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百花

先是一條軟鞭狀的武器迎面抽到,殷十三手背上鋼爪彈出,幾招之後,便絞在手裡。

老婦人冷冷笑道:“果然有不怕死的,想要管本娘娘的好事。”

殷十三“呸”了一口:“娘娘?瞧你樣子也不是皇宮裡出來的高貴人兒,自己封自己的名頭嗎,也不覺得害臊!”手腕一較勁,對面的力道頓時鬆了。

本以爲老婦人是受不住力,但在瞬間,殷十三就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鬆開後的軟鞭,另一頭揚起來,好像一條靈動的蛇一樣,主動噬向毫無防備的自己。

因爲鋼爪被軟鞭纏住,殷十三無法再抵擋。移形換位不是神爪門弟子的長項,那條軟鞭的鞭子頭便甩到殷十三身上。

這條軟鞭,嚴格說起來,根本不是普通的軟鞭。它是由一片一片花苞形狀的鋼片兒連綴而成。鞭子頭砸到殷十三身上後,老婦人立刻欺近,抖手數片同爲花苞狀的鋼片打擊在“軟鞭”上鋼片與鋼片的連接位置。

那“軟鞭”一樣的兵器頓時發出“嘎啦啦”的聲音,接着,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整一條“軟鞭”上所有的“花苞”全部打開,層層疊疊好像真的鮮花。這些花的花瓣一片分成兩片,兩片分成四片,越分越多,越多越薄,最後連接成了一塊寬寬的“布”。而且,這塊“布”上還產生了爬山虎腳一樣的觸鬚,和殷十三接觸的位置迅速牢牢粘上去,扯都扯不脫。“爬山虎腳”越粘越多,最後,整塊“布”衣裳一樣緊緊裹在殷十三身上。

之後,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爬山虎腳”裡面伸出了細如牛毛的刺,輕描淡寫戳進殷十三的身體。

這些刺,多達成千上萬,沒一會兒,殷十三就品嚐到厲害。他渾身如同被雷劈中了一樣,劇烈痙攣,爾後整個人站不住,“撲通”栽倒。

老婦人站在他面前,招招手,裹得緊緊的“百花衣”便被扯下來。

沒了成千上萬的針刺,殷十三的症狀也好不到那裡去。他自己看得到的雙手,手心、手背都長出深紅色的枝枝丫丫。這些枝丫上冒出了顏色較淺得紅圓點,之後,便演化成皆是五片花瓣的梅花狀花紋。

用力攪動還沒麻痹的舌頭,殷十三怒聲問:“你、你到底是誰?”

老婦人冷笑:“看到百花衣和梅花妝,居然還不認得我的,你還真是隻江湖菜鳥。”

殷十三想要“哈哈”大笑,無奈,毒性逐漸蔓延到嗓子,嗓子麻麻的,“哈哈”的笑聲變成了“咯咯咯”怪叫,他想要說:“我是逸城神爪殷十三。”這幾個字,也成了醜男人情急之下才能發出的“喝喝喝”地慘號。

老婦人把他和醜男人放在一起,看着目光裡透出挫敗的醜男人,“咯咯”笑着道:“你看你看,還沒讓你品嚐到那些手段的有趣,有人就這麼心急,送上門來啦。”拍拍殷十三的臉:“難得你這麼有心,本娘娘不讓你好好嚐嚐‘百花媚’的滋味,可算對不起你。”

殷十三渾身的血液都在發熱,自我感覺,那些血,甚至在沸騰着“咕嘟咕嘟”冒泡。

耳中聽到有人在外頭說話:“蕭毒尊,您是要找逸城的殷十三爺嗎?”

殷十三頓時大喜。

醜男人已經合起來的眼睛猛地睜開。

老婦人卻猛地一震。

只聽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個聲音同時響着:“我是看見殷十三爺從這裡走過,向來雨天不宜趕路,投宿在哪一間房間裡。”

“咚咚”敲門聲響起,隨後就是“吱呀!”推門聲。

老夫人下意識問殷十三:“你不會就是逸城的殷神爪吧?”上上下下打量,難以相信:“連我百花娘娘都不認識的人,怎麼可能是殷神爪?”

