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所有人在碰到至親的事都會難以做出理智的抉擇一樣,佑尹在從空中降下來時,他的內心裡也充滿了矛盾。他倒不是擔心自己做不了決定,事實上他覺得自己隨時都能做出決定,只是他擔心龍倩。從龍倩對獸王的感情來看,他很擔心龍倩會無法作出決定。他們必須得考慮一個問題:如果獸王的靈魂已經受到了侵蝕,他們到底該怎麼辦。是將他強硬地留在世上,讓他飽受折磨,還是給他個痛快?毫無疑問,佑尹覺得龍倩是肯定會選擇前者的,他認爲,如果自己果斷地給獸王一個痛快,那肯定就會激發起妻子的仇恨,或許從此以後都再不往來。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就忍不住心痛。如果讓他與妻子分開,他還真覺得不如世界末日到了算了。
剛剛落到小島上,佑尹就注意到了龍倩的視線——看樣子,她似乎已經甦醒了有一段時間了。因爲一直在想獸王的事,佑尹的天眼雖然覆蓋着,卻半點沒有進心。一見到龍倩已經醒了,他頓時就愣住了,同時有些做賊心虛地別開了視線。
“你醒了?”他問道。神態有些扭捏,就好像他不是龍倩的丈夫,而只是不期而來的普通朋友一樣。
看着丈夫扭扭捏捏的樣子,龍倩不禁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那個時候,他的表情似乎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往昔的記憶就像是被刨開了的泉眼,嘩啦啦地就向外涌現了出來。她回憶起了第一次與佑尹相識的場景,第一次與佑尹共同面對怨鬼的場景,共同守護父親飛昇,還有與王謝月的相識,惡魔的襲擊,逃離海外卻遭逢了厄難,飄落到荒島上,偶遇了父親宿敵大蛇……一系列的回憶下來,她不免都有些感概了。
“今天怎麼了?怎麼和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一樣?”龍倩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扭捏的佑尹了,在她的印象裡,佑尹似乎只有在第一次被她找上門的時候,纔出現過如此扭捏的模樣。在之後的合作對付怨鬼時,他們之間就已經熟悉到,幾乎可以猜出對方心事的程度了。她不免很好奇,內心裡也爲丈夫的不尋常而感到了一絲恐慌。她似乎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絲東西,聰明的她瞬間就將這一絲的東西給抓住了。
“是不是因爲師父?”她從地上站起來,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質問道。
“嗯。”佑尹點了點頭,直視了一會兒妻子後,他終於還是妥協了,將不久前發生的事情都與龍倩敘述了一遍。他本以爲妻子在聽到後會非常高興,不等他說完話就要求他叫出那個血靈來打開封印。然而妻子卻並沒有這樣做,她只是張着一雙水靈靈地眼睛,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丈夫的手,因爲心緒的波動,臉上變換了好幾個表情。雖然佑尹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龍倩確實沒有過度的興奮,也沒有完全要失去理智的徵兆。在將剛剛和血靈的對話內容敘述完時,他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怎麼了,他總覺得在這一聲嘆息之後,他那些縈繞在心頭的煩惱都消失了。
“所以,”龍倩輕輕地將佑尹的手用兩隻手捧到了胸口,然後又輕輕地將後者那一隻消瘦的手湊到了自己的臉上,並溫柔地說道,“謝謝你。謝謝你……”她連說了好幾聲謝謝,聲音都有些哽咽。
聽到妻子的哽咽聲,佑尹彷彿
覺得心都要化了。他不禁猛地將妻子摟在了懷裡,輕輕撫摸她的秀髮,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肯定不會有事的。”
“傻瓜,”龍倩讓佑尹抱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推開他,她的心緒似乎在丈夫的懷裡平復了很多,她笑着說,“你是怕我接受不了,所以纔不知道給怎麼跟我商量對吧?我謝謝你,是謝謝你沒有爲我做主張。現在的你看起來,就跟我老爸一樣。不喜歡多說話,不喜歡錶露什麼感情,一碰到事情就憂鬱。可能,他就是因爲看穿你的本質和他的相似,所以纔會認爲你適合我吧——最適合女兒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翻版。(她笑着微微搖了搖頭)怎麼說呢?獸王是我的師父,但是,這麼多年過來了,你以爲我真的不能接受嗎?如果……算了。天上那個結界就是你爲了放出師父做的嗎?不管怎麼說,有些事總得要面對。其實幾個小時前我就已經醒了。我看見你和一個長着翅膀的……開始我還以爲那是你的朋友。剛剛聽你這麼一介紹,仔細想想,他們好像確實不太一樣。你在空中做結界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們要做什麼了。你不知道,當時我真的希望你根本不要問我的意見,就這麼把師父放出來了。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誰都不知道師父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狀態。如果他的靈魂都受到了侵蝕,我想……也是最好的辦法吧。其實,如果你們那麼做了,我肯定也會裝修煉,沒有醒來。可能,事後我會對你發火。誰又知道呢?但是,既然你都跟我說了,我也不能這麼不負責下去了。我不能把責任都推到你身上,我們是夫妻,是要永遠在一起的人。”她一直很用力地抓着丈夫的手,說完話,還將後者那消瘦的一雙手放在了臉頰上。
