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親啓:
雲兒,若你已讀到這封信,爲師怕早已魂歸西天。
勿念。
李秋水其人性情可算率直,可爲友。李滄海人如其名,心似海深,勿深交。無涯實爲可託終生之良人,望珍惜。切莫逞一時之氣,毀兩人經年之情。
你所修煉的八方六和唯我獨尊功,甚爲精妙,威力無比但亦使你不能發身成長。以爲師之見,此乃寒氣旺盛瘀滯於手少陽三焦經之故。
日夜思量,得一解法。
五年後入秋第三日,日月交會,天地無光,陰氣亦盛。於此日你將全身至陰內力彙集一點,勉力一試,方可突破桎梏,發身成長。身材便可與尋常女子無幾,屆時你就可永葆青春妙齡容顏。
切忌,靈鷲宮宮主不可久離天山。
……………
閱畢,毀之。
師,逍遙絕筆
巫行雲倚坐在逍遙子躺着的貴妃榻便,就着搖曳的燭火看完了那封信。她的睫毛顫了顫,但神色卻顯得呆滯。緩緩將信對摺對摺、再對摺,接着謹慎地將信揣進懷裡。
這信,她捨不得毀。
因爲,這是逍遙子最後留給她的東西。
這一晚,巫行雲抱着膝蓋坐在逍遙子身邊,她盡力將自己蜷得小小的,就好像想將自己藏起來似得。原本神采飛揚的烏黑杏眼失去了光彩,只剩黑洞洞地一片。
燭光明滅搖曳晃過她的眼眸,卻彷彿被吸進去了一般,讓人看不出一絲光亮。
幾日後,逍遙子下葬。
在巫行雲的要求下,他的屍身葬在靈鷲宮那片桂樹林裡。下葬當天,巫行雲從頭至尾一語不發,而無涯子則是體貼入微地陪伴在她左右。
夜風蕭蕭,吹得枝椏互相拍打着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投影在長生殿的紙窗上,像極了某種鬼魅。
於此時,呼吸聲幾乎微不可聞。
“誰?”巫行雲警覺地走到房門口,將門拉開。
“丁春秋?”她皺着眉,對於正抱膝坐在自己門檻上的小小身影覺得疑惑。
他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這來坐什麼。
秋季的夜其實很涼。丁春秋將自己蜷成一團,儘可能地挽留着體溫。他哈了一口氣,使勁來回搓着手掌。
“雲姐姐……”他擡起頭,睏倦使得他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他對着開門的巫行雲使勁眨了眨眼睛,片刻後才咧嘴笑了起來。但是那單薄的脣卻被凍得泛出病態的慘白。
“你在這裡做什麼?”巫行雲錯身將丁春秋讓進房中。看着坐在左邊抱着雙臂微微打着哆嗦地丁春秋,巫行雲撐着腦袋開口問道,“你想要些熱茶麼?”
丁春秋緊抿着嘴脣迫不及待地點頭。
“可是我的房裡沒有熱茶。”
………………
喚來婢女給丁春秋煮了一杯薑茶飲下後,巫行雲示意婢女帶領他去空閒的房間就寢。
“不要!我不要!”丁春秋從椅子上倔強地跳起來,一雙眼睛直視着巫行雲,閃閃發亮。
“你留着做什麼?”巫行雲皺着眉頭將丁春秋的手甩開,“你不在別有洞天好好呆着老跑到我這兒來做什麼?靈鷲宮是你由着性子想來就來的地方麼?”說着,巫行雲轉身對婢女說,“送他回去。”
“我不是!”丁春秋大叫着閃過婢女伸過來的手,卻在一個閃神之間被巫行雲抓着衣領拎了起來。
“想在我這裡撒野?”巫行雲冷冷地開口,滾圓的眼睛微微眯着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不是!”丁春秋態度強硬地回嘴但片刻後他又癟着嘴巴小聲地說,“我知道雲姐姐不開心,纔想陪你的……”
“你……說什麼?”巫行雲將丁春秋提得近了些,她湊到他面前又問了一遍。
丁春秋很委屈,他嘟着嘴,漂亮的眼睛裡蓄着淚珠。只見他“哇”地一聲,撲到巫行雲的身上,力道大得甚至將巫行雲掀翻在地。
“我喜歡你!”丁春秋雙臂摟着巫行雲的脖子,大聲地叫道。
喜歡,我?
巫行雲一時有些發愣。
“喜歡我做什麼?我又不喜歡你。”巫行雲下意識地接口。
丁春秋哭得梨花帶雨,小小的腮幫上掛滿了晶晶亮的淚花。他擡起頭,秀氣的眉頭緊緊蹙着,他就這麼無辜可憐又萬分傷心地看着巫行雲。期間,眼淚更斷了線的珍珠似得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沾溼了巫行雲前襟一大片的衣衫。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巫行雲撐不下去,心裡愧疚得不得了,好像自己怎麼欺負了丁春秋似得。
“咳咳……”巫行雲偏過腦袋尷尬地咳了兩聲,然後才道,“我看天色不早了,你就在這裡留宿吧!”
