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一夜,渾然不覺。
車廂內的臨時工坊內,鬧鐘響起的時候,季覺才遲滯的察覺到清晨的到來。
得益於天選者的體質,一夜不睡也沒什麼關係,況且在路上他也休息過不少時間,而一夜的辛勞之後,熔爐再度開啓時,璀璨的銀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大功告成!”
季覺咧嘴一笑:“多謝球哥!”
【都幾把哥們,客氣什麼呢!】鬼工球淡定回答:【一段時間不見,你手藝倒是見長,看現在的水平,回頭補補理論的話,倒是能去考個執照回來了。】
“還差得遠呢。”
季覺搖頭,自家人清楚自家事兒,他還沒膨脹到覺得自己幾個月的時間就足夠跨越那一道卡了不知道多少人多少年的龍門。
偏科實在嚴重過頭了。
如今所有技藝裡,除了日益增長的解離術之外,練得最爲嫺熟的就是流體鍊金術,畢竟脫離工坊配合非攻,這一套實在好用,但偏偏不能拿它去申請執照。
現代鍊金術的水平雖然不低,但基本上都點在實操上了,不能說全靠自己努力,但機械降神在消化上善精粹的時候所帶來的感悟絕對佔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理論水平上不去,就只能照抄答案,連爲什麼在這裡填這個數字都搞不清楚。
四門基本功裡,純化和統合的練度都高到令人髮指,揚升一般,而經驗、理論和實踐缺一不可的萃變則完全還是學徒的範疇。想要提上去,就只能死命氪金死命練,沒得捷徑可走。
就算走了狗屎運搞到了執照,也完全只能做山寨和盜版,完全虛有其表……這種搞笑角色,別說季覺受不了,葉教授看了怕不是也忍不住要清理門戶。
還是慢慢來吧。
“過來。”
季覺向着熔爐之內勾了勾手指,頓時,涌動的水銀奔流而出,無需季覺的操控,便自行投入了他腳邊開啓的工具箱內。
同投入熔爐之前彷彿毫無區別,但在一夜的純化之後,所有的雜質盡數被剔除,骨質也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水銀表面浮現的瑩瑩輝光。
自燈光的照耀之下,彷彿無數細密的晶體一般,折射出一縷縷微弱的色彩,變換流溢,彷彿奧妙無窮。
季覺揮手,打了個響指,瞬間,沉寂的水銀就噴薄而出,籠罩在了他的面前,化爲了一道鐵壁。
和曾經純粹的金屬銀輝不同,此刻的鐵壁之上竟然隱隱透明,顯現出水晶一般的質感。
【什麼鬼?你小子怕不是做疵了吧?】
鬼工球的語氣錯愕一瞬,頓時嘲弄起來:【早知道這賜福還不如爛旋渦裡了,你這是搞了個啥?】
要知道,賜福·金鐵之質的能力就是對一切材質的強度、硬度和剛度的增強,視使用者對荒墟之道的領悟和理解,乃至投入的靈質多寡有所不同。
但毫無疑問的一點在於,既然叫做金鐵之質,那自然是越靠近金屬越好!怎麼到季覺這小子手裡跟燒玻璃似的,忙了一晚上搞了這麼一個玩意兒出來?
“試試不就知道咯。”
季覺淡定的揮了揮手指,頓時,鐵壁之上延伸出了一條分支,纖薄如紙的一片,卻在靈質灌注之下,越發的透明!
啪!
虛空之中,驟然有無形大力迸發,再然後,那一張纖薄的水銀晶體之上,便驟然浮現出一道微不足道的細痕。
季覺正準備歪嘴一笑的時候,就看到,晶體居然攔腰而斷!
掉在了地上,迅速潰散成四散的水銀液體。
自己傾注諸多靈質和心血製作的成品,居然測試的時候就被砍爆了?
“臥槽?”
