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巫行雲和丁春秋兩人均不知無涯子他們的去向,只能一點一點地慢慢尋找。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首當其衝,他們的第一站定在蘇州。
當巫行雲和丁春秋達到初春時抵達蘇州的。時值小荷出角、嫩柳吐絲的光景,放眼望去一片鬱鬱蔥蔥的青綠,陽光下微微泛着金色。
這種顏色到時巫行雲在記憶裡熟識的,這種顏色總讓她想起那個沒有正形的師傅。他那頭雪白的發映着光,大抵就是這種亮得晃了人眼睛的顏色。
水鄉江南啊!
那是一個在巫行雲印象裡朦朧而唯美的存在。逍遙子總是不斷地跟她說着江南的好,好像在他口中那裡連風都是暖的,帶着花香草氣的一般。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逍遙子有日興起將將他房內的藏書統統搬到庭院內,說是要去去潮氣。適時正逢初夏,但因高處不勝寒,雲端裡的縹緲峰仍不見一絲暖意。
逍遙子將書撲了滿地,才直起身捶了捶後腰,仰頭嘆息道,“真不知道師祖那羣飛身成仙的老傢伙們怎麼會想到將靈鷲宮建在這麼陰寒的地方。”說着,他又嘆息着捶了錘腰,彎身在石凳邊做下,自顧自地給自己斟了杯茶,淺抿一口,“要我說就應該建在江南的西子湖畔,那裡真是美得像夢,一年四季分明別緻。放眼望去,每一眼都是景,每一景都是詩。”
當時月末四歲的巫行雲一把撲到逍遙子的身上,她皺着細細的眉頭,死命地扯着逍遙子的衣襟大叫,“你不許去!以後都不許去!”去了,就又要留下我一個人了。
“好好好!爲師不去便是了,還是縹緲峰好啊!縹緲峰上有個雲兒可以欺負爲師取樂嘛!”逍遙子一邊輕笑着連聲回答,一邊頭疼着在不傷及巫行雲的情況下把她的小爪子扒下來。
……………………
“雲姐姐?”丁春秋捅了捅身邊的巫行雲小聲詢問道,“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語氣裡有一絲不大不小的埋怨。
巫行雲眨了眨眼,若有似無地嘆了嘆氣,展顏笑道,“我在想江南真的很美。”
“嗯……”丁春秋低低應了聲,眼神也隨之一暗。他看得出她是在敷衍他。
飛身躍下馬車,丁春秋將手伸向巫行雲,想要扶她下車。但是巫行雲卻徑自從車子的一邊靈巧地跳下,看都沒看他一眼。丁春秋收回手,冷哼一聲,隨即提步跟上巫行雲。
車伕駕車又行出一條街的距離,突然慘叫一聲,口吐白沫地從駕駛座上翻滾下來。
巫行雲遠遠地向後張望一眼,接着她不着痕跡地向丁春秋靠攏了一些。
這一路上在丁春秋手下缺胳膊斷腿,掉眼珠爛鼻子的無辜羣衆絕不在少數。當巫行雲發現了這個情況後,她又不忍心對丁春秋過多責難,只能對他看得緊些省得別人再倒黴。
此刻的巫行雲彷彿是陷入了逍遙子的怪圈,或許他們師徒兩人對於坐下弟子均爲無差別溺愛。
丁春秋雖不是她的徒弟,但卻是她一手□□出來的。她對他寵得很、疼得緊,就算他真是她親弟弟怕也就不過爾爾罷了。
眼角的餘光出現巫行雲的鮮紅的衣角,丁春秋的嘴角泄露出一絲如同勝利一般的微笑。
丁春秋自然是知道巫行雲的心思,當然他也知道如何利用她的心思。輕輕朝着街邊的棄兒彈出一些毒粉,幾乎只看見一個紅色的影子,巫行雲便已經與他並肩而立。她撣了撣衣袖,拍下剛纔當下的毒粉,她惡狠狠地擡眼瞪着丁春秋道,“你這個愛惹事生非的小祖宗!”
