲道:“倚天,唐四公子人還年輕,有些事做得不當,你且原諒他。”

程倚天聽了,很快點頭:“好,既然你要保這個人,沒什麼,我不殺他就是。”轉臉面朝武當一衆,朗聲道:“衆所周知,當初紫陽真人是死在鳳凰教主的手上。鳳凰教主如今已經不在人間,但是我還在啊。我是鳳凰教主的兒子,冤有頭債有主,想要給紫陽真人報仇,抓住早已經沒什麼關係的兩個人有什麼意思?直接來找我呀!”手臂一展,“我,就在這裡,無爲劍也好,北風劍也好,不怕麻煩就一一上,怕麻煩就一起上,敬請施展!”

凌雲鬆大怒:“程倚天,你以爲我們當真奈何不了你嗎?”

程倚天揹負雙手,冷笑不語。

武當衆人騎虎難下,尹雲鶴在旁邊說:“雲師兄,我先來吧?”持劍越衆而出。不過,名動一方的隱真人,一手無爲劍在乾元混天功面前竟沒半點威力,程倚天只是探手一抓,所有圓圈一起消失,長劍的劍尖一動不動,焊在程倚天手指間似的。乾元混天功催動,巨大的力量水波形前進,尹雲鶴手裡的劍盡然九節鞭一樣寸寸斷裂。

“嘭”的一掌,尹雲鶴被程倚天一掌擊飛。

雲非凡時隔數年,再次和程倚天對陣。當初,他、黑翼鷹王、程倚天三人,功力還不相上下,各自對一掌,勝負五五開。沒想到三年多過去,當初那個年輕的逸城公子,如今成長得叫人震驚。不過對了三掌,程倚天穩穩站在地上,只地上的地磚“嘎吱”裂了兩處,而云非凡“噔噔噔”接連後退,背靠柱子方纔停下,手撫胸口,口中一甜,拼命忍,那口血,才生生咽回去。

尹雲鶴也受了重傷,拼力重歸戰場。凌雲鬆、鹿元聰等齊集身後,尹雲鶴大喝:“衆弟子,結太極陰陽陣!”所有武當弟子疾奔而出。劍光森森,太極大殿之上,頓時亮起一座利劍的森林。

雲杉非常擔心程倚天的安危。

不過,程倚天看到她,更怕這麼多劍齊出,劍氣縱橫,別傷了她。

想到這兒,程倚天伸手抓了一名近身的武當弟子,縱身躍下殿外。雲非凡也拔了一把劍,替換下尹雲鶴的位置,大聲道:“追!”

一百三十三把劍,按照八卦方位分佈,招式與招式連接的精密程度,甚至勝過當年黑翼鷹王座下的黑風劍陣。不過,如今的逸城公子還是當年的逸城公子嗎?他隨手摺了一根松枝,隨手一揮,一道純陰功迴旋襲出。純陰功無形無色,正當前方的武當弟子待有察覺,或是臉頰、或是肩膀、或是腰間、或是大腿,分別被劃中。有乾勁加持的坤勁,力道十足,但凡入肉,必定深及骨頭。程倚天無需入陣,一層層去剝,一百三十三把劍的太極陰陽大陣不一會兒就成了只有凌元鬆等人組成的小隊伍。

凌元鬆等人心裡害怕,可武當弟子,焉何能在敵人面前露怯?拼着也受重傷,揮劍來攻。

沒有其他人的輔助,他們的招式在程倚天眼裡變得稀鬆平常。程倚天撤了坤勁,三下兩下打翻他們,又順勢奪劍。

劍在手上,程倚天手往前送,人往前縱。長劍激射,他竟然還能搶在飛馳的長劍之前。躲開雲非凡的劍,他出掌將雲非凡擊得往後飛起。後面是一棵三人合抱的古鬆,八把劍分作上中下三路正好射來,“成成成……”聲音綿延,八把長劍幾乎同時射入古鬆,好巧,它們組成的“劍陣”剛好將雲非凡釘在其中。

凌元鬆等人驚駭不已,失聲高呼:“大師伯!”

雲非凡也嚇了個半死。好在身體沒有疼痛感,雲非凡才確認:自己並未受任何外傷。

只是,程倚天目露兇光,直衝他而來,雲非凡內心大震:“這廝,如此大張旗鼓來到太極宮,竟是爲殺我而來嗎?”

腦子飛快轉着,但是,一星半點直覺,如何能讓他瞬間想通太多的事情?