【臥槽!】此刻,鬼工球居然比他還要震驚:【這個強度,特麼的什麼鬼?!你小子吃什麼藥了?】
爲了給季覺上點壓力,就算只是測試強度,它比照的也是平時葉教授測試時候的強度和規模,別說一片,就算是鐵牆一劍下去,也應該砍爆成粉了。
結果測試對象居然還能維持形體?
而且在斬擊過程之中,它竟然感受到了一瞬間好像切斷了什麼東西的些微滯澀?!
也就是說,倘若投入的靈質和操縱者的規格對等的話,這一劍搞不好就要無功而返……
【不對勁,這個構成……是密涅瓦?】分析模組瞬間的掃描,鬼工球恍然:【你特麼啥時候把這一套學過來了?】
“這就說來話長了。”
季覺下意識的摸了摸腹部,可惜再沒有熟悉的紋章,頓時一聲輕嘆:如今眼界上來了,越來越感覺之前拿密涅瓦之劍去砍那個閃電老登實在是太虧了,大材小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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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鐵之質的賜福熔鍊和鍛造之中,他刻意的根據自身的理解,對聞姐所創造出的晶體結構進行了模仿,只可惜,畫虎不成,充其量只能算個大橘。饒是如此,也將金鐵之質在理論上能提升的強度往上拔了一大截。
更勝金鐵不是瞎話和比喻。
看起來是一片水銀,實際上內部仿照金屬晶體的結構不知道分化出了多少層部分和組成,隔絕衝擊和震盪,斷絕靈質侵蝕和擴散。可以說物抗和法抗都已經提升到了理論的極限,將賜福發揮的淋漓盡致。
按照季覺的測算,全力展開的話,水銀之牆硬抗上個十幾斤燃素炸藥的衝擊不在話下,至於後面的人會不會被震死……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這樣的話,自己在防禦上的短板也算是暫時補齊了,目前階段已經不用操心。
收起鬼工球之後,季覺又安撫了半天車目前犯之後又受了一夜冷遇的小牛馬,好險沒把冰箱裡裝着的白切雞給喂乾淨,總算是挽回了一點受傷的心靈。
“乖哦,寶貝,我這都是爲了咱們倆以後的生活啊!”
季覺語重心長的嘆息,撫摸着儀表盤感慨道:“我只不過是犯了一個普通工程師都會犯的錯誤而已……哎,別生氣,你看,這不是已經到了泉城了麼?
接下來不知道多少素材和寶貝呢,還不是可以想炫多少炫多少?當然,當然,到時候統統都先餵你!
我這都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你?爲了這個家?!”
越說,小牛馬的喇叭聲就越小,季覺的語氣反而氣憤嚴肅起來:“難道我是那種看到什麼好車就忘了你的人麼?我這麼做,還不都是爲了多賺點錢,早點給你換個車底盤?沒有我忍辱負重,咱們哪裡用得起這麼好的機油和潤滑劑?
你真應該好好檢討一下,下次不許這樣了嗷!乖乖在這裡反省,等我回來看你表現,表現的好,上次你看中的那一套絞盤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說着,拋下引擎嗚嗚作聲的小牛馬,季覺朝着房車就揚長而去。
只有目睹了全程的鬼工球好幾次,欲言又止。
【兄弟,你再這麼渣下去,總感覺你將來會被自己的車一頭創死啊……】
“放屁,這是什麼話?”
季覺瞪眼駁斥,“我們可是純愛,人和車之間的羈絆,懂不懂?它還要跟我說謝謝呢!”
話音未落,背後傳來了感激的喇叭聲。
“你看我說什麼!”
【……】
鬼工球醞釀了半天的髒話,最後無話可說。 wωω▪ tt kan▪ co
“還有,剛剛你那一下,是怎麼回事兒?”
季覺這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了,懷疑:“當初在裂界的時候也沒見你使過啊。不會兄弟跟你心連心,你跟兄弟我玩腦筋吧?”
