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將滑州州衙當成中軍行轅,當下最大的事就是城外放下兵器的好幾萬降兵安置。這事他本來已經考慮得差不多了,但臨時又決定召殷辭及幾個副將到簽押房密議。
待殷辭等人進來了,他便直接問道:“你們認爲城外的降兵應該如何處置?”
因爲神策軍主將殷辭在,其他副將就沒敢爭着出主意,都轉頭看向殷辭。殷辭沒有馬上開口,他好像在思索着什麼,沉默了一會兒才抱拳道:“這些人謀逆,以兵器對着陛下,按律謀逆大罪應處死並牽連其族。但人數太多,末將以爲只將他們殺掉,可以不必再追究其族人了。”
“全部殺?”薛崇訓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殷辭,“好幾萬人,怎麼殺?”
殷辭面不改色道:“將他們驅趕進四門甕城,關閉內外閘門,便可以用槍炮箭矢盡數殺死。”
這時一個副將終於忍不住了,臉色發白道:“他們大部分只是農戶,而且都是出身窮苦人家,將軍怎麼能建議趕盡殺絕,如何下得去手?”
薛崇訓聞聲饒有興致地看向那個副將,正好他認識這個人,出身飛虎團的將領名叫公冶誠。
殷辭冷冷道:“他們反對皇上。”
公冶誠聽罷一時找不到話來辯駁,因爲神策軍軍法裡的第一條就是隻效忠於皇帝一人,任何反對皇帝的人殺無赦。不過公冶誠顯然不服,這種屠殺確實是太過於殘暴了。
“你……”公冶誠很憤怒地指着面前這個平日裡非常尊敬的儒將。
不料這時殷辭又請旨道:“副將公冶誠目無軍法,請皇上准許末將當即解除他的兵權定罪。”
“只要沒做錯事,說什麼話是無罪的。”薛崇訓反而爲公冶誠說情,又好言問他,“朕先恕你無罪,你怎麼想就怎麼說,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置,爲什麼?”
公冶誠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抱拳道:“回陛下,叛兵已經放下兵器了,沒必要殺那麼多人。那些參與謀劃叛亂、做官的和帶兵的將領,按律處決沒什麼不對;但絕大部分只是被煽動裹挾的百姓,他們放下兵器就是陛下的子民!陛下興武備修長城不就是爲了百姓免受蠻夷騎兵劫掠嗎?就算百姓一時做錯了事,可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爲什麼不憐憫寬恕他們呢?再說河北要修長城缺人,這麼多人不就是民丁麼?”
殷辭喝道:“公冶誠,你還不清楚,他們不是百姓,拿起了兵器就是叛賊!”
“不,公冶誠說得有道理。”薛崇訓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朕要親口下旨屠殺了他們,豈不是不仁?朕決定採納公冶誠的進言,派兵押解俘虜去幽州充作壯丁。不過那些曾經投靠在崔啓高身邊助紂爲虐的武將官吏決不能輕饒,你們下去後把宇文孝叫來,朕要交代他去辦此事。”
衆將執禮告退,剛出州衙,幾個將領就罵公冶誠:“將軍平日怎麼待你的,竟然當着皇上的面頂撞將軍,不知好歹!”
殷辭卻示意大夥住口,輕輕說了一句:“那些話我不能說,但公冶誠可以說。他沒做錯什麼,不必計較了。”
過得一會,宇文孝奉召進州衙簽押房面見薛崇訓,受命處置戰犯的事務:隊正以上武將、滑州僞政刺史以下官吏驗明正身就地處決,但家屬不予追究。因爲皇帝在軍中,這些罪犯連審都不必審,直接就可以奉旨處死。
宇文孝聽到免去牽連這一條,便忍不住說道:“那個周吉家的人也放了?剛纔我見了藏在滑州的內廠兄弟,得到消息周吉的女兒周筠根本不是被賊首崔啓高強行霸佔,在崔啓高佔據滑州時她受明媒正娶過門的!刺史周吉太狡詐可惡,不僅投靠叛賊,而且謊稱迫於無奈,這是欺君啊!”
因爲崔日用滿門被殺那事造成的極壞影響,薛崇訓之後也在慎用株連親屬這種過於野蠻的手段,這時就隨口問了一句:“拿到證據了麼?”
宇文孝道:“把崔啓高之妻周筠逮捕拷打審問,什麼都能審出來。”他想到那小娘嫁崔啓高不久,應該比較年輕美貌,自己一把年紀了怎麼好意思搶着審,應該讓給皇帝審纔好,於是宇文孝便小心問道:“臣把她抓過來,陛下親自問問怎麼回事?”