耳聽腳步聲來到自己這間房子的外面,那個聲音說:“左右都瞧過了,就剩這一間。”

百花娘娘飛快掠到門口。

外頭那人還在說:“我是不相信這個地方會有人對殷十三爺不利,如果有的話,蕭毒尊你必然不會放過她,是不是?”“呵呵”笑了兩聲,那人饒舌着:“我雖然沒什麼江湖見識,可是,距離逸城不遠,關於蕭毒尊您的傳說聽過不少。據說您平日裡並不用毒,但是,如若有人對您或者您身邊用毒,您就會用上一種叫‘癮君子’的香。這種香——咦!”

外頭驚叫,百花娘娘頓時非常緊張。

癮君子香可是毒門中的奇香,點燃之後毒性差異完全視癮君子生前噬過何種毒而定。假如是可以讓渾身麻痹的毒藥,這會兒一經點燃,她嗅到之後,很快可就不能動了。假如再有胸悶、神經抽搐等症狀,不能動之後,身體所品嚐的滋味可沒那麼好。

想要拉開門看看實際情況,手搭在門上,百花娘娘可又不敢。

假如被蕭毒尊看到怎麼辦?

很多年前,和自己齊名的奇花谷主桑星梓,和毒尊蕭三郎鬥法,失敗之後下場悽慘,但凡毒門中人,可都聽聞了。關外的毒蠍魔也沒落到好結果。這會兒,自己竟然可以那麼膽大,主動送上門去?

窗戶縫裡嫋嫋傳進來一些青煙。

百花娘娘頓時驚恐不已,倉皇后退。待要把醜男人帶走,自己力氣不夠,開門再喊轎伕,卻還是不敢!

外頭那聲音又響起來:“您怎麼確定這間屋子裡一定有人?這些香點起來,要是讓無辜的人受到傷害怎麼辦?只是叫裡面的人馬上暈厥這樣嗎,呵呵,還會假死?哎呀,那樣裡面的人是生是死,不就您一個人說了算了嗎?”

大量的青煙從縫隙裡涌進來。

百花娘娘捂住口鼻,又躑躅片刻,突然,聽到外面推門的聲音。門拴住了,一次推不開。一把薄薄的匕首“刷”刺進來,卡住門閂,一點一點,將門閂挪開。

兩扇門被推開那一剎那,百花娘娘大叫一聲,推開後窗,翻窗而逃。

衝進屋來的只有一個人!

醜男人、殷十三二目不錯都盯着門口,一見之下,醜男人目露不屑,殷十三遭受痛苦之時,卻大喜過望。

“喝喝喝”叫着,那個人奔到殷十三身邊。

殷十三不停挑下巴,示意來人趕緊去將後窗關上。

來人秒懂,連忙衝到後窗,把打開的窗戶關起來。門閂重新插好,她纔回到殷十三身邊。

掏出一個藥瓶,她倒出兩丸藥,一丸給殷十三吃了之後,殷十三總算長出一口氣,瞬間啞掉的嗓子恢復一點點言語功能。

“顧、顧姑娘!”殷十三嘶啞着嗓子喊。

去而復返的顧雁語又倒了一丸藥給那個醜男人。

醜男人盯着藥丸,眼神熱烈,可是,掃掃顧雁語的臉,張開的嘴巴還是果斷閉上。

殷十三對顧雁語說:“那藥,拿來給我。”不由分手,把藥拿過來,吃掉。血液沸騰的痛苦很快又消減了幾分。

醜男人急了,盯着殷十三“嗬嗬嗬嗬”叫,叫完了,又衝顧雁語大吼。

顧雁語很怕他似的,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還有、我還有。”

瞧顧雁語繼續拿藥給醜男人,殷十三不僅非常好奇:“顧姑娘,你認識他?”