【廢話!哥們是來給你做保底的,又不是給你做奴隸!】
鬼工球大怒,PUA到自己身上了,哪裡還能忍:【預設命令是保你一命,也沒說做你的熱兵器啊!
況且,你也得讓我能用的上啊,結果你特麼變……那個什麼玩意兒都掏出來了,離譜到奶奶家了,老子除了裝死還能怎麼辦?】
碰上這種邪門的臨時使用者,鬼工球還是頭一遭。
剛進門就被先知陰了一手,差點把核心都燒爆了,後面遇到的更是牛鬼蛇神,要麼就是一幫季覺自己解決完了的卡拉米,要麼就是孽化水銀這種超超超重量級。
幾乎全程吃癟。
雖然自從出爐之後葉限就沒借給別人使過,但鬼工球可以判斷:就算是在餘燼天選者裡,季覺也是最特麼邪門的那一檔。
況且,看看你整的那些陰間的活兒吧!
餘燼的下限已經很低了,怎麼還有人整天琢磨着挖個地下室的?
此時此刻,鬼工球的髒話數據庫狂轉半天之後,只能默默地祝福一句——你特麼可千萬要不得好死啊!
“這麼快就弄完了?”
房車裡葉教授正在吃早餐,看到季覺上來之後指了指位置,立刻就有人端上餐盤刀叉和剛剛出爐的吐司麪包和熱茶,火腿和叉燒點綴着青菜,看着就讓人食慾大動。
更加堅定了季覺接下來幾天要來蹭飯的決心!
“沒有完成,暫時也沒有太好的想法,只是進行了初步預處理,賜福和水銀融合之後的效果挺不錯,後面還可以逐步完善。”
季覺報告道:“但是除了主體之外,處理流程耗費了不少材料。”
“都是一些備用的耗材,無所謂。”
葉教授滿不在乎,那些不甚要緊的,鬼工球自然不會吝嗇,至於那些真正罕見和稀有的,沒有自己的允許它也不敢拿出來。
放下茶杯擦了擦手之後,她拿起了鬼工球,像是讀取了一下記錄,掛回了保溫杯上。
對於季覺的冶煉和製作,也只是淡淡的點了個頭。
“不錯。”
季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嘴角不可抑制的勾起,然後低頭繼續吃飯。
吃完之後自然有人收拾,用不着季覺瞎忙活表示殷勤。
“行了,走吧。”
葉教授拿起保溫杯來,“這麼久了,也該去走流程報到了,不然同行們還以爲我看不起他們呢。”
雖然實際上確實看不起就是了。
清晨過後,營地裡依舊繁忙,人來人往,不少軍部的車輛往返,巡邏四周的人歸來之後都帶着幾分倦色。
而有幾個吃過早餐的人從餐廳走出來,遠遠看到了葉限和季覺兩人的身影,彷彿微微色變,低頭加快了腳步匆匆走了。
倒是有幾個老登看到了之後,腳步一頓,但也只是點頭示意,並沒有靠近。
看得季覺忍不住撓頭,看來自己這一脈似乎在業界的名聲不甚友善哇。
不過倒也正常。
葉教授哪天要是溫言細語和聲悅色的跟人講話,季覺反倒會感覺進了什麼規則怪談了。
既然來到了這裡,他也忍不住探頭張望。
看向營地之外,泉城遺蹟的方向。
只可惜,那裡只有一片濃郁到什麼都看不清的白霧,隱隱綽綽中,似乎有什麼建築的輪廓和痕跡,但卻完全看不清。
葉教授頭也不回的說道:“不用白費功夫了,這麼多年施加了那麼多工程,從潛意識的驅人信號再到天元一系的隔離和餘燼的封鎖,從外面是什麼都看不到的。”
“不是說陷落了麼?沒看到地震和裂谷的痕跡啊。”季覺好奇。
“有才奇怪。”
葉限搖頭:“‘陷落’一詞,是相對現世和空間而言,所指的是距離上善的遠近——距離上善貼近,則爲聖所。距離上善遙遠,則爲邪域。
如今的泉城,在距離上來說,恐怕已經快要脫離現世,貼近旋渦了,雖然還和現世有所銜接,但形同裂界,什麼時候徹底掉下去也不奇怪。”
倘若只是掉下去的話,反倒還好。
只是,泉城一域如此龐大,一旦徹底陷落進旋渦裡,恐怕連帶着現世都要捅出一個大洞來,到時候才真正叫禍患無窮。
這麼多年,提升升不上來,墜落又不能令其徹底墜下去。不上不下的在所有人的軟肋上掛着,一個字兒,難受。
如今倘若能畢其功於一役,徹底解決的話,那肯定是絕大的好事。
可問題是,真的能解決麼?