只見程倚天衣袖猛地波動,好像一把看不見的長劍正從他手臂處延伸出來,雲非凡算計了大半輩子,一下子感覺到自己人生突然已經來到終點。

不過,這一“劍”,程倚天最終沒有刺下去。

雲杉急急趕到現場,攔在他和雲非凡之間。她懷孕已經六個月,肚子早已經顯懷。她很着急,更加糾結,因爲大家害怕程倚天都遠遠站着,她乾脆對程倚天說了實話:“你知道我爲了保他,已經做了什麼事嗎?楚清幽已經死了,慕容軒也沒了官司,如今我只要他坐上武當掌門的位置。我是他的義女,他撫養我十三年,這個養育之恩我必須報答給他!所以,如果你還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你讓開啊!”程倚天態度第一次這麼堅決。

可是,雲杉鐵定了心,哭泣求他:“倚天,我求求你。從小到大,我沒有親人,畢生記憶裡面,只有他纔是。我知道他工於算計,爲人並不忠誠,但你若在我面前殺死了他,我、我……我以後會沒法再面對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會因此很爲難我們之間的關係!”

“你——”程倚天很是氣結。不過,雲杉說得都是事實,他確實得顧着她的感受,但是這樣一來,他要做的事情,眼見成功,又得功虧一簣!

華淑琪一再旁觀,這會兒再也忍不住,奔過來將雲杉一把推開:“你哭哭啼啼在胡說什麼,拜託你隨便找條河照照自己,你已經不是一個清白的人啦!你未來也不可能和倚天哥哥有任何交集,所以,不要覺得自己還有什麼面子,非要在這裡逞強。”

唐見心搶在慕容軒之前扶住雲杉。他稱呼雲杉“姐姐”,此刻以“弟弟”的身份,直言得理直氣壯:“要照鏡子,也是你去照纔對啊,你這個醜八怪。就算逸城公子和雲姐姐不可能了,我敢打賭,保證他和你也沒任何發展,因爲你很醜啊!”

“你——”華淑琪氣得語結。她沒有血蠱,等於沒攻擊力,面子又下不來,只有跺着腳,和程倚天撒嬌:“倚天哥哥,你聽聽這個人說的話。”

程倚天正沒好氣,瞟了她一眼,拂袖便走。

雲杉鬆了一口氣,喘息一陣,回身對雲非凡說:“義父,終於都沒事了。”

華淑琪追在程倚天身邊:“爲什麼不代我出頭,找那個唐四公子算賬?不管怎麼說,我和你經歷過那件事情,我也是你的女人啊。”

程倚天一聽,臉皮立刻繃緊:“華淑琪,你說的那些我沒有任何印象。那件事是怎麼發生的?你對我又做了什麼,別人不知,你自己不知道?”

華淑琪氣紅了臉,眼睛中泛起水光。但她還是不放棄:“總之,我認定了那就是了。”用力拉住他的手,“你既不願爲我出頭,那就一定不能丟下我。”

拉拉扯扯來到其他人面前,衆目睽睽,程倚天不好公然對一個女人發怒,只能緩和語氣:“我知道了,你且先放開我。”又補充一句,“我有重要的話對方丈大師說!”

他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嚴肅,華淑琪扁了扁嘴,這才放開手。

程倚天拂了拂衣袖。

在場的人方纔都目睹他大戰太極陰陽劍的樣子:鳳凰教主和天魔的武功全部彙集在他一個人的身上,這位逸城公子的可怕程度很顯然已遠遠超過二十年前那對夫婦許多。大家都怕了他。

因此,他往前走,碰到的人全部很自覺往兩邊避讓,露出一條人肉小巷,供他直達天慈面前。

沖天慈抱拳施禮,程倚天臉上似笑非笑:“有兩件事,這會兒必須和您說一說。”

天慈到底有定力,淡然道:“公子請講。”

“昔日我還沒涉足江湖,只是要在嶽州開一家‘洗心樓’,當時還健在的慕容世家大公子慕容曜便率人封門,揚言要麼我加入他門下聯盟,要麼便不能承認我逸城這一門。現在,時移世易,我程倚天好歹也是經歷一些事情的人了,首先,我要問問方丈大師,在這江湖上,你們可已經承認我‘程倚天’這號人物?”

鄭曉峰、歐陽木通、素離等人聽在耳中,記在心裡,可是,自知此事挑釁絕沒有好處,只能敢怒不敢言。

他們很希望天慈方丈拒絕。

但是,素來以寬容仁慈聞名於世的天慈方丈只低頭沉吟,便滿目慈悲,合十道:“都是同道,程公子此話當真見外。”

程倚天嘴角頓時揚起來一些,接着又說:“那我逸城呢?從今日起,是不是也和在場諸位所在門派一樣,是名門正宗?”