“你沒有,只是……”佑尹不想繼續看到妻子這麼說下去。
“其實,我都想通了。”龍倩又貼到了丈夫的胸膛上,說,“只是,如果真到時候,我肯定還是會難受的。不管怎麼說,你先讓那個朋友把結界打開吧。”
“好的。”佑尹愣了愣,點頭回答道。他猶豫着是否該將結界凝固完成之後再打開龍域。但是,一想到妻子好不容易做出的決定,如果拖得太久,恐怕又會產生什麼變化——當斷不斷,遲則生變。帶着這樣的想法,他立即就離開了妻子,隻身一人朝血靈離開的方向飛了過去。
大約數十公里外,不遠千里而來的血靈正好奇地凝視着他。
“我知道這樣雖然有很大風險,不過我和我妻子都希望您能現在把結界打開。”他沒有半句客套,直接就說道。
未知名的血靈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有囉嗦。他便與佑尹又回到了那一片佈置下結界的天空。他接過了從佑尹手裡遞過來的龍域,眼神裡忽然閃現出了一些遲疑。隱約間,彷彿還能見到一絲絲惆悵。最後,他還是將龍域放在身前,也不知是基於何種理由,龍域在他放開雙手之後,居然就這麼懸在了他身前。
緊接着,就見到一股天青色的微光,從龍域上慢慢向外溢出,然後逐漸在周圍的空氣裡消失不見。不多時,天青色的微光完全消失了,整塊龍域也變成了紅黃色。那是一種讓人見了就無比嚮往的顏色,是一種能吸引人過去將它緊緊握在手裡,擁在胸口的顏色。但是就是這麼
一個吸引人的顏色,卻讓佑尹和未知名血靈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厭惡——這股吸引人注意的顏色,其實是來自於一股非常邪惡的力量,色魔。仔細觀察它,就連佑尹這麼強的修爲,也能感覺到心絃在劇烈地跳動着。
“你要注意。”未知名血靈將龍域緩緩移動到了兩人的中間,提醒道,“你雖然擁有三種功法,卻沒有一種心境法術來維護心神——我也沒有。所以,我們最好都離它遠一點,不然就會受到影響。”他不安地吞嚥了一口口水,繼續說道,“接下來,你要攻擊龍域。那隻山羊的法術效果雖然厲害,但是他對陣法結界的理解簡直就跟嬰兒一樣。幾輪攻擊之下,這個結界必然會破裂。要注意,結界破碎的時候,組成結界的能量肯定會散開。”說到這兒,他的周圍突然多出了一個天青色的光圈,他繼續說道:“你最好也像我一樣做一個結界來保護自己。”不知道他是否在害怕,佑尹聽到了他吞嚥口水的聲音。
聽從未知名血靈的建議,佑尹根本沒有猶豫就在周圍佈置了一個結界。自從鬼聖事件之後,他就再也不允許自己盲目冒險了。任何建議他都會聽,哪怕那個建議的來源是一個他非常厭惡的人——實際上他也並不討厭這個特地跑來幫他們解開封印的血靈,雖然這個傢伙的嘴巴臭得就像是從茅坑裡修煉出來的,雖然他都還不知道他的名字,雖然他來歷不明。
“準備好了?”未知名血靈看着佑尹身上出現了一層金青色的光圈,隨即問道。
“好了。”佑尹點頭回答。他與血靈對視了一眼,不禁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腦海中自然而然地回憶起了“入夢清心小法”來穩定心緒。就在這時,他突然靈光一閃地想到了什麼。他朝着自己的衣兜看了一眼,腦海裡突然出現了周沐林當年說過的那番話。一時間,他覺得自己有了一個辦法。他摸了摸衣兜,發現那個救命的東西還在裡面安靜的躺着,並沒有拋棄自己,於是,他就更加有自信了。這時,他也終於明白了未知名血靈說的那句“明明身上帶着那麼大一個寶藏,卻不會利用,真是暴遣天物啊!”是什麼意思了。此時,他又感激地朝血靈看了一眼。
“準備好了就開始。”血靈被佑尹這麼感激地看了一眼,微微愣了一下,他有些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佑尹點點頭。緊接着,這個男人就將三成的功力集中到了手上,一個閃爍着金青二色的拳勁,頓時從他的手上奔了出去。這團拳勁以近乎流光的速度擊中了龍域。就在這時,“砰”地一聲巨響,整顆龍域上的粉紅色,就像是被擊落了的油漆一樣從龍域上落了下來,剛剛一見到風,這些油漆一般的粉色塊就變成一道道粉紅色的煙霧。這些煙霧一直瀰漫到了佑尹的周圍,若不是他事先準備好了結界來保護,必然會被這些煙霧籠罩。那一層粉紅色從龍域上掉落下來之後,龍域本來的綠色又重新出現了。佑尹知道,現在龍域上面最後一層結界已經被破壞了,只要再稍稍碰一下它,獸王就會從裡面出來。
這時,他忽然開始猶豫起來。他朝地面的妻子看去。後者雖然看不清在粉紅色煙霧中的他,卻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微微點了點頭,就好像她知道,在這時,丈夫的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