丁春秋聽了卻嘻嘻一笑,自然而然地伸手挽住巫行雲的手臂。
可是巫行雲卻沉默着低下了頭,剛纔她脫口而出的話竟然帶着逍遙子以前的口吻。看起來,年少莽撞的自己真是沒少給他添麻煩呢!
還來不及太多感慨,路邊的一段對話吸引了巫行雲的注意。
“燕子塢邊烏衣巷裡可是住着白衣神仙!”一箇中年人抹了把沾着油花的嘴,暗搓搓地拉了拉身邊的的人小聲道,“我親眼看見的,那人只是揮了揮手便將一個眼看着就要嚥氣的半死人給救活了!”
他神秘兮兮地抄身邊地眨了眨眼,頃刻後突然又猥瑣地笑道,“那神仙長得俊朗不凡,就連身邊跟着的女子也是仙女下凡,人間極品啊!”
白衣神仙=無涯子。
仙女下凡=李秋水。
醫術超羣=無涯子/李秋水。
三個等式跳躍着進入巫行雲的腦海,她霎時兩眼一亮,對着身邊的丁春秋道,“走!咱們去燕子塢!”
無涯子在燕子塢啊!
巫行雲滿臉帶笑地笑着,無涯子你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你看姑奶奶我怎麼收拾你!
丁春秋對着巫行雲璀然一笑,接着垂首斂眉,嘴角處微微扯出一抹冷笑。毒粉瞬時出手,直朝着那人的嘴奔去。
巫行雲挑眉看着丁春秋卻沒有出手阻攔。
誰叫他說李秋水那種貨色是仙女下凡的,長了嘴巴卻不說人話,爛了倒好!
人人都說江南美。
卻不說江南一脈山美,水美,人更美。就連路邊賣藕荷的姑娘也是一個個如花似玉,皮膚好得都能掐出水。
眼看着離烏衣巷已是不遠,但是巫行雲卻突然有些怯。她低頭看了眼自己那身紅色的男裝,咬着下脣顯得爲難。
女爲悅己者容。
“不行!”巫行雲站定小聲嘟囔着。
“怎麼了?”丁春秋跟着站定下來,退一步回到巫行雲身邊關切地問道。
巫行雲斜睨了他一眼,神情尷尬。
“你、你看……我這樣好看麼?”
“好看啊!”丁春秋笑彎了眉眼。他伸手牽起巫行雲的手,輕聲說,“雲姐姐怎麼樣都好看!”
………………………
兩樓的軒窗內。
“小姑娘真是穿什麼都漂亮!”繡裝的掌櫃笑眯眯地看着換上淺藍色繡着雲紋的留仙羣,足下彷彿帶着波紋的巫行雲。
掌櫃是一個熱心的中年女子,她不止給巫行雲換上了時下江南最流行的裙裝,就連頭髮也一同幫她打散重梳,換成了精緻的新月髻。
此刻的巫行雲乍一眼看上去,也像一個溫婉多情的水鄉女子一般。
巫行雲卻皺着眉頭將桌面上的銅鏡重重地反扣下來,好似在鏡中看見了什麼鬧心的東西。丁春秋見狀湊近了些,他問緣由,巫行雲只是垂頭也不答話。
鏡中少女美則美矣,但卻不是巫行雲。不再是那個肆意妄爲好像永遠長不大的巫行雲。
但巫行雲又是誰呢?她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侏儒。她是一個自欺欺人從來不敢透露出自己心底的卑微的膽小鬼。
無涯子之所以不回來,怕也是想明白了。江南一地人傑地靈,又有美人相伴,他又何必回到天山絕頂那個乾冷異常的地方去找那個脾氣古怪的侏儒?!