這次天慈毫不猶豫,朗聲道:“只要公子可以放下過去的恩怨情仇,以匡扶正義爲己任,逸城還是其他,都是名門,公子和門下衆生,皆爲正派。”

鄭曉峰忍不住了:“方丈大師——”

歐陽木通也很有異議:“不可以這樣!”

天慈不理他們,自顧問:“公子以爲如何?”

程倚天揹負雙手,踱了幾步,卻不太願意贊同:“在場,可有不少當初都參加過追殺我父母的行動。說起來,我爹曾經殺了六大門派諸多高手,但是,他已經以死謝罪。那麼,剩下來那些追殺過爹孃、到現在還沒死的,我是不是得殺了他們,不然,我爹孃泉下有知,我又如何向他們交代。不止這一點,”說到這兒,他目光乾脆鎖定了鄭曉峰、歐陽木通以及素離,“你們三位記性還不錯的話,半年前,因爲你等苦苦逼迫,連累我義父死在藏劍山無留界,我想找三位報仇很久了,今天,既然大家都遇着了,我又如何能只因爲方丈大師的一句話,兩樁事全都善罷甘休?”

峨眉掌門素離實在忍不下去,大聲道:“程倚天,你的廢話可真多。要知道,別人怕你,我素離可不會怕你。咱們劍下出高下吧!”拔出劍來,便即動手。

程倚天一動不動,等到峨眉派的金鼎神劍刺到眼前,劍尖離眉心不足一寸,他突然一揮手。他的手指敲在素離的劍上,乾勁推動長劍,瞬間歪了整整五寸。旋即,程倚天一掌打在素離肩頭,把素離打出去好幾丈,右手探出,又抓住歐陽木通的長劍。青冥真力陰寒徹骨,遇到至陽的乾勁,如同碰到大火爐。歐陽木通手心發熱,很快整個身體裡面如同燃起了大火。火苗烤得這位青城掌門渾身的血液都要乾涸了,但是,乾勁壓着他一口氣,歐陽木通接連張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鄭曉峰使動碧月彩虹劍,妄圖給歐陽木通解圍,卻被程倚天揮掌,將歐陽木通整個兒當成暗器打在他身上。兩大掌門摔成一團,爬起來,素離正好也飛身回來。三人合戰程倚天,三把劍,交錯封住所有線路,到處寒光閃閃,猶如一座四處封閉沒有間隙的牢籠。但是,讓他們膽寒的是,不管他們如何變招,最終長劍碰上的,都是仿若實質的真氣。

乾元混天功完全施展開來,完整包裹住程倚天,猶如一個轉動的筒。這個筒上隨時都能滋生出尖銳的兵器來,順着敵人的打擊順勢反撲。青冥劍、金鼎劍和碧月彩虹劍,強度上對抗不了乾勁,節節敗退,然後紛紛被柔軟的坤勁纏住。程倚天一一下手,坤勁纏繞他們的長劍,再催動乾勁將劍掰斷。但是,三套動作連接很快,一切皆在電光火石。落在他人眼中,這位逸城公子一下子好像長出三條右臂來,手腕一抖,“啪——”的一下,青城、峨眉、華山三位掌門的貼身兵器,同時斷爲數截。

素離震驚之下,依然揮舞斷劍,欲上前拼命。

程倚天揮了一下衣袖,一條看不見的軟鞭撲出來,纏住她的腰把她甩在一邊。空出歐陽木通、鄭曉峰二人,程倚天一手一個,捏住他們的脖子,將他們一一提起來。

乾元混天功是打不破的屏障,無論鄭曉峰、歐陽木通如何提氣擊打撕撓,也無法做到自救。

程倚天十指加勁,二人馬上臉色紫漲,舌頭吐出兩寸多長。

天慈方丈大驚失色,待要相救,也無法可想。早已趕來這裡的雲杉看在眼裡,從凌元鬆腰間抽出一把劍,飛身撲上。

“噗!”她把劍直插入程倚天的後背,但是,劍入肉不到半寸,乾元混天功便運行到此,抵擋住長劍。雲杉被震得手腕劇痛,旋即,她就丟了長劍,整個人被一股力推得向後飛起。

“撲通!”“撲通!”

鄭曉峰和歐陽木通掉在地上,華山派、青城派的弟子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各自的師尊扶起來。

鄭曉峰和歐陽木通都抓住自己的脖子,猛力呼吸。

天慈方丈唯恐再生事端,對雲非凡、上官劍南紛紛打了聲招呼,三個人聯袂攔在衆人之前。

不過,很快他們便知道,此舉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