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秦歌

白馬奔馳,身後三十六騎隨後席捲,如同一片烏雲。

一隻雄鷹從東方飛來,飛到他們頭頂,開始盤旋。白馬停駐,黑馬效仿。雄鷹俯衝,接近主人時又打了幾個旋兒,最後準確無誤落在乘白馬的人身上。

白瀛楚先撫摸了一下鷹的翅膀,然後才從它的腳爪上取下竹筒。

竹筒裡的信拿出來竟有滿滿三頁。讀完了,右將軍司空長烈驅馬近前,問:“還是不用立刻回去嗎?”

白瀛楚微吟,轉手將三張紙全部交給他。

司空長烈認真閱讀之後,將信摺好,交給靠自己最近的一個圓臉小將袁彬。白瀛楚說:“天意吧,讓我完成我未完成的大事。”

司空長烈思忖着,點頭:“主上說得極是。”

“謝公在,孤放心。”白瀛楚迎風而立,成竹在胸。

這次深入,他改了風格。先遣隊湯桂全湯總管分別在江縣、容城、丹陽和徐州購置莊園。這些都是離東海比較近的地方,往北、往西,都很方便。

徐州的八仙莊最大,鷹王率黑風三十六騎連夜趕路,天明之際就已趕到。湯總管帶着一幫伺候的人夾道相迎,鷹王及至中庭,先用了一碗滋補養生湯,然後去臥房沐浴、更衣,收拾停當,上牀睡覺。

正睡得深沉,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在夢境裡:“殿下、殿下……”夾着哭泣。鷹王拼命睜眼睛,但是睜開一點,又被亮光刺得眼皮子不得不閉起。拼命想:那會是誰?一個一個熟悉的面孔就爭相浮現出來,忽遠忽近,搖晃交錯。

他勤練的玄秘太虛功不知不覺自行流動,血液循環趨向平穩,氣息漸漸恢復平靜。

鷹王酣睡,夢魘盡去。

三個時辰之後,他穿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坐在花園之中,湯總管奉茶,又過一會兒,司空長烈親自進來傳訊:“啓稟主上,你要查的事都已有消息來了。”

再回到蘆城,河邊客棧,程倚天分別推開兩扇屋門,才發現:杜伯揚、蕭三郎、殷十三和冷無常已全部失蹤。

抓住一個店小二,他急切問:“這裡面的客人呢?”

“我……我不知道。”客棧夥計經典式回答。

店裡打成一團,說什麼都不知道那是鬼才會相信的瘋話。可是說知道,人到哪兒去了?什麼人抓走的?抓人的人又會不會因此惹上麻煩?爾後還要回來報復?這些可都是**湖們必須思考的問題。

掌櫃就是**湖,能在這時候出現的店小二也不傻。

程倚天拿這個傢伙沒辦法,心中焦急,手上力氣用得大一些,也只是將人丟開而已。

從客棧出來,他一時不由得很是迷茫。

圍繞客棧隨機尋找,唉,還真讓他找到了。一片草叢的周圍,鳥兒飛近了迅速折返,連螞蟻搬食都繞着這兒走。

莫非,這兒有什麼?

走上前,扒開草,一見之下,程倚天大喜。一條碧綠的癮君子被一個巧妙的草籠子困在裡面。癮君子爬來爬去,草籠子就隨着它爬動的方向,一會兒滾這邊滾,一會兒滾那邊。

程倚天熟悉這個小東西,一點兒也不害怕,伸手將草籠子給撕開。

癮君子爬到地上。

一股只有這隻小蟲感受得到的熟悉氣息飄在半空,癮君子昂起它綠色的小腦袋,頂端小黑點一樣的口器因爲激動竟然閃閃發光。

它扭着身體在地上爬起來,速度很快,程倚天不得不立刻拔足,提着點真力,然後緊緊跟上。

跟着跟着,放眼望去,人煙越來越少。中途,癮君子因爲飢餓,鑽到石頭塊下,結果拱出三條大蜈蚣。這三條蜈蚣兩條手指長,第三條有這兩條三倍都不止。最長的蜈蚣身體已經長得紅彤彤的,腳卻黑漆漆,看起來硬度已修煉得十分好。但是,癮君子繞着它們爬了一圈後,三條蜈蚣全部趴在地上,呆呆的,失去活力一般。任由癮君子先爬上小蜈蚣,再爬上大蜈蚣,最後,三條蜈蚣全部被吸乾精髓,扁平鬆垮死在當場。

