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我的打工生活與愛情(一)

我剛到GD打工那年21歲,現在已經差不多快七年了。其中大部分時間是在GD省DZ市一家臺資鞋廠度過的。我在家裡讀過一個很爛的中專,學統計學。除了談戀愛,基本上什麼都沒學會。但這張破爛中專文憑在見工的時候很幫了我一些忙,讓我分到了總務課。大概負責招工的人認爲學統計學的人應該頭腦清楚、邏輯嚴謹,很適合做後勤行政工作。當然我具備這兩種素質,但都是天生的,和統計學毫無瓜葛。事實上我的統計學得一塌糊塗。

或許你也知道,在工廠,生產現場比較難做,總務課管後勤行政,相對就要輕鬆一些。這很符合我懶惰的本性,使我能在工廠一做七年不挪窩,而且還想要繼續做下去。因爲熬過七年之後,我已經做到總務主任了。

在工廠這段時間,我認識了魏文馨和花蕊。這兩個女人和我關係非常密切,魏文馨是我老婆(文馨這名字後來改的,以前叫作魏小麗,都很俗),花蕊是我的情人。她們是相當要好的朋友,而花蕊的男朋友又和我交情很不壞。所以這其中發生的問題就相當複雜,不但令我頭大如鬥,我老婆和花蕊的腦袋也很不輕鬆。

最開始認識她倆大約是四年前的事了。初次相識是在麻將桌上,毫無浪漫可言。一次就見到了她們兩個。

如果你有過私人工廠工作的經驗,你就會知道,那種生活相當枯燥乏味,有許多規定要忍受。但是這些規定也有一些好處,就是極大地增加了工廠的女孩子出口轉內銷的數量,爲我們這些男工創造出相當優異的條件。如你所知,鞋廠是勞動密集型企業,科技含量不大高,女工數量遠遠多於男工,比例大概是3:1。而且大都是二十來歲的未婚女工。有了這麼個前提,像我這種身材長相收入地位都不入流的傢伙就有了既娶老婆又泡情人的機會。無論一個女孩子如何的心高氣傲,這麼一兩年地關下來,也必定心灰意冷,隨便找個看着順眼的男人上牀了事,也算不虛度青春年華。

那天是公休天,我們幾個熟人在一個主任老鄉的租房裡搓麻將。對於我們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打工仔來說,搓麻將是我們所能做的最好的消除無聊的活動之一。

開始的時候,我手氣不是很好,輸多贏少。魏文馨和花蕊進來時,已經輸了有一百多塊。相當於我一個月工資的十分之一。這個數目不至於影響我的心情,關鍵是手風不順,連帶脾氣就不好起來。當花蕊站到江時虎身邊的時候,我正大罵江時虎是“苕貨”。

忘了介紹一下自己,我是HB人,姓羅,地位比我高很多不怎麼把我放在眼裡的人直接叫我的名字“羅建紅”,不太熟的稱我羅組長,相當熟的就叫我“羅鍋”。但是我既不是羅圈腿,背也不駝。這麼叫只是表示親熱。

江時虎是我的老鄉,在裁斷現場做組長,交情很不壞。花蕊那個時候是他剛交沒多久的女朋友,裁斷品管員。魏文馨是花蕊同宿舍的室友,也是品管員。她和花蕊一塊來玩的。但她纔是我的HB老鄉,花蕊不是,花蕊是SC南充人。這就是我後來爲什麼娶了魏文馨做老婆的兩個原因。相對而言,花蕊的個性比較急。如果單論外型的話,花蕊更能夠打動我。老實說,我比較喜歡那種豐滿些的女孩子。

當時我對魏文馨和花蕊都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她們雖然長得姿色不惡,但還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就流口水的類型。當然都很年輕,顯得相當水靈。

花蕊穿一件碎花的白恤衫,牛仔褲。白恤衫是相當廉價粗糙的那種,小服裝店30塊錢賣兩件。這也很正常,打工妹五六百塊錢一個月,要過日子要吃零食,有些還要養家,對高檔服裝只好想一想了。真正高檔的服裝放在她面前,不告訴標價,她也不一定認得出來。但這不要緊,年輕就是最好的打扮。現在我已經記不大確切花蕊恤衫上的圖案了,只記得她飽滿的胸部在恤衫下高高鼓漲起來,把胸口那個人頭圖像撐得怪模怪樣,整個人都非常性感。相比之下,魏文馨就要小巧樸素得多了。穿一件嫩黃色的廠服,牛仔褲洗得發白。只是頭髮長長的,有點飄逸的味道。