顧雁語回望一眼,臉立刻低下去。這解毒的藥丸,乃是她在逸城裡那會兒,蕭三郎專門給家人配置時,額外給她的。所選藥材非常講究,解毒功能也非同小可。

醜男人吃了一丸,又要一丸,兩丸藥下肚,他的症狀得到很大緩解。

先是伸長了脖子,把淤塞在腹中的濁氣好生呼出來不少,接着,有了知覺的四肢開始晃動。兩隻手舉起來,隨後,兩條胳膊漸漸伸直,舉過頭頂,他用力伸成功一個懶腰。

顧雁語看得十分驚喜,忍不住出聲:“你就這麼好了嗎?”

讓人意外的是,醜男人根本沒有感激她的意思,細小的眼睛很用力睜大到別人可以看到他的眼珠,厚厚的嘴脣裡面,牙齒盡然用力一咬。

顧雁語伸出手,想要扶他起來試試。

醜男人用盡全力,把手一揮。

“啪!”顧雁語的手被打在一邊。

醜男人大吼:“走開啦,你!”兩腿一撐,竟然站起來。

但是,這樣的效果持續並不長久。醜男人以爲自己完全恢復,大步往前走着,剛到門口,“撲通”,又自摔倒。

顧雁語不計前嫌,前去扶他。

他又吵又嚷:“走開啦,你這個掃把星。誰允許你這麼碰我?你碰了我,以後我好了,就要把你碰過我的手給打爛了,你信不信?”最終還是被顧雁語連拉帶拽安置回椅子,殷十三看在眼裡,怒極反笑:“顧姑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顧雁語盯着醜男人看,好一會兒,她才問:“你,是唐門的人,對不對?”

“噢!”殷十三驚歎。這一點,他可絕對想不到。

醜男人這會兒想起什麼來,緊緊閉上嘴巴,不說話。

顧雁語又道:“我在之前看見你時,你就一直盯着我。我認識你這個眼神,一直好像要撕碎我似的,除了唐門四公子唐見心,再沒人這樣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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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麼一說,殷十三一下子來了興趣。轉頭打量醜男人好一會兒,殷十三先是搖頭:“我可還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又衝顧雁語點頭:“不過你的話,我還是很願意去相信。”再瞧醜男人:“是唐見心的話,你就吱一聲兒,不然,眨眨眼睛也可以。”

醜男人既不吱一聲,也不眨眼睛,扭開臉,不瞧他們任何一個。

顧雁語一副受氣包的樣子,連憤怒都不敢。

殷十三便說:“顧姑娘,還有多少解毒丸,全給我。我先恢復行動能力,爾後,咱們就離開這裡。”

顧雁語看看唐見心,頗爲猶豫。

唐見心害怕自己又被丟下來,急忙轉過臉,開口:“不行不行,有解毒丸,必須分一些給我。”再說話,語氣不敢盛氣凌人,反倒是不得不忍氣吞聲着點,對顧雁語說:“我不能留在這裡,也不能再落在百花娘娘手裡。”說完這話,忽地,他又強硬起來:“百花媚中的多的人,光是解毒丸沒有多大用。最多半天時間,解毒丸的功效就沒有了。”眼珠子“咕嚕咕嚕”瞅着顧雁語:“剛纔一直叫‘蕭毒尊、蕭毒尊’,那個‘蕭毒尊’,現在可真的在?”

殷十三翻翻眼睛,顧雁語低頭不言。

唐見心心懷希冀,瞬間失望。

“如果蕭三郎在這裡,就真的不用愁了,但是,”唐見心嘆了口氣,苦笑:“別說百花媚,就是痠軟散,我也得自己出去,找藥鋪買藥配。”叫顧雁語:“那解毒丸,分多點給我。”

殷十三立刻大叫:“這又是爲何?”

“爲何?”唐見心冷笑,“你辨毒嗎?你認識藥嗎?就算我告訴你可以買那些藥,你又會處理,變成藥汁、藥膏或是藥丸?”