癮君子得了活力,繼續爬得飛快。

就這樣,爬了一整天,又帶半個晚上,癮君子終於帶程倚天來到一個坡崗上。坡崗的另一面,最低處,滾滾長江正浩浩蕩蕩奔向東海。而在長江的邊上,佈滿青翠蘆葦的一大片空地,人影憧憧。

蓮花宮女對付青城派和華山派的弟子,用上拿手的鳳凰喋血陣之後,還是得加上梅曉蝶、韓瑾生、於蘭坤以及貓爪女、白紗女的援手。

梅曉蝶吹笛傷人只能用以偷襲,擾亂敵人陣腳後,不管韓瑾生、於蘭坤,還是貓爪女、白紗女都可以趁勢大展身手。

蓮花宮女的進攻也因此越來越猛。

自打蓮花宮出道,武林中就從未這樣風光過。

眼見兩派弟子一一被打倒,連青城掌門、華山掌門也束手無措,蓮花宮主登於高處,得意得“哈哈”大笑。

她的身邊,杜伯揚、蕭三郎、殷十三和冷無常都乖乖兒站着。

蓮花宮主問:“你們還不以和本宮結交爲榮嗎?”

蕭三郎冷笑一聲:“用雲姑娘威脅我等,就算眼下和平共處,那也是假象。”雲杉站在另一邊,冷豔的臉往這邊一轉,目光如刃,刺人心房。

蕭三郎問雲杉:“雲姑娘,你還認識我們嗎?”

冷冽的眼神忽而迷茫。知道蕭三郎的道行,蓮花宮主匆忙低喝一聲:“紫箭!”雲杉這才順從她而低下頭。

蕭三郎冷哼。

蓮花宮主心虛氣短,廣袖擋着,兩隻手不由自主交握在一起。

梅曉蝶爲首,韓瑾生、於蘭坤分在左右,貓爪女比劃着她們那雙尺許長得尖刺,蓮花宮女散在周圍,夢一般飄忽的白紗女在之間穿行。

蓮花宮主大聲道:“歐陽木通、鄭曉峰,束手就擒吧!”

歐陽木通座下一個叫申皓琛的大弟子,一直趴在地上裝死,眼見門派危機又近,這次無論如何也要爭取一次,突然一躍而起,揮劍直插梅曉蝶前心。他也是瞧準梅曉蝶除了吹笛傷人之外,真實本領平平。可是到底韓瑾生銀葉厲害,當成暗器飛過來之後,撞擊申皓琛的兵器之後,旋轉返回,還能和其餘葉片連接成千葉鎖鏈。

千葉鎖鏈曲折可成軟鞭,抖直了,那就是硬挺的鋼鞭,“啪”的一聲,申皓琛小腹正中。申皓琛捂着肚子甩在地上。

歐陽木通揮劍來擋連綿而上第二招。千葉鎖靈活無比,明明剛剛還剛硬無比,突然頂端一轉,整條鎖鏈飛旋,便要將歐陽木通的長劍纏死。歐陽木通抽劍變招,“白猿寒鬆”“萬木森下”“青冥浩蕩”“深不見底”一發不可收拾,反壓住千葉鎖,卻不妨這鎖鏈突然又分裂開。朵朵銀葉飛旋,好像邀請對手去陰曹地府的信函。

多虧還有一個鄭曉峰!

一招來自於碧月採虹劍中的招式——“寒梅雪盡”,點點劍光如同寒梅綻開,雖事實上招來有先後,但因變化甚快,看起來如同一剎那間同時使出。

飛到歐陽木通面前的銀葉均也擊中。

頓了頓的功夫,歐陽木通便搶到先機,“日月照耀”,一招三式,將其餘飛過身邊的銀葉一一磕飛。

鄭曉峰和歐陽木通肩靠肩,前者高喝:“射人射馬!”

歐陽木通心領神會。

二人各自施展本派武功,從一衆靖王府派來的高手中衝殺而出,目標明確,飛身直衝高坡。

楚君儀、冷香兒守在半路,大吃一驚各自祭出蠱蟲。

鄭曉峰、歐陽木通已戰紅了眼,生死就在一線,全身繃緊了,精神集中到前所未有。別說笑笑蠱和金線蛇,就是一片葉子落在頭頂,也能瞬間劈成十七八片。

“嗤嗤嗤嗤!”