丁春秋吸了吸鼻子,眼淚又順着消瘦得下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一起睡。”他抓着巫行雲的袖子,聲音沙啞地開口。
“好好好!一起睡!”巫行雲連聲道好。
丁春秋眨了眨眼睛,這才止住哭泣。
“我要喝水。”他用袖子擦了擦臉。
“喝水?好!喝水!”巫行雲揮手示意立在一旁婢女。
“你倒。”丁春秋努着嘴巴,又眨了眨眼睛。
“好好,我來倒,我來倒。”
等安排丁春秋睡到牀上後,巫行雲坐在牀邊正打算放下幔帳。突然之間,她的動作一滯,接着飛快地懷裡掏出了什麼東西,平平地攤在自己的玉石枕上。
巫行雲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還好,沒沾溼。
“是什麼?”睡在內側的丁春秋用手臂撐起身子,好奇地張望。
“不關你的事,小孩子快點睡覺!”
巫行雲斜睨了他一眼,接着動作慌忙地將信收進懷裡。
丁春秋鼻子出氣,翻身面向牀內。
不說就不說,反正我都看見了。
再說,我纔不是小孩子呢!
總有一天你的事都會關我的事,就連你的人都是我的!
想到這裡丁春秋眯着眼睛賊賊地笑了起來。眼角的那兩顆淚痣隱隱泛着紅光。
巫行雲摸着自己的前襟還是覺得不太保險,又將自己的長生鎖從衣服裡拎了出來。打開夾層,將逍遙子的信放了進去。長生鎖從衣領滑進,緊緊貼着胸口,巫行雲又拍了拍胸口這纔開心地笑了起來。
翻身躺下,丁春秋立刻自動自覺地靠了過來。巫行雲雖然身子僵了僵,吸了口氣還是沒有將他推開。
巫行雲是怕了。
天知道這個小傢伙有多能哭!
其實,巫行雲便是這麼一個欺硬怕軟的人。
你對她兇,她肯定比你兇一百倍。
你若是向她示弱,她絕對比你還軟。
隔天,丁春秋賴在巫行雲的寢室,說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需要補覺。巫行雲拿他沒有辦法,只能自己甩袖去了逍遙子的墳頭。
逍遙子的墳,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土堆,就連墓碑都是一塊完完整整的漢白玉。
一塊漢白玉的碑,上面隻字未寫。
本來全派上下一致認爲應該由新任掌門人無涯子來撰寫墓誌銘,但是無涯子卻說,
“大師姐巫行雲纔是跟隨師父最久,瞭解他最深的人。這銘應由她寫。”
筆交到巫行雲手裡,她卻一甩手將筆丟了出去。
她說,“咱們師傅那是成仙去了,哪裡用得着寫什麼期期艾艾的墓誌銘?那老東西還活得好好的!就是我們看不到了罷了!”
巫行雲跌坐在墓碑邊,伸手拂了拂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又將已有些腐敗的祭品扔到一邊,換上新鮮的瓜果食物。
她抱膝坐着,想要拔草,卻發現墳堆半徑五尺之內的雜草早讓自己在昨天拔了個乾淨。悻悻地拍了拍手,巫行雲捏着自己胸口的長生鎖發起呆來。
“就知道你在這裡!”
無涯子的聲音。
巫行雲急得從地上跳了起來,轉身剛好撞上無涯子的胸口。
“啊!”巫行雲尷尬地捂着腦門向後退了半步,而後又被無涯子拉着手腕抓了回去。
“我要下山去了。”無涯子伸出雙臂鬆鬆垮垮地將巫行雲摟到懷裡,他將自己的下巴擱在巫行雲的腦袋上,神情也是懶懶散散,隱約還有些疲憊。雖然逍遙派是個閒散的門派,但是掌門交接起來還是有很多事物需要處理。
“下山?幹嘛去?”巫行雲小心翼翼地抵着無涯子的胸口,發出的聲音儘量地輕些,以免顫抖着的聲音透露出自己的緊張。
“送滄海出嫁。”無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巫行雲身上那股混着藥味說不清道不明的香氣,才又開口,“滄海的父親早年便在蘇州替她訂好了親事。師傅臨走前,吩咐我要將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順便,他還交代去蘇州做些事情,這次出門可能要久些。”
“做事情?”巫行雲勉強擡起頭望着無涯子漂亮耐看的下巴,“做什麼事情?”
“李家除了滄海秋水兩姐妹之外,全家上下一百餘口無一生還。她們的父親李行舟本事以仁義名揚一方的大俠,與師傅有忘年之交。卻在幾年前傳出他與契丹人有染的傳聞,一時之間江湖羣雄人人憤起。就在這時李行舟卻離奇猝死了……
“當年爲師聽聞這個消息,甚感疑慮,但是雲兒正好在當時練功出了岔子,我分不開身,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這兩姐妹已經長大成人,爲師這才希望你和秋水借送嫁之名下山去調查一番。”逍遙子軟軟地斜臥在榻上,一頭的青絲蔓延着披散在他的身上,給他賦予一種病態妖嬈的美麗。
“可是……行雲……”無涯子有些心急。逍遙子一死,巫行雲必將傷心,他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離她而去。
逍遙子懶散地笑了笑,他擺手道,“我那個丫頭纔沒這麼脆弱呢!你不陪着她,過些天也就不了了之了。若你常伴她左右,便會間接不斷提醒她記掛這事兒,到時候倒是不好了。”
有些傷口,若是一個人躲起來自己舔舐,比讓人每日悉心上藥要好得快些。
作者有話要說:默默內牛……我的編輯換組了,去古言了。
晴天一個霹靂讓我所有更文的心思都沒有了。但是我還在榜單上,怎麼說都要更足一萬五。可是我還要考試,我覺得自己要瘋了啊要瘋了!
捂臉,內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