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大軍開始攻打西城的時候,軍情的消息纔剛剛報到中城薛崇訓所在之處。
這時“鴻門宴”正到緊要關頭,薛崇訓都打算按照約定的計劃摔杯了,卻聽得突厥人入寇的消息,手裡握着的酒盞又輕輕放下來,沉默不語。
下邊的武將開始議論紛紛,主要是想着西城此時被突然襲擊,將帥們都不在,調度基本處於癱瘓狀態,所以不得不讓人擔心啊。
薛崇訓心道:這裡的幾十員大將不僅有西城的將帥,而且包括了整個三城駐軍的指揮體系。如果在這節骨眼上切斷了決策中心和下層將士的紐帶,短時間內要動員三城駐軍抵擋突厥入寇就變得有些困難了。畢竟從關中軍中臨時挑選武將去控制安北軍絕非上策,將帥們剛剛接手各部完全都沒摸熟狀況就要拉上戰場,戰鬥力和智慧靈敏度可想而知。這時候殺了武將也十分影響士氣。
他琢磨着或許可以隨機應變地適時改變計劃,先安撫好三城將領,讓他們率軍先打退突厥兵再緩圖之。
想到這裡,他的手便從酒盞上拿開了,擡起頭來剛想說話安撫衆人,便聽得那個叫李貴的大將正憤憤地大聲說話:“突厥人卑鄙偷襲,我願爲前鋒殺他個落花流水,如若退卻半步,便與此杯一樣!”說罷便高高舉起了手裡的酒盞……薛崇訓頓時心下一緊。
“別!”薛崇訓忙喊了一聲。
可惜已經晚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枚杯子從李貴手中脫落,被他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當!”
碎片四濺而起,薛崇訓瞪圓了眼睛,此時此刻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等伏兵衝進來,自己那僞善的笑臉就該被當衆撕得粉碎吧;同時他的親身經歷告訴了自己一個道理:摔杯爲號這種用爛的招術並不好用,可能發生意外。
果然片刻之後就聽得身後那道新開鑿的暗門被一腳踢開,李逵勇的聲音道:“薛郎速走!”
幾乎與此同時,門外一大羣披堅執銳的甲士便兇狠地涌進來,一個聲音喊道:“全部殺!”
說是遲那是快,一員身強力壯的猛士已箭步衝到最近的一個武將面前,那武將還坐在凳子上,身上穿着防禦力形同窗戶紙一般效果的綢衣連一片鐵皮都沒有,並且赤手空拳。猛士雙手抓起橫刀“呼”地舉了起來正要迎頭劈下,薛崇訓的爆喝恰好響起:“住手!”
這一聲實在是很大,屋頂上的灰塵都給震得簌簌往下掉,那舉刀的猛士也給震懵了,高舉的明晃晃的屠刀愣是沒有砍下去。
飛虎團的將士常常在薛崇訓身邊,大家都對他很熟悉,包括他的聲音。聞得他的聲音喝住,大夥便紛紛側目看過去,感到十分不解。
後門的李逵勇見出了意外,薛崇訓沒出去,便帶兵衝了進來,將他和幕僚部將們保護起來。
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就變得十分尷尬,飛虎團的人明明事前就說好了進來就殺的,現在卻又不能動手了;而三城武將們也愕然地看着全副武裝的甲兵。
過了好一會兒,李貴纔不解地向薛崇訓抱拳道:“王爺這是何意?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何須勞師動衆……既是鴻門宴,可現在這樣又要將我等如何?”
薛崇訓也感到有些難堪,由於剛纔他還沒想好就出了意外,正想着此時殺他們不妥,伏兵就衝進來了,於是他就下意識就喝住了伏兵。
如今那一瞬息之間的緊張過去,場面已控制下來,他纔有機會尋思當下的狀況:本來聞報軍情之後他是決定不殺的,可接着又把臉撕破了……
伏兵已出,猶如覆水難收。武將們已經確定薛崇訓動了殺心,此時他們再被放回軍中,會不會破罐子破摔來個魚死網破?至於家人等因素,既然他們明白了薛崇訓心黑手辣,誰能保證不反抗家人就沒事……總之薛崇訓認爲兵變的危險非常之大。
回過神來,薛崇訓意識到自己喝那聲“住手”完全是個失誤,人在電光火石之間彈指之際做出的反應根本就沒機會經大腦的。格鬥的快速反應可以依靠平時熟能生巧的練習和習慣,可這種謀略性的東西不經思索就要作出判斷,能依靠什麼?依靠運氣。無奈薛崇訓這回的運氣實在差,隨機應變的反應是個錯誤的反應……現在又改決定,讓飛虎團繼續幹活?薛崇訓心裡明白自己的身份:在專制體系下他是一個決斷者。
三國袁紹的弱點就是猶豫不決朝令夕改,決定的事兒變來變去的,在部下心中的信任都給變沒了。
薛崇訓的觀念是:就算自己的決定是錯的,也寧願咬牙將錯就錯死不認帳,一條道走到黑。
可是,現在這件事是要一條道走到黑放武將們回去準備內戰?還是當衆連續改變主意?
顯然兩種選擇都是薛崇訓難以接受的,第一種完全是二|比的幹法,第二種又會讓自己很不爽。
這時張九齡見薛崇訓好一會兒都不說話,便小聲提醒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薛崇訓站了起來,三城諸將都緊張地看着他,彷彿等待着命運的宣判,他們畢竟都是高級將領此時表現得很鎮定安靜,赤手空拳身處這麼一個兩頭堵死的空間裡頭面對全副武裝的精銳士兵猛將也是個死,何況外面全是薛崇訓的人還有關中軍三萬。
“這確實是個鴻門宴。”薛崇訓看起來很平靜地說,“張仁願謀逆,定然需要與心腹部將合謀,你們是參與了謀劃的。偷襲華清宮便是逼宮,刺客便是要置我母|子於死地而後快!母|親大人和我豈能饒恕你們!”
衆將默然,事實如此。這個世上鮮有人被扇了一耳光,還笑着說沒事我不計較的。
薛崇訓繼續說道:“但是當突厥兵患的消息傳來之後,我就改變主意了,不能這麼就殺你們。我有另外的打算。”
所有人包括薛黨幕僚們都很好奇他是如何打算的。其實他起先有個屁的打算,喝住動手根本就是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