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雨點

薛崇訓讓薛六去籤買賣契約,自己帶着姚府女眷十八人徑直從刑部出來了。只能買女眷,男丁不能留在京師要被流放到嶺南充軍。至於買的這些女人拿來幹嘛,他自己也不知道,多半是沒什麼用處,家裡又不缺丫鬟奴婢。

不過當他從車廂裡觀察那些人的表情時,發現多半帶着幸慶和感激的表情,心裡倒是十分好受。算是做好事幫助別人罷,無論是何居心,總是好事。

他伸手到懷裡摸了摸,掏出一本冊子來,舔溼毛筆寫道:善意能帶來快樂。這冊子是最近才帶在身上的,上面記的都是有關戶部錢行的一些細則筆錄,有時候突然能得到改善經營辦法的靈感,也有幕僚零星進言的他認爲有道理的內容。

坐在對面的白七妹見他寫寫畫畫便問道:“你在寫什麼?”

一旁還坐着一言不發的三娘,兩個一起長大的人,如今又走到一塊兒了。

薛崇訓搖搖頭道:“想起了一個叫蒙小雨的歌妓來了。”

白七妹無趣地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她從隴右跟着薛崇訓回到京師,就住在王府上,有時和三娘在一起,有時跟着薛崇訓出門辦事,多數時候是在長安閒逛,倒也自由自在。

過得一會她又指着外面的姚宛道:“那個小娘是姚丞相之女,在東都那邊名氣可大,江湖上的人都經常說她。薛郎倒是厲害,不費吹灰之力就弄到手了,這下你可又有豔福啦。”

薛崇訓從車簾一角往外看了一下道:“一般而已。”

“洗洗就好了。”白七妹掩嘴笑道,“名門閨秀呢,今晚你不想嚐嚐?”

薛崇訓興致不是很高:“以後再說,你啥時候給我嚐嚐?”

“看你的表現咯。”白七妹咯咯笑着,一把挽住三孃的胳膊,“要不咱們倆姐妹一塊兒侍候薛郎?”

三娘頓時愕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急忙把她的手甩開。

“三皮啊,有意思。”薛崇訓看了冷着臉的三娘一眼,忙又說道,“不過你還是別拿三娘玩笑,她不喜歡。”

白七妹卻不管三娘不高興,依然一副笑臉,“她嘴上不喜歡,心裡怕是早就盼着了……是不是呀三娘,你要是對薛郎沒意思,跟人這麼久了?”

“你去死!”三娘憤怒地罵了一聲,和白七妹脆生生的聲音比起來,她的嗓音顯得有些沙啞低沉。

幾個人正說笑,忽然聽得頭上一陣沙沙的聲音,天上打起雨點來了,白七妹嬌呼道:“下雨了呢。”

薛崇訓忙敲敲車廂喊道:“龐二,停車。”

推開門時,只見一旁的騎兵侍衛一動不動地站在街上,下點雨對飛虎團的武夫來說不過是小事。不過那些剛從牢房裡出來跟着隊伍步行的女人們就沒那麼強悍了,一個個縮着腦袋抱着肩膀,凍得簌簌發抖。

薛崇訓左右看了看,指着一旁的酒肆道:“薛六你帶幾個人,把她們引到屋裡避避雨,咱們回去之後派馬車來接。”

管家薛六忙躬身道:“是,郎君。”

那些女眷們紛紛道謝,多少有些感動,新的主人待人還不錯,能替別人着想呢。一般權貴家的人,誰有空管普通奴婢的死活?

薛崇訓揮了揮手正欲返身上車時,見姚宛微微地向自己作了一禮,他便點點頭,打量了幾眼。

她身上還穿着薛崇訓的青色寬大葛袍,囚衣亂髮也未來得及收拾,不過薛崇訓看女人卻不是看打扮,從姚宛的纖直脖頸和臉部線條上看,心道此女確是有幾分姿色。眉宇口鼻之間還帶着稚氣,估計和李妍兒差不多年紀,不過發育得比李妍兒好多了,身段很高挑,比一旁那些薛家的男奴僕還高一點。

不過薛崇訓也沒特別注意,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光看外表也不過如此。他上車之後下令繼續前行,回府去了。

接下來的事就不用他操心去管了,家裡有孫氏和薛六都會安排,總是能把新買的人安置妥當。這時候已快到酉時,外府和親王國那邊的人也快到下值回家的時間,而且天又下起了雨,薛崇訓便不打算再見幕僚,徑直向內府走去,今日便早點休息,明日一早還得去大明宮參加宴會呢。

走到臥房南邊那條長廊上時,他不禁慢下了腳步,因爲天下的雨。

晴天、陰天、下雪、下雨,薛崇訓最喜歡的是雨天。他也說不清緣故,大概是雨天就像從天到地的洗禮一般,能讓環境更加清潔罷?雨天還可以藉口躲在屋子裡,如果旁邊還有順眼的人在一起,就更好了,能得到休息。正如有人說追求安定是一種軟弱,薛崇訓覺得自己確實有軟弱的一面。

