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九花

燕霆笑眯眯,回頭去牽黃衣少女。

一陣勁風,打斷他的行動。燕霆翻手一抓,擒住一隻金樽。讓他始料不及的是,這隻金樽打來的力量十分強大,他的金剛內力已屬純陽一派,還是被狠狠反擊。

燕霆硬要抓住這隻金樽,自然而然做出氣沉丹田的馬步姿勢。過分用力,連累真力凝滯。金樽是被拿住,但胸口發痛,好像被人用重拳狠狠打了一下。

喉嚨發甜,燕霆急忙坐下來。深吸氣,把一口噁心嚥下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定神去看。

黃衣少女以被逸城公子帶走。

程倚天旁若無人揭開嫩黃面紗,面紗下面露出的,果然是雙兒那張白皙瑩潤、秀美端莊的臉。

燕無雙呆呆的,不復昔日聰明靈動的模樣。

程倚天便叫:“藍聖女!”

隔了一張桌子,藍鳳兒應了一聲。

“來一曲《繁堤春曉》助興吧!”

“好!”藍聖女抽出笛子。

綠衣奴又送上一隻金樽,程倚天自己提壺,斟滿一杯。放下酒壺,他輕描淡寫道:“鳳凰教的曲,能聽的聽,不能聽的,還請出殿趨避。” 一語說罷,站在謝剛旁邊的白紗女“哎呀”一聲,拔腿就跑。

謝剛“哎”了一聲,被丁翊沉聲呵斥:“夠了!”只見那白紗女驚慌失措逃跑的樣子,絲毫沒有香兒的優雅美好,閃目瞧去,對面程倚天對他玩味着笑。大師兄丁翊黑着臉,烏雲籠罩。比拼不過燕霆就很窩火,此時此刻,他還這麼造次,只怕要被當場被大師兄打成豬頭。

原本侍立大殿之上的青衣奴以及低等侍女,也退出老遠。

連楚清幽都塞上耳朵。

站在程倚天旁邊的藍衣少女倒是鎮定。雖然程倚天一直未曾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不卑不亢,慢條斯理扯了一段絲帕,將耳朵緊緊塞起來。

藍鳳兒開始吹奏。

綿長的氣息吹出的旋律宛轉悠揚,好像清風扶過流水;點點打音,如漣漪綻放,猶如河邊繁花正次第盛開。五顏六色的鳥兒就在這青山綠水、花朵鮮豔的美景裡穿梭跳躍。它們有的在一起“嘰嘰喳喳”歡唱,有的隔着枝頭相互應和。還有的就是飛,飛過花林,飛過小河,飛翔在空闊高遠的藍天上。風,很輕,水,沉碧。花香繚繞,鳥語清脆。

一曲《繁堤春曉》吹得大殿上沒有半點異動。

除了程倚天還在飲酒,燕霆故意做側耳傾聽狀。蓮花宮主肖靜虹半閉雙目,一隻手輕輕敲打。她的節奏,每一下都敲在《繁堤春曉》的節奏中間。聲音不高,其實就是在做抵抗。

藍鳳兒吹出最後一個顫音,餘音嫋嫋,繞樑不絕。

燕無雙無神的雙目突然一亮。

燕霆眼睜睜看到一片綠霧從表妹腦後瀰漫出來。

程倚天一杯酒水順手潑出,那綠霧溼透了,倏地掉在地上。

無聲無息的綠衣奴又上來清掃,燕霆再起身,過來查看。玉檀香木鋪好的地上乾淨發亮,連根纖塵都沒有。

燕無雙完全清醒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程倚天。

也只有程倚天,在她的視野裡才那麼鮮明。燕霆的手明明已經抓住她,但是,她義無反顧的決心讓所有的牽絆,都變得那樣軟弱無力。

“倚天哥哥!”