殷十三呆了,顧雁語在旁邊勸:“十三爺,姑且聽四公子的吧。”

殷十三長嘆:“人在矮檐下,不敢不低頭。”

因爲皮膚上多出梅花狀的斑紋,殷十三不得不扯斷牀單,把自己的臉包起來。唐見心被易容過的臉也十分有特色,所以,他也被要求用牀單包臉。唯一不需要改裝的是顧雁語。

他們三人相攜從房間出來,剛繞過走廊,另一邊,擡唐見心進店的兩個轎伕急匆匆跑到房間門口。

下了許久的雨,這會兒終於暫且停了。合上一柄花傘的百花娘娘等在客棧後一里地處一個小樹林,一盞茶後,兩個轎伕便安然無恙過來。

這一刻,百花娘娘就猜出來:進客棧房間的,絕對不是毒尊蕭三郎。如果毒尊在那兒,這倆轎伕即便沒有中癮君子香的毒,怎麼着,被盤問一番,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麼快就回來。而且,這會兒她氣定神閒的,再仔細想想:也不對啊,她還在房間那會兒,從頭到尾就聽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絮叨。什麼“蕭毒尊”——逸城的人,怎麼可能叫蕭三郎這個稱呼?“毒尊”“毒尊”,分明就是說給她聽的,纔對!

想到這裡,百花娘娘不由得生氣。

兩個轎伕稱:“既然人都丟了,那麼,我們暫時也就沒有活幹。”

百花娘娘倒也好說話,付了他們工錢的尾款,兩個轎伕喜笑顏開告辭。

百花娘娘想了想,回去鎮上。

鎮上唯一一家藥材鋪的旁邊,開着一家茶館。殷十三和唐見心都包着臉,坐在茶館最裡頭。

殷十三讓唐見心趁着手還能動,趕緊寫需要買的藥材的名字。

唐見心寫了,但是,擱筆之後,卻不讓殷十三拿去抓藥。不僅不讓殷十三去抓藥,連顧雁語自告奮勇去拿藥,他也不允許。

殷十三又忍不住詫異:“你到底要搞什麼鬼花樣?”

唐見心“嘿嘿”冷笑:“我來問你,你是百花娘孃的話,被顧雁語幾句話嚇跑了之後,會不會再回來一探究竟?”

殷十三想了想:“會啊!”

“知道蕭三郎根本就不在我們身邊,她會不會回來再找我們?”

“她怎麼就知道三郎不和我們在一起呢?”

“你是神爪?神爪難道只有爪子好使,腦袋卻是塊榆木疙瘩?”

殷十三氣得眉毛頓時立起來。

唐見心說:“你知道我的外號嗎?”

殷十三嘆了口氣,搖搖頭。

“不太好聽,”不過,唐見心還是說出來,“別人都叫我‘心比屍毒’。除了我自己做出來的暗器,比任何一個唐門弟子都要厲害之外——”

殷十三喜歡鬥口的毛病這會兒又冒出來:“不是厲害,而是歹毒吧!”

“嘿嘿,”唐見心陰笑,“我有仇必報的做事風格,在整個四川,可都十分有名。”頓了頓,他接續說下去,“我被百花娘娘從四川帶到這裡,沿途,我沒遇到過幾個認識的,顧雁語是第一個,你,是第二個!顧雁語竟然能認出我的目光,無論如何,她都是和我關係,唉,那個……”他突然咬着了舌頭似的,話在嘴巴里打着滾兒,一時半刻說不下去。

殷十三恥笑他:“想說關係匪淺,直接說出來就是。”

唐見心驀然閉上了嘴巴,易容物質覆蓋的臉看不出臉色變化,但是,忿恨的目光顯示出:他剛好被這句話打中軟肋。

唐門中人該是多排斥拜火教的餘孽和自己扯上關係啊。

但是,顧雁語居然能在一瞥之間認出他來,這份情感上別樣的牽連,唐見心端是再怎麼想抹,也抹不去!

他含含糊糊應着,然後往下說:“左右蕭三郎在的話,百花媚的毒,痠軟散的毒,都可以短時間內解除。只要我不再受痠軟散控制,百花娘娘那個老太婆,你們以爲:她還能好好在這兒呆着?”

也就是說,心比屍毒的唐四公子只要不去殺人,那麼,那個人就該知道:唐四公子還沒有殺人的能力。

這就是唐見心所說“毒尊蕭三郎一定沒有親自來”最根本的原因。

顧雁語和殷十三聽在耳中,紛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