薛崇訓道:“也好,若是周吉真的膽大到當面欺瞞我,我非滅了他滿門徹底剷除這個禍害。”
宇文孝見自己迎合到了薛崇訓,暗自十分歡喜。他十分利索地走出州衙,憑藉皇帝的口諭隨便找個隊正就直奔周吉的府邸,據情報崔啓高佔據滑州時就佔了刺史周吉的豪宅,那他的妻子應該也在周府,況且那娘們本就是周家的女兒。被宇文孝叫住的隊正是火槍團的將領,手下有五十個人,跟着宇文孝過去便下令衆軍分頭把周府圍了,堵住前頭出口。宇文孝下令道:“如果有人想跑,管他是誰,殺了再說。”
話音剛落,一個門子把門打開本想說什麼,結果剛剛上好火藥的軍士分神走火了,“砰”地一聲槍響,其他士卒二話不說就擡起火繩槍對着那奴僕一通射擊,那人霎時就被打成篩子,渾身是血倒在門口,接着府邸裡傳來了女人驚恐的尖叫。宇文孝見狀道:“你們跟我進去抓人。”
此時的宇文孝紅光滿面,幹壞事的心情讓他十分興奮,彷彿回到了年輕時代。他回頭對那武將說:“周吉有這麼大一個府邸,肯定是個貪官富得流油,兄弟們一會抓了人看見什麼喜歡的儘管拿,看誰不順眼一刀砍了就是。”
那武將道:“上頭沒讓搶,咱們哪敢啊?爲了這麼個事丟腦袋不划算,咱們還是辦正事抓人,您說抓誰兄弟們一會就綁了交差。”
一衆人拿着兵器闖進去結果沒看見一個人,宇文孝經驗豐富地說:“在屋子裡躲着。”他們便隨便挑了一道門,一腳踢開,果然見裡面有三個人,倆丫鬟一個老頭兒,他們“撲通”跪倒,嚇得一臉紙白。
“周吉的女兒周筠在哪裡?”宇文孝問一個丫鬟。那丫鬟瞪着一雙驚恐的眼睛不住搖頭說不出話來,宇文孝便拔出佩劍往她胸口上捅了一刀,弄了一地的血。宇文孝又問另一個丫鬟,老頭兒急忙搶着說:“軍爺饒命,草民知道的!”
那崔啓高在城外和神策軍一戰,戰敗之後連城都沒敢進直接不知去向了,他的一干滑州的“文臣武將”都沒機會追隨而去,連周吉本人也在城門口投降了,其家屬也都在府上。果然宇文孝找到了那娘們,被抓的時候還坐在臥房的梳妝檯前,見一羣軍士闖進來以爲是亂兵要論劍她,就拿出一把短劍想自殺。宇文孝急忙喊道:“慢着,有話好說!小娘子千萬不要尋短,你要是死了就是死無對證,這府上幾百口人也得下去陪你。”
“不要過來!”小娘聽罷有點疑惑,但手上還抓着短劍。這娘們長得確實不錯,細皮嫩肉凹凸有致,難怪做着皇帝夢的崔啓高也不顧周吉是晉朝官員將她娶了。
宇文孝見旁邊有個軍士端着火藥槍對着她,便罵了一句:“放下,你怕她拿劍過來殺你?”然後裝作一臉正氣的樣子,從袖子裡摸出一塊腰牌來:“你是周刺史之女周筠?老夫是內廠令,朝廷命官,奉旨帶你去見皇上的。你爹周吉說你們家投敵是被逼的,皇上想問清楚,免得殃及無辜,你得去替你爹解釋清楚,你是不是被崔啓高強搶霸佔的?”
小娘將信將疑地點頭,應該是承認自己的身份。她看了一眼宇文孝的腰牌,只見他確實穿着官袍,已是信了八分……她爹也是官嘛。
“把兵器放下,你得救這幾百口人吶!”宇文孝好言道,“你放心,老夫保證對你以禮相待,好好地請你去面聖。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我說話算數。你趕緊出去找輛馬車過來。”
周筠終於把短劍丟下了,宇文孝真是說到做到沒讓人去綁她,只是前後押着讓她自個走出去。走到大門時,忽見門口四仰八叉的一個奴僕躺在血泊中,場面十分恐怖。宇文孝解釋道:“這廝想揮拳打咱們將士兄弟,所以被打死了。”周筠無語,但此時已容不得她反抗了。
宇文孝帶着她去州衙,但圍堵在周府的軍士並沒有撤,讓他們看着裡面的人準備隨時逮捕治罪,不過要殺那麼多人當然需要皇帝的首肯才行。
他們押着周筠進簽押房面聖時,薛崇訓還穿着一身盔甲,不過頭盔已經拿下來放公案上了。倆軍士進來急忙跪地叩首,宇文孝抱拳道:“皇上,此人就是周筠,逆賊崔啓高之妻。”
周筠記得宇文孝起先說的話,急忙辯解道:“我是被他搶去的,家父無可奈何。”
宇文孝道:“微臣還有皇上交待的差事,先行告退。”說罷對旁邊的侍衛遞了個眼色,大夥兒會意也跟着退出簽押房,只有三娘還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裡。
薛崇訓這時已經把宇文孝那點心思給猜到了,什麼審訊犯人需要皇帝親自來嗎?他看了一眼三娘,但她根本要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