隨着充滿深情的一聲呼喚,她撲向他。

而他,當然堅定有力將她摟在懷中。

分別,是檢驗彼此情感是否真摯的最佳良方。

兩情相悅的快樂,使燕無雙輕易就忘記,他曾經爲了其他人丟下自己那件事。

“你來找我?”燕無雙還記得意識消失前那一剎那的事。幾次三番被蓮花宮的蠱毒暗算,她一下子就能聯想得出,那個突然出現的紅衣女子,在和自己搭訕之後,手上突然出現綠色的霧,那之後自己遇到了什麼。

“我又被蠱毒襲擊了。”她偎依在他的懷中,輕輕抱怨。

“我保證: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程倚天舉起一隻手,發誓。

燕無雙雙臂環抱住他,臉放在他胸口上方的位置,輕輕的,還是可以聽到他那穩健的心跳。

清晰,並且特別真實。

怒火,被在兩個地方點燃。

燕霆的金刀,和丁翊的九花落英劍,先後襲到。

金刀威猛,可是要避着燕無雙,招數連接不暢,轉換之間還多出破綻,被程倚天抓住,飛起一腳,將燕霆踢開。但是,攢花式招法繁多,接連不斷,可以通過任何一個角度進攻。不是“空裡無蹤”的身法特別快,就算程倚天乾元混天功護體,身上也要被劃出五六七十道記號。

蕭三郎和殷十三都看得特別緊張。

本來,作爲兵器行家,殷十三就已經很自得自己的鎖兵決。可是,親眼看見這號稱“天下第一”的九花落英劍,才知道什麼才能叫“精”,什麼才能叫“妙”。劍光飛舞間,劍花已經變成使劍人隨身攜帶的具體物事。丁翊可以任意取用,恣意攻擊。

程倚天抱着燕無雙滿場趨避。

丁翊則下定決心,非要殺了他不可。

藍鳳兒緊張得站起來,不經意看見悠然坐着的肖靜虹,美豔的臉上盡是得意的笑容。

“好狠的招啊!”

她終於瞭解,肖靜虹從來都沒有束手待斃的意思。

謝剛和程倚天相識一場。那次從華宮被黑翼鷹王救出來,在回去的路上,爲了香兒“移情別戀”,他神傷不已。還是程倚天安慰的他。

師妹喜歡逸城公子!

真心喜歡過一個人的人,明白這裡面的熱烈。

就像自己!

能被一個穿白衣服的蓮花宮女給迷惑,足見自己心裡對香兒的那份感情,事隔這麼多天,還是一點兒都沒減弱。

如果讓大師兄把程倚天給殺了,師妹一定會非常難過。

這輩子,心裡都要留下一道痛苦溝壑吧?

耳中聽到巨響傳來,濯水殿上一道用以裝飾的木欄被愈來愈急的九花落英劍劈中。連綿的招數翻滾而上,威力如同絞肉機。

木屑紛飛之中,丁翊揮劍再攻。

燕無雙掙開程倚天的手臂,伸開雙臂攔在程倚天前面。

程倚天不得不停下,輕輕一攏,將她攏去身後。

前方劍光交織,丁翊整個人都被隱沒在一大團耀眼的光球。攢花式用到極致,蕭三郎、殷十三、梅曉蝶、藍鳳兒——這些關心程倚天的人都忍不住發出驚呼。

無招可抵!

無路可逃!

不管他們中誰,都想不出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麼辦法才能逃出生天。

似乎只有死!

只有死!

然而,又是一連串金屬撞擊聲響起。一個大光球碰到了另一個大光球。兩個光球的光芒同時暴漲,持續一段時間後,分開,爾後隕落。

燕霆搶到丁翊身邊,燕無雙則迎住謝剛。

丁翊怒極高喝:“小剛!”

謝剛則很惶恐:“大師兄,你聽我說啊。”

攔住九花落英劍的,原來還是九花落英劍。

無論是蓮花宮的肖靜虹,還是逸城的追魂神爪,或者玄門燕霆,以及唐門兄弟倆,連同藍鳳兒、魯煌奇,這些人都第一次親眼目睹“天下第一劍”的可怕。

可怕!

確實好可怕!

就是程倚天自己,都嚇出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謝剛,丁翊這一擊,他到底能不能躲過去呢?應該不會吧!就像幾年前在太行山,自信滿滿的杜叔叔,真的和笑落英劍相遇,除了死路一條,還真沒第二個結果。

丁翊面沉似水,對謝剛說:“你什麼時候心向的逸城?”單手一指程倚天,“居然偏幫他!”