巫行雲越想越氣,竟開始負氣地動手拆去頭上的髮髻。
“哎!”掌櫃看了忙伸手阻攔,平實的臉龐上堆上的滿臉的笑意,“小姑娘真真是漂亮,快別拆了,依我看呀!整個姑蘇也就是那烏衣巷裡的李美人能在容貌上勝你半分了。況且,你還小,將來長開了,沒準比那美人更標誌。”
掌櫃口中那一句‘小姑娘’惹得巫行雲心中惱怒,但是那一個‘李美人’好像更吸引她注意。
“烏衣巷裡的李美人?”巫行雲皺眉反問。
“是啊!就是懸壺濟世的林慕雲,林神醫那未過門的娘子啊!”
“林慕雲……神醫?”
難道是他們搞錯了?林神醫是誰?
“對啊!就是林大夫啊!他妙手回春,仁心仁術,來了才兩年就造福了不知多少鄉里。他救活的人那真是……”掌櫃的正說得眉飛色舞之時,突然她頓了頓,兩眼頓時放出近似崇拜的光彩,她指着街上的人流道,“快看!快看!真是白天不能說人,林大夫就在那裡!”
巫行雲順着掌櫃的手看出去,街道上原本鬨鬧的人羣霎時安靜下來,自動分出一條路來。而她也不自覺地起身,幾乎是撲到了欄杆上。
街上,一個男子白衣勝雪,天人般俊朗。他猶如閒庭信步一般款步踏來。那人自然便是無涯子。而李秋水一襲淺粉的衣裙靜靜地猶如荷塘上初綻的夏荷,清純着但也妖嬈着。
這樣看起來,果然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林大夫和李姑娘真是太般配了!”掌櫃長在兩樓的窗戶邊感慨道。
巫行雲緊緊握着手裡的欄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開口,“哪裡配了?”
“哪裡不配?”
可不是麼?這就是哪裡都配,就像是金童玉女,人家天生的強生的。
“那我呢!我跟他配麼?”不知爲什麼,巫行雲就這麼脫口問了出來。
掌櫃突然笑彎了眼角,她和藹地摸了摸巫行雲的頭頂,“你呀~還是這位小哥最般配!兩個小傢伙別提多合適了!”說着,她又將丁春秋拉了過來,兩廂一比對,果然都是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可愛極了。
丁春秋害羞得紅了臉,垂下頭去的時候還悄悄望了巫行雲一眼。而巫行雲卻是愣了愣,因爲掌櫃的“小傢伙”。
突然她憤然拍開掌櫃的手,提氣丹田,足下輕點,順勢飄出了窗戶。身上的紗裙被風鼓着,倒真是唯美飄逸。
巫行雲在無涯子面前站定,她倔強地瞪着他,哪怕眼眶已經紅透了。
無涯子顯然是吃驚了,他微微眯着眼,眼梢中透出濃濃的思念。他抿着脣,似乎是在思量着怎麼開口。但是片刻後,他勾脣笑了起來。
那一刻,街道上的人羣似乎被抽成真空,巫行雲看着無涯子,也只能看見無涯子。
巫行雲惱怒地跺了跺腳,剛要上前質問,李秋水卻迎了過來。她眼角含笑地說,“好妹妹!怎麼要來也不通知姐姐一聲呢?姐姐好和慕雲去接你啊!對吧?”她回頭對着無涯子使了使眼色,無涯子這才恍然着點了點頭,一副大夢初醒的感覺。他走上前,拉了拉巫行雲的衣角,真實的觸感讓他那顆懸着的心穩穩落了下來。
無涯子俯身將巫行雲一把抱起,讓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就像是逍遙子以前一樣。
“還好麼?”無涯子仰看着巫行雲。他雖淺笑着,但那雙上揚的眼角卻盛着似是要灼傷人的光亮。
一句‘還好麼?’就好像讓巫行雲的那些委屈煙消雲散了,她摟着他的脖子,很放心。
眼見李秋水還站在一側,想到這三年來她和無涯子朝夕相對,巫行雲就酸水直冒。她心有不快地狠狠剜了她一眼。可見她在朝自己使眼色,想來他們有什麼難言之隱,才勉強冷哼吐出一句,“還不帶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