但有時候爭強好勝的心態、憤怒的情緒膨脹、受人敬畏的虛榮等等緣故,他最在意的還是要讓自己牛逼,所以不願意表露軟弱無能。

……不過這雨幕,真的很好。

長廊檐下一串串的水線滴落下來,濺起水花;潮溼乾淨的空氣;朦朦朧朧的遠景在雨幕之中;沙沙的、叮咚的雨聲,不同於人羣的嘈雜,雨聲很輕很安靜,也不同於寂靜的晴天無聲之中讓人感到十分寂寞。

他慢吞吞地進了自己的起居室,當值的是裴娘,見他只穿了裡襯急忙去找了一件大衣過來。

過得一會,孫氏也來了,懷裡抱着一件紫色的衣服。薛崇訓便起身執禮,問道:“給我做的新衣?”

孫氏把衣服遞給裴娘道:“給薛郎換上試試合不合身。幾天前才完工,剛洗淨晾乾。明天逢十,聽說宮裡有大宴,你正好穿新衣服去。去宮裡頭赴宴的不僅有王公大臣,還有外邦使節,薛郎要打扮得像樣一點哦。”孫氏一邊說一邊露出笑意來。

薛崇訓隨口道:“又不是第一回參加這種場合。”不過見孫氏情緒好,他也就順從地讓裴娘服侍自己換衣服試裝。

這時他發現書案上有一把紙包着刀鋒的橫刀,便“咦”了一聲,走過去拿了起來扯開草紙一看,原來是一把新刀。

“我那把佩刀舊了正想換呢,誰送進來的?”

裴娘道:“送來的人說是內廠管事宇文公吩咐的,是他們最近招了些工匠新鍛造的兵器。”

薛崇訓擡起手來,把刀鋒橫在眼前瞄了一眼,忽然發現刀身有點特別,原來有血槽!

這時一旁的孫氏道:“在屋子裡擺弄那東西作甚,怪嚇人。”

“血槽啊……”薛崇訓自言自語道,忽然想起去年好像在宇文孝面前提過這事,當時還畫了張草圖。後來事兒多,他就早把這茬給忘了,沒想到宇文孝還記得,居然按照圖紙做出實物來了。

薛崇訓不禁說道:“宇文孝這個人不錯,可堪使用,不錯。”

孫氏道:“不就是送了一把新刀麼?”

薛崇訓用手摸了摸刀身上的血槽,笑而不語,然後把佩刀刀鞘裡的舊刀拔了出來丟到案上,把新刀放了進去。刀鞘還不想換,因爲上面鑲着金片和寶石。

孫氏送完了衣服磨磨蹭蹭的還不想走的樣子,極力找些瑣事說,偏偏薛崇訓對那些家務瑣事毫無興趣,只能“嗯”“啊”地應付幾句。這時候他纔想起來,像送衣服這種事爲什麼要岳母大人親自來辦?她無非就是想見見面而已,想到這裡薛崇訓不動聲色地看了她的臉一眼,也沒多說。

過了一會兒,孫氏再沒有其他事說了,薛崇訓也沒多話,她只得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不料這時薛崇訓用很隨意的語氣道:“一塊兒吃晚飯吧。”

“嗯……也好。”孫氏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變換,但是薛崇訓分明感覺到了她的喜悅。

……

和往常一般的作息,薛崇訓早上醒來,躺着緩了一會,便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隱約看到幔帳外面有個人影,應該是裴娘,便問道:“雨停了沒有?”

外頭沉默了片刻,一個聲音輕輕道:“已經停了,起了點霧。”

“哦……”薛崇訓心下一絲失落,口上卻道,“天晴也好,今天要去大明宮,省得帶傘了……你不是裴娘?”

早上剛起腦子有點懵,這時薛崇訓才意識到答話的人是個陌生的聲音,便一把撩開幔帳看看。

他一看倒有些驚訝,一個高挑的美少女正站在面前,長長的襦裙婀娜的身段、豐腴的胸、美麗的臉蛋、如雲的髮鬢,她低頭垂目,一臉的羞澀與侷促。

“你是?”

女子低頭輕聲道:“我是姚宛,郎君還記得麼?”

“記得,不過你換了衣服倒是沒認出來。”薛崇訓笑道。

姚宛道:“薛郎的……葛衣我昨晚洗了,晾乾再送進來。”

“什麼葛衣?”薛崇訓隨口問道。

“昨天在刑部大牢,我的衣袖破了,薛郎……”姚宛的臉上泛紅。

“哦,想起來了。”薛崇訓點點頭,“你怎麼在我的房裡?”

姚宛道:“是管家安排我的,讓我一早就來服侍郎君。”

薛崇訓心道:多半是自己那件衣服的緣故,穿的衣服到了一個女子身上,管家薛六應該怎麼安排這個女子,自然心領意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