謝剛抓耳撓腮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燕無雙將謝剛往身後一推,瞪起眼睛道:“大師兄,你不要責怪錯了。謝師兄偏幫的哪裡是別人,分明你剛剛用劍實在太快,幾乎就已經傷到我。”

“師妹,”心情格外糟糕之下,丁翊臉色越發陰沉,“你這是質疑大師兄修煉二十年,依然學藝不精咯?”

這句話問得忒重,燕無雙知道,如果肯定,那可要傷害大師兄的名譽。可是,事關謝剛,而謝剛剛剛出手,幫助的又是倚天哥哥。

孰輕孰重,她實在沒法不作抉擇。

遲疑了好久,她才擡起頭:“大師兄,就是因爲你差點傷到我,謝師兄纔出手阻止你。”爲了緩和一下氣氛,她故意綻放出笑容來,“不管怎麼樣,謝師兄剛剛那一手劍使得極好,和大師兄你的起落架勢,差得都不遠了呢。”想來,彼此都是同門,從小一起長大,應該情誼篤厚。這麼說,只應該消解大師兄心裡的不快。

可是,燕無雙再聰明,人情世故並不練達。

她忽略了一點,丁翊和謝剛同門情誼再深,丁翊姓丁,謝剛姓謝。完全不同於唐見雄、唐見心一母所生,後者纔是打死了還是親兄弟,關鍵時候一定會心心相印彼此照顧。

丁翊會審時度勢,師妹是師父的女兒,玄門少主燕霆又傾心師妹,師妹的話,燕霆只會無條件支持。

他還沒更進逼些什麼,燕霆就已經打圓場:“好了好了,一家人,什麼事情都可以過去。”

燕無雙頓足撒嬌:“表哥,你也多勸我大師兄一些。”

燕霆諾諾以應,那個玄門護法陶德西也來做和事佬。

丁翊只瞥了一眼謝剛,雙目凝望,直對燕無雙:“師妹,你要搞清楚,你正在做的都是什麼事纔好。”

見已壓下大師兄和謝師兄的矛盾,燕無雙功成身退,挽住程倚天的手,爾後道:“當然,這一條,可一點都不需要大師兄你操心呢。”昂起頭來瞅程倚天:“你說對不對?”

程倚天一直盯着劍莊兩個人瞧。

燕無雙問他。

他隨口答應:“對!”

燕無雙渴望坐在他身邊。程倚天滿心溫柔,乾脆牽起她的手,輕聲道:“我扶你。”

她的小手,放在他溫暖的掌心。她的心,彷彿春天來到,百花盛開。

在座位上坐下來,綠衣奴前來添置餐具。程倚天接過綠衣奴取過來的酒壺,細心爲她斟酒。

清亮的酒水傾注在精緻的金樽中,燕無雙還沒飲,雙頰紅撲撲,人就已經醉了。

“這是玫瑰甜釀。”

一句囑咐,實際上柔情滿滿。她焉何不知?

倒也不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的態度有這樣大幅度的進步。總之,能夠進步就好。

燕無雙輕輕訴說,自己離開他到底有多少煩悶,不然也不會被紅箭侍女得手。

程倚天側耳傾聽,很是凝神。

“你內疚了,難過了,對不對?”她問。

“沒有。”他說。

“爲什麼?”一直蜜意盪漾的小臉上,嫣紅的嘴巴撅起來。

程倚天說:“我想你,就來了。”

“啊——”崛起的小嘴巴張成一個圈。

如果不是大庭廣衆,這會兒,他和她,應該上演浪漫大戲纔對。

從有好感,到彼此熟悉,跨越到如今心意相通,他們兩個,總該要手牽手,再做出些關係更進一步的事情才合理。

實在礙於衆目睽睽吧!

程倚天握着燕無雙的手:“顧姑娘那件事情,我還是要和你說‘抱歉’。”

“她現在人呢?”

“留在嶽州。”

“因爲不想左右爲難,所以乾脆不帶她?”剛說到這裡,燕無雙就被自己心裡涌上來又一陣激情融化。沒法更近了,她緊緊依偎在他身邊,低低絮語,“你能在我和她之間選擇我,我真的很高興。”身體離開一些,目光好和他相接,“以後你再要去救誰,我也不會多心。”笑意濃濃,“我開始相信,在你心裡,只有我纔是重要的。”

程倚天點頭,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