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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運早料到有此次邀約,又正好無事,便孤身一人跟着侍女而去。
這次的會面地點不在秦淮河,更不在城中,而是城北外的滁河河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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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侍女都沉默寡言,謝靈運幾番詢問太子妃的情況,都得不到回答,也就沒說話了。
下山時已是下午,當來到滁河已至黃昏,漸漸地四周都是低矮的丘陵,中間的河水靜靜地流逝,秋暮更添蕭瑟,遙遙可以望到前面小山坡上有座別緻的避暑山莊,太子妃近來應該就住在那裡。
當又穿過一片樹林,河段支流彎幽,天地靜瑟而隱蔽,侍女忽然停下腳步,渾身閃過了一股粉紅光芒,盈盈一聲笑,轉過身來。
“是你!”謝靈運頓時驚呼出聲,只見那侍女身形相貌都變了,之前樸素平庸,現在變得嫋娜娉婷,體軟軀香,肌如瑞雪,臉嬌目媚,正是海棠!
“謝公子——”海棠輕移蓮步,投入他的懷中,嬌身挨倚着他,那雙飽滿玉兔隨之頂着他的胸膛,她嫣笑道:“多日不見了,我好想你。”
畢竟心性大進,意馬沒那麼容易跑出來,謝靈運趁心境清明,趕緊推開她,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海棠啊。”海棠眨眨眼,無辜的眸光頗似純兒。謝靈運不含糊:“我是問你的人間身份,你和太子妃?”海棠沒有回答,又上前雙手挽着他的左臂,笑道:“那不重要,但我們在狐谷初識的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和神愛還有這麼一層關係,這就是佛說的緣分。”
“是你叫我出來?”謝靈運疑問道。
“不,真是神愛的邀請。”海棠搖搖頭,青絲和玉兔都微微搖曳,令人酥麻,她道:“我也要見見你的,上次說好的哦,我們明天就要啓程回京去了,跟你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會。神愛不想見你,就叫我帶幾句話給你,她說這次治不了你罪是你走運,下次可沒這麼便宜,你欠她的,她遲早會讓你歸還。”
“真這麼說?”謝靈運問,海棠嗯了聲,他笑了:“我不欠她什麼。”
海棠臉露嫵媚的嬌嗔,白了他一眼,撒嬌般道:“公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神愛很苦的,每晚都睡不着覺,每晚都默默流淚。你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天生就欠了女兒家的,難道就不能說些溫柔話嗎?”
“我知道她很苦。”謝靈運認真地點頭,微嘆道:“我何嘗不想幫她,可她一來就要讓我吃牢飯,我怎麼辦?”
“別說什麼幫不幫了,神愛還能和太子離異,改嫁於你嗎?現在你能逗逗她開心,就是幫大忙了。”
正經過後,海棠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催道:“公子,你有一斗才呢,寫一首情詩贈給她吧。沒有女子不喜歡聽情話的,你說些情話,讓她好過些。”
謝靈運卻道:“情詩可不能亂寫。”海棠又是嬌嗔:“你這人,有時候甚是風趣,有時候又木頭腦袋。”鬆開他的手,她氣呼呼的:“我就問你一句,你見過神愛了,若然現在你家裡才說讓你們成親,你要不要,你試不試着跟她交往看看?”
他一時啞口無言,沒有說“不要,不試”的違心話,像王神愛這樣的絕世佳人,誰人會不合眼緣……
“你就讓她有個活着的盼頭好不好?”海棠嘆了一口幽蘭氣,轉而面有哀色,哀求道:“你知道嗎,鬥纔會之後,她整天都精神恍惚,茶飯不思,了無生趣的。想想也是,對比太子和你,怎能不黯然神傷……我真怕她會做出傻事,撐不到你有能力幫她,她就死了。”
盼頭嗎?謝靈運默默地眺望那座避暑山莊,這狐仙說的確有她的道理,不能讓王神愛總是活在哀怨自憐之中,圓圓可以下山,她卻無法出宮的,他點頭道:“好,我作一首情詩給她。”
海棠頓時展露妖嬈笑容:“我就知道,公子是個憐香之人。”
“唔……”謝靈運當下思索起來,在這河邊來回度步,想着王神愛的事兒,望望這裡望望那裡,尋找着靈感……
詩情和情詩都不是說有就有,許久之後他仍然一無所得,世事真弄人,以前神愛客不愛,如今倒又要神傷客慰……驅走雜念,再繼續思索,直至入了夜,周圍變得朦朦朧朧,殘月、朗星、河流、男女……
望向遠處河口,彷彿看到有一葉扁舟經過,卻是想起上回的烏篷船、落水,他突然有了靈感,幾乎一氣呵成地作出:
“可憐誰家婦,緣流洗素足。明月在雲間,迢迢不可得。
可憐誰家郎,緣流乘素舸。但問情若爲,月就雲中墮。”
“好詩!”海棠聽了後眼眸一亮,這首詩歌詩
氣清新活潑、情景交融,得此詩宛如聞仙樂!她細細品味了一會,問道:“這該怎麼解?是不是說一對愛侶到河邊幽會哦?”