一條金線蛇,三隻笑笑蠱被劍氣劈斷,掉在地上。笑笑蠱落地就死,金線蛇沒有傷到七寸,蛇頭落地自行彈射,照舊被補上來的鄭曉峰反手揮劍,一斬兩半。

蓮花宮主成竹在胸,也忍不住大驚失色。“還等什麼?”她大喝。“鐺”一聲,雲杉把劍而出。

蕭殷冷都一起看杜伯揚,杜伯揚很是躊躇。

眼見華山、青城兩派掌門來勢洶洶,雲杉武功再好,也不過一個小姑娘吧?或許她真有叫人眼前一亮的本事,但是又或許蓮花宮主只是把她當作一枚實打實的棋子。

若雲杉死在鄭曉峰和歐陽木通手上——

公子會不會因此與六大門派結仇?

而假如雲杉神勇,將鄭曉峰和歐陽木通給傷了,那嶽州洗心樓的樑子還在,新仇舊恨,六大門派怎麼可能再放過她?

蓮花宮主是吃定公子對雲姑娘癡情不二了吧?

不然也不會大費周章將他們四個挾持到此!

思量只在一瞬間,杜伯揚飛快拿定主意:“十三,你肩頭的傷還受得了吧?”

“打個青城掌門沒有問題啊!”話音未落,“砰砰砰”幾聲悶響,綁住殷十三的繩子已被掙斷。“啪啪“兩聲,殷十三手背上鋼爪彈出。架住最先到達的歐陽木通的劍,殷十三手腕發力,“刷刷刷”一連串鎖兵決招式使出來,只若狂風暴雨。

接着飛身欺近的鄭曉峰,被冷無常擋住。冷無常的輕功卓越,兵器對陣鄭曉峰並不佔優勢。幸而還有杜伯揚協助。只是,杜伯揚一雙空拳,和冷無常聯手對付華山掌門,赤霄劍和碧月採虹劍的奧妙劍招交替之下,他們堪堪和鄭曉峰戰個平手。

梅曉蝶等人趕上來,此刻高手過招,他們這些人反而插不上手。就算千葉郎君的千葉鎖全部飛上去,不是被青冥劍給劈飛,就是給鎖兵決抓落,華山派的赤霄劍也非尋常之力便可攻破,冷無常的鐵鉤以及杜伯揚的一對拳頭,對付片把兩片斜射過來的銀葉,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蕭三郎問蓮花宮主:“肖宮主的意思,應該不是想讓我們兩敗俱傷?”

“我要讓你們都成爲我的階下囚!”

“不怕我們雙方姑息舊怨,暫且聯手?”

蓮花宮主招招手,雲杉走過來,蓮花宮主瞧了雲杉一眼,雲杉抽出長劍自橫於頸上。

蕭三郎匆忙阻止,可是,枉費他遍識世間奇毒,也想不出蓮花宮主用以控制雲杉的,到底是什麼法門?

非是幻蠱那種純替換寄主精神的蠱蟲,那又是什麼呢?既讓雲杉保留自己的行爲模式,同時,意識卻又絕大部分掌握在蓮花宮主手中。問她認識不認識自己,全無反應,可是,在河邊客棧,那一劍明明可以刺傷大當家,她卻自己阻止自己。

那一時刻的雲杉,體內就像同時存在兩個人似的。

而現在,自然是另一個“她”在控制她自己的行爲。

不讓她自己殺死自己,蕭三郎也只得忍氣吞聲。

蓮花宮主對他說:“殷十三對付歐陽木通,半斤八兩——噢,不!”事實上,這會兒的戰局,殷十三開頭五十招沒有能拿下歐陽木通的劍,殷十三的鐵爪,就已處在青冥劍的下風。

身爲青城一派的掌門,歐陽木通的青冥劍難得有機會使到極致。內力流遍全身,無論身法還是招式,連接變換皆如行雲流水一般。於大處宏大,細微處講究,大開大闔,名家風範發揮得淋漓盡致。

蕭三郎看得心驚,杜伯揚和冷無常聯手封住鄭曉峰一氣呵成的三招碧月採虹劍。冷無常突然消失,飛煙一樣又在歐陽木通身邊出現。歐陽木通的劍正挽出三個圈,一下子組成螺旋上升的勢頭。這個樣子,蕭三郎覺得熟悉。

就在通州!

