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過多久,貨船頭頂上的天空就又能見到星辰了。只是,在經歷了不久前的那場劫難之後,貨船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光明。他們即便是在明亮的室內,眼前也是一片黑暗。痛苦的吼叫,在風暴離開之後,一直籠罩在這艘貨船之上,就像是驅趕不走的幽靈一樣,一直纏繞着這艘被詛咒了的貨船。
所有船員都在這巨大的噩夢裡崩潰了。即便是一向以冷靜沉着著稱的船長,也禁不住跌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再也看不見光明的痛苦,再也看不見家人、愛人的痛苦,遠遠比失去了手腳更加難以接受。誰又能在這樣的劫難裡保持鎮定呢?
就連修行道家心法的佑尹也無法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電光所給他造成的極大痛苦在經過休息之後,也漸漸的適應。然而,一向習慣於用眼睛去認識世界的他,今後該怎麼辦呢?一時之間,他根本無法接受自己已經瞎了的現實。他非常清楚,在全方位的看到那股巨大光亮的時候,他的眼睛必定因爲不堪重負而崩潰。這是無法逆轉的傷害,沒有人能夠醫治。很有可能,他會一輩子都無法再用眼睛去觀察外界。
他試着再次使用天眼通,結果卻發現視線裡依然是一片漆黑。天眼通給他帶來的巨大優勢,在今晚的雷電之中,卻也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他瞎了。
他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然而這個現實,又殘酷到令他他這個心境修爲非常高的修行者也無法承受。生理的痛苦能夠平復,然而內心所引發的痛苦,卻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夠平復下來的。在剛剛出現電光的瞬間,他就本能地一掌打暈了龍倩。他不想讓她的眼睛受到一丁點的影響。
在身體和心裡的痛苦正同時折磨着佑尹的過程中,龍倩醒了。她的眼睛因爲昏厥而沒有受傷。昏厥讓她躲過了這一劫,然而當她看到佑尹眼睛裡留下來的血淚,以及聽到他痛苦的嚎叫時,這個女人卻恨不得處於痛苦中的人是她,而並非是佑尹。
她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撲到佑尹的身邊,緊緊地抱住後者的頭。後者因爲痛苦,正瘋狂地擊打着自己的頭。龍倩抱緊佑尹,讓佑尹的手無法打到自己,然而佑尹卻打到了龍倩的背上。
“噗……噗”兩下,龍倩的背脊硬生生的承受了佑尹的兩拳。
“龍倩?”佑尹感覺到自己手打到的人並非是自己,同時也感覺到了胸前的溫暖。他在這溫暖的擁抱裡停下了手,痛苦雖然折磨着他,讓他痛不欲生,然而誤傷到龍倩所給他帶來的愧疚和心痛,讓這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現在,他只想知道龍倩有沒有事。
如果龍倩有什麼事,他或許就會立即把自己給殺了!
天知道用什麼方式!
“我在,我就在這兒。”龍倩聽到佑尹無力地說話,她知道這個一向堅強冷靜的男人,現在正經歷內心的極大磨難。她這麼毫無遮擋的承受了佑尹兩拳,事實上兩片肺葉都已經被打傷。每說一句話,她都會覺得肺部像是被針扎一樣痛。若是平時,她恐怕已經不想再說一句話了。然而現在,她卻要全力抱緊佑尹,並且讓對方聽不出自己聲音出了什麼問題。她在心裡暗暗地給自己打氣:“再痛也要堅持。如果我不堅持,他就完了。”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她能猜到佑尹的眼睛大致是怎麼了。後者現在最需要的是關懷,
而這又正好是她現在唯一能夠給他的。
“你沒事吧?”佑尹驚恐,後悔,急切地問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沒事吧。你要是有事……”他的話被龍倩給打斷了。
“沒事,”龍倩感覺到佑尹逐漸恢復的自制力,心想:“讓你打兩下,你就不發瘋,值了。”她忍住劇烈咳嗽的衝動,輕輕撫摸着佑尹的背脊,就像是母親安慰受傷的孩子一樣輕輕撫慰着這個受傷的男人的心。
“不用怕,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她輕輕地說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不,”佑尹搖了搖頭,急切地否決道。他推開了龍倩,但是對方立即抓着他的胳膊,又把他整個人抱在了懷裡。
龍倩沒再說什麼,她用力地抱緊了佑尹,非常害怕後者會再把她推開。而後者,在最初的掙扎了幾下之後,也不再掙扎。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嘆氣,然後哭泣。他哭得很小聲,同時伴有身體微弱地抽搐。龍倩知道他的心裡很難受,所以她將緊緊抱住他後背的手,輕輕移到他的頭上,就像母親撫摸孩子一樣,輕輕地撫摸着他的後腦勺。她讓他冷靜了下來,也讓他度過了最難渡過的那一道難關。
這艘失去了人控制的貨船——因爲沒有人能看清讀表,也沒有人能看清方向和方向上的景物,所以也沒人願意控制船——在飄飄蕩蕩了兩天之後,最後在一個小島上靠了岸。已經瞎了的船員們在船艙裡不停地發佈求救信號,期待救援人員的趕來——這是他們瞎了後除了哭泣和吵架以外唯一做的事情。