這肯定是一對男女在河流邊的事兒,是兩句對唱嗎?少年乘船而過,看到岸邊濯足的少女,就出言表達愛慕,把她比喻爲明月;少女回答他,如果有情愛,明月就會墮下來。還是兩人約好見面,少年夜間乘船來赴約,少女爲情月墮……
一首好詩有時還真是令人頭大呢。
“你把詩給她好了,如果她是詩中少女,自然會懂。”謝靈運不作解釋地笑了笑。
“我現在就去。”不料海棠就興沖沖地轉身奔去。
謝靈運便在這原地等待,走了一圈,過了約莫兩刻鐘,就又聽見輕輕的腳步聲,他扭頭一望幽林方向,不由有些訝然,太子妃親自來了。
今夜無月,藉着稀微的星光,只見她一身簡素的白衫裙,滿頭青絲如瀑布般飄散垂下,素臉香腮,瓊鼻櫻嘴,皆沒有半點的妝容,卻更顯她那出塵超脫的仙子氣質。
“太子妃娘娘……”謝靈運正要拱手行禮。
“謝公義,你還給我來這一套!”王神愛忽然清聲怒斥,快步奔了過來,擡手一巴掌打到他的右臉頰上,落手時卻只是輕輕柔柔。但謝靈運還是怔住了,看得清楚,又見她雙目含淚,相比前些天,身形確實清瘦了,但此時面容頗有神采,似乎……
她輕聲道:“你那首詩……”
謝靈運點點頭:“你讀懂了?”
王神愛眼眸定定的看着他,一顆心起伏不定,海棠說這首詩是講男女幽會,可她甫一聽到,卻有着完全不同的感想,浮現眼前的是這麼一幅畫卷:
一個少女在河流邊濯足,她看到雲間的皎潔明月,忽然有所感慨,美麗的明月啊,偏偏迢遙不可得。聽了她的話,那郎君竟乘舟出河,爲了愛意,要把墮在河面的明月撈給她……
“可憐”一詞道盡了男女相愛時,做出的可憐、可愛、甚至是可笑的情事。
他作了這麼一首詩,難道不是在說:“如果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願意爲你捉撈。你跟太子那些事就不用愁了,小意思而已。”
驟然又思起那兩句讓自己痛苦至今的詩句,會不會是她自作多情?根本不是這麼理解的?……詩情太過動人,王神愛終是鼓起了那份遺失已久的少女慕情之勇氣,問道:“你可以爲我撈明月?”
謝靈運不禁揚眉地笑,她讀懂了詩意!一時不去多想什麼前因後果了,他笑道:“不錯,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爲你去做。”
“是嗎?”王神愛轉眸一笑,紅脣間淺露出皓齒。
受着這朦朧夜景、詩情畫意的感染,她也暫時拋開那些煩惱,心情一息比一息開朗舒暢。
她沒說話地來到河邊,踢掉了雙腳的雲鞋,脫下羅襪,露出一雙小巧雪白的玉足來,伸進河中撥弄秋夜涼水,“咚咚嘩嘩”的濯了一會,她忽然回首,莞爾笑道:“那我現在就要。”
見到他一怔,她的笑容更濃,好像詩中那個任性嬌憨的女子,不是太子妃,只是一個與情郎相會的普通少女,似刁難似嬌嗔的道:“我現在就要那個雲間明月!不過今天是月底殘月,這裡又沒有船,你怎麼撈啊?”
“哈哈哈!”謝靈運回過神,卻大笑了起來:“好,我就撈給你!”
“你要跳進河?”王神愛有點驚訝。
“不必,我可是謝道長,山人自有妙計!你在這等我一會,我去找點施法物品。”謝靈運笑着向樹林大步走去。
要是沒有《萬法歸宗》,他還真是束手無策,現在嘛,書里正好有一個法術“招月法”,就是讓修士在沒有明月的日子裡,招月出來賞心悅目之用。
換了在幾天前,他也施展不出來,因爲沒有施法材料,而如今全有了,香、清水,這些都不算什麼,最重要是需要一顆大明珠,狐珠。
很快,謝靈運在林中溫習好了招月法的施法步驟,又從鉢盂鐲裡取了那些材料出來,就回到河邊。
他蹲身挖泥堆起了一個土堆平臺,本來是用木案最好,現在當然不管了;堆好之後,他把香插成了一圈,再把狐珠放在其中,點燃了香,馬上就煙霧飄飄,明珠在其中,就彷彿月在雲間——
謝公義哪裡找的這些東西,他要做什麼?王神愛又好奇又疑惑地看着他作起手訣、念起咒語,他在施法?有這樣的法術嗎?
“東華大帝君令吾授六甲天書,手執六甲,神即立在謝靈運處。等月月輪來現即速,即速奉出,急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