黑翼鷹王手下那個金雕護衛!

“十三!”

他剛喊,就聽殷十三發出痛叫。

歐陽木通的劍穿進殷十三的鋼爪。這副鋼爪經歷過上次被黑翼鷹王手下的司空長烈挑斷,連接方式以及連接零件的材質,都由陸氏兄弟經過特別的改進。

若是像以前一樣被崩斷倒也好,劍上的力道崩斷鋼爪後,直接揮散在空中。這會兒鋼爪崩不斷,劍全剜殷十三手背裡。骨頭都快斷了!

冷無常念兄弟情深,大鐵鉤直接揮向歐陽木通太陽穴。

杜伯揚也揮掌拍向歐陽木通前心。

鄭曉峰離得遠,只能從斜拉里阻止杜伯揚。而殷十三到底是條漢子,劍在自己手背裡,另一隻手居然還能使出鎖兵決的絕招,叉住歐陽木通的劍,拼盡全力往反方向折。這使得歐陽木通搶不回長劍,好處便是,第一,歐陽木通爲求自保,必須撒手棄劍;第二,如果由歐陽木通將劍從自己手背上抽回去,依照青城掌門的陰毒,殷十三這隻手必定要被劈爲兩半。創口太大,除了斷腕無法保命。這樣一來,“神爪”就再不存在!第三,很重要的一點,兵器乃身體的一部分,神爪被傷了手,青城掌門卻丟了身體的一部分,青城派和逸城之間,勝負對半,殷十三不丟臉。

蕭三郎再也顧不得和蓮花宮主鬥心機,搶到最前面,將自家兄弟一一護在身後。

月圓夢缺施展之時,他的手掌一起變成綠油油的顏色。平日裡只蒙一層淡淡青氣的英俊面孔,淡淡的青氣也轉爲綠色。綠顏色的蕭三郎,可真沒半點好看可言。

歐陽木通和鄭曉峰並肩。

歐陽木通劍沒了,還有一門青冥手——這是昔日青城派的青冥鬼手賴以成名的,其實一開始就是歐陽木通由青冥劍中演化而來。

他和鄭曉峰都知道追魂的厲害,和追魂打,實打實可不行。展開身法,滿場遊走,拼內力即可。

他二人都是名門出身,練武從根基練起,最值得稱道的就是氣息綿長。

如果比耐力,蕭三郎也會輸!

輸了,歐陽掌門和鄭掌門便可以找到破綻。不碰到追魂的手就行了,甚至連血都不見,一劍穿心隨之棄劍,或是從後心,打斷對方的心脈,皆是保全自己爾後置人於死地的好方法!

梅曉蝶等人看得一目不瞬,蓮花宮主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

六大門派裡的人,和逸城的人,哪一方受到折損,對於他們都只是好事,絕非壞事。

需知,他們這些人裡面的能人越少些,未來可以掌控他們的機率就更大些。

蓮花宮主和梅曉蝶甚至都在想:幸而逸城公子被華淑琪引開,一時半會兒絕無可能追來。

沒人能救四傑了……

歐陽木通、鄭曉峰,堂堂名門正派的掌門人,果然與衆不同!

偏偏就在這時,一個穿亞麻白顏色的人闖進戰場。先是主動出招擋住歐陽木通,一隻手碰上青冥手後旋即真力外吐。青城掌門歐陽木通已經酣戰許久,一身真力流轉自身原是很有威力,只是絕不可以受到力量更強者的狙擊。如現在,對方真力洶涌,只若鐵杵撞在手心,又襲擊到胸口。於是,歐陽木通一口真氣便被逼得憋在,胸口大痛,“哇”的張嘴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來人移形換位,眨眼又攔住鄭曉峰。

鄭曉峰看到歐陽木通受傷,心中一晃。後面陰影逼近,旋即一個冷冰冰的手掌印在自己後心上。

但聽對面有人叫“三哥”,那叫人魂飛魄散的痛楚才未出現。鄭曉峰聞聽過被月圓夢缺打爛過心臟的人臨死前的滋味,確實對面一聲“三哥”救了他。

蕭三郎只用了兩分力,月圓夢缺帶着體內毒質堪堪侵入鄭曉峰體內而已,沒有直接入心,而是隨着血液循環遊走。

鄭曉峰呼吸困難,握着自己的嗓子倒在地上,臉發白,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從眼眶中高高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