小島上長着一片濃密的原始森林。大量的熱帶植物充斥着森林的每一塊土壤,同樣的,大量的熱帶生物,也存在於這片密林之中。毒蛇,毒蟲,各種讓人叫不出名字來的生物,是這裡的原著居民。如果有人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走進這片森林,結果肯定會非常慘。
然而龍倩,這時卻揹着佑尹往林子裡走了去——他們不是船員,如果來了救援船,對於他們來說,恐怕會更加麻煩。身爲龍道修行者的她,對天地間的一切生靈都能自由溝通,換句話說,她可以跟動物和植物聊天。所以,她覺得進入這片森林,遠比等待救援要更合理。對其他人來說恐怖至極的毒蟲毒蛇,對於她來說,就像是街上的行人一樣普通,而且並不危險。
從一踏出船艙,龍倩就將自己對生靈的感應能力承輻射形朝四面八方鋪展開了,在她還沒進入森林之前,她就已經和森林外圍的那些生靈開始了溝通。
剛剛走到森林的外圍時,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從腳邊爬過去的一條蝰蛇。這條褐色斑紋的蝰蛇,來自於旁邊的一個陰暗的洞穴。它有劇毒,所以,龍倩並不想惹它。它爬出來的目的,是爲了在清晨的時候曬一曬陽光——只有在這個時候它才能到陽光下活動,如果再過一段時間,炙熱的陽光就會把它直接烤死。龍倩並不想跟它打交道,更不想去跟那個洞穴裡的生物打交道——她雖然不會懼怕任何生物,但是對某些生活在陰暗裡的生物,她還是會有些本能的排斥。
佑尹很好奇龍倩會帶他到哪兒,不過他不想問,他想先猜一下。他一會兒猜測龍倩是要給他找一個修行的地方,因爲他感覺到了樹木和崎嶇不平的樹根、亂石,濃密的山林自然是修行療養的絕佳之地;一會兒,他又猜是龍倩找到了元靈,正不離不棄地帶着他,一起去找元靈。
他還想了很多可能,並且樂此不疲。
而龍倩,她其實並不是不想跟佑尹說她的計劃,只是她現在正全力地在與自然交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周圍。從下船後,她就開始和每一棵樹交流,和每一隻蟲交流,她從它們那裡獲得了這片森林的記憶,感受到了它們的恐懼和好奇,並且還讓那些將他們當成食物來源的蚊蟲遠離他們——這使得她根本沒有時間去跟佑尹解釋,而且,她認爲後者根本不用她解釋就能瞭解她心裡的想法,她認爲他們有這個默契,或者說,她認爲佑尹那麼聰明,肯定能猜到她的想法。不過,她錯了。當然,這並不重要。
在進入森林大約一小時後,他們撞見了這個森林裡體型最大的猛獸。龍倩在與蟲子和大樹的交流中,偶然得知了一個消息:在這片林子裡,生活着一個巨大的生物。這個巨大的生物讓她很好奇,也讓她很擔心。所以,她決定先去會一會那個生物,儘可能地讓它不能影響到自己和佑尹。
那是一條巨大的蛇。粗略估計,它大概有七十五米長,比世界上任何地方發現的蛇都大好幾倍。它正悠閒地懸掛在一棵千年大樹之上。灰黑的鱗皮下,隱藏着令人絕望的力量。實際上,這條蛇並非是普通的蛇,已經瞎了的佑尹,本來應該是絕對看不到它的存在,但是,他清楚地感覺到了,有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量,就在他的前方。這種力量並非是物理上的單純的力,而是一種讓他感到非常被動,很想逃跑的力量。
是的,他感覺到了恐懼、死亡就在眼前。
“你感覺到了?”龍倩終於開口了。
佑尹的不安讓他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雖然只有一下,但是揹着他的龍倩還是感覺到了。她正在試圖將自己的意識靠近那條蛇。身爲龍道修行者的她,早就養成了對任何生物都能夠冷靜對待的習慣,但是,當她第一眼看到那隻懸掛在巨大參天大樹上的巨蛇時,她還是愣了很久。她開始的時候(在剛剛從動物的記憶裡發現有個巨獸存在的時候)還以爲那只是普通的生物,只要馴服了它,就可以讓它成爲自己在這個的守護者。然而……
按照常例,這麼巨大的生物,一般是不可能自然存在的。不出意外的話,這條巨蛇的存在通常都是非常不同尋常的。很多人在第一眼看到這條蛇的時候,都會認爲它之所以能長這麼大,一定是具有某些特別的原因:或許是輻射導致基因變異,或許是某種藥物改變,或許是從其他世界來的力量改變了它。而龍倩正好知道那個背後的原因。
身爲龍道修行者的龍倩非常清楚,在元靈界,修行龍道法門的修行者,絕大多數其實都是獸類,或者禽類——在那個世界,任何生靈都具有智慧,甚至於連某些死物,也具有智慧,人型生物在那個世界的地位並不算是最崇高的。而在龍道里,像她這樣的人型和類人型修行者,就極少出現。她曾幻想過在元靈界,龍道仙府裡的情景:一大堆各種各樣的猛獸,和龍。所以,當她親眼看到那條大蛇,最初的呆愣之後,她的心裡就已經猜到了這條蛇的來歷:或許是某個元靈界的龍道修行者,來到物質界後,想收一個同類做弟子——因爲這條大蛇自己並不是元靈,所以它應該只是某個元靈的徒弟。這是龍倩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可能。她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如果這條蛇真的是某個前輩招收的同門,那麼它一定具有相當的智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