所有人心裡都掛着一個問號。
可跟着葉限越是向前,季覺心裡卻反而越是安定,可這一份安定卻也令他有些不可思議。完全是下意識的一種感覺。
就好像走進了庇佑所一般,即便泉城地窟近在眼前,可本能的卻感覺有所憑依。
不只是心神,就連靈質都安定了起來,甚至自發性的外溢和散發都消失了,馴服的運轉,侷限於體內。
如同在深水中跋涉,感受到了阻力的存在。
某種無形的力量籠罩空氣之中,壓下了一切混亂和紛爭,豎立起規矩和標杆,令一切彷彿都變得明晰直白,有據可循。
彷彿有看不見的眼睛,高懸於天穹之上,俯瞰一切。
見證所有。
毫不掩飾,但又讓人難以生出牴觸和厭惡來。
在這種領域之內,一切靈質流轉盡數有跡可循,所有的能力和賜福波動也都收斂了自身,並非無法調動,但就好像是將刀劍裝入了鞘中一般,一切變化都將被知悉和了解。
甚至,壓制!
季覺毫不懷疑,如此高遠的力量,肯定不只是拿來做監控的,真要有什麼動盪的話,搞不好立刻就會被反手鎮壓。
而更令他震驚的在於,即便是窮盡自身的感知,也無法觸及這一片領域的盡頭。
就像是將整個泉城的周邊區域盡數囊括在其中一樣!
未免也,太過誇張……
“這就是讓你多出門的原因,老是在崖城一畝三分地兒,養不出什麼眼界來。鑽進犄角旮旯的地方里久了,就會蠅營狗苟,鼠目寸光。”
葉限走在前面,淡然說道:“這是天元一系的圈境。
超拔位階的天選者倘若矩陣和賜福足夠的話,一旦全力施展的話,就會形成足以干涉現實的廣闊界域,你應該已經見過了吧?”
季覺頷首。
回憶起之前聞姐和勞倫斯全力動手時,靜滯了整個濟慈醫院的結晶領域。
以意志覆蓋現實,以靈魂更替事象,以自我反向侵蝕世界……抵達這個程度,就如同原石剖開,展露出絕世之光。
季覺好奇:“只是……每天維持着這麼龐大的圈境,難道不會累麼?”
“誰知道呢?”葉限微微搖頭,“對於天人而言,恐怕只是些許辛勞吧,又或者,他不在乎呢。”
天人。
季覺呼吸微微一滯。
忽然再度感受到了安定感的提升。
天人啊……突破了凡人和神明界限,真正觸及天命的存在,其力其能,已經超出常人想象。
倘若有天人出手的話,泉城之事未必不可行!
他陡然信心振奮了起來。
走在前面的葉教授彷彿感受到了什麼,莫名的回頭看了他一眼,似是同情一般,卻沒有說話。
十分鐘後,季覺就開始想要給剛剛的自己一個大耳刮子了。
想什麼呢?
可行個屁!完犢子了好麼……
趕快收拾東西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