這都是大概的印象。對於自己的老婆和情人,我是不會費神去記住她們每時每刻的模樣的。我忙着催上家出牌。

江時虎是我的上家。因爲他名字古怪,我們都叫他“殭屍”。他就一本正經地解釋說他爸爸姓江,媽媽姓時,他屬虎,所以起這麼個名字。但這不頂事,我們依舊叫他“殭屍”。他也就認了。這人脾氣潤,打牌慢吞吞的,每出一張牌都好像在考慮國家大事。這種性格導致我後來把他女朋友弄上了牀。在這件事上,我承認自己相當的不夠朋友,應該感到慚愧。但是見弱不欺有悖人的本性。

我罵江時虎“苕貨”,這話滿屋的人除了花蕊誰都明白是“傻瓜”的意思。大家都是老鄉嘛。花蕊跟江時虎沒多長時間,但HB話不難懂,再說,光看我的模樣也能知道不是在誇獎江時虎聰明能幹。

花蕊的性格在這時候表現出來。她瞪了我一眼,眼神相當不友好。她可能沒怎麼跟我打過交道,但一定知道我是誰。總務組長職務不高,權力很大,在全廠都算個人物,很少有人用瞪的眼光看我。這使我更加不高興,回瞪了過去。要不是礙着江時虎,一定罵出口來。我不是那種很懂得憐香惜玉的人。

花蕊不理我,推了推江時虎,大概是想要他出去玩。江時虎這小子重色輕友,就有要走的意思。我是輸家,如何肯散局?再說正在興頭上,走掉一個就沒得玩了。我們的娛樂本就是那麼少。

我就瞪了江時虎一眼,不陰不陽地說:不要做這種有異性沒人性的事情。江時虎猶豫起來。他就是這樣的人。這時我們的老鄉主任發了話,要江時虎再打幾圈,等他再約別人來替腳。

江時虎沒奈何,只得又坐下來打,並且讓花蕊坐在他旁邊。花蕊就坐下來。房間裡凳子不夠,魏文馨只好站着。我剛巧坐在牀上,就向旁邊挪了挪,讓魏文馨坐到我旁邊。

這麼一折騰,我的手氣轉好起來,連連和牌,不多久把輸出去的全贏回來,還多贏百把塊。江時虎成了大輸家,額頭上滲出冷汗來。我揶揄道:情場得意賭場失意啊!

花蕊心中不忿,替了江時虎上場。我知道她是想再贏回去,好揶揄我一番,以資報復。但她手氣一般,只略贏了一點,所以始終沒有報復的機會。

我手氣一好,脾氣也好起來,偶爾也和坐在身邊的魏文馨說幾句話,她也時不時給我參謀一下。但她牌技毫不高明,所提供的意見自然也沒有多少參考價值。但這不要緊,我們這就算認識了。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艾香味,相當好聞。開始我還以爲是洗髮水的香味,後來才知道是天然的。如你所知,她後來成了我的老婆,我有很多機會聞她全身的各個部位。

我們搓麻將的事就是這樣的。我沒有想到她倆對我的評價相當一致,只是表達的話語各不相同。

花蕊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這話是在我正式引誘她而她經不住誘惑的那個晚上說的。

魏文馨說:我早就知道在麻將桌上認識的人靠不住。

這話她說過很多次,多數時候是笑着說的。但在她知道我和花蕊上牀之後,只說了一次。說得咬牙切齒。

在我跟魏文馨與花蕊接觸的過程中,發生了許多事情,和跟她們最後形成的關係存在必然聯繫,所以要記錄下來。當然這和寫小說有關,不然沒得話說。

首先是介紹人進廠。這事直接歸我管。事實上總務組長管全廠所有雜七雜八的事情,權力很大。但是這種權力不能濫用,濫用了會被上司修理。

魏文馨那天來找我介紹人進廠,在總務課門外站了好一陣,猶猶豫豫地不敢進來。一直到我有事出去才發現她。她叫了一聲“羅組長”,聲音小得像蚊子,臉紅成個關公,樣子十分可愛,令我怦然心動,心想也許可以把她弄上牀去。不能說有這種想法就判定我是個流氓。看到青春亮麗一點的女孩子就想到上牀是男人的本性。再說我受的教育不多,眼界十分不廣,想不出男女之間除了上牀還有什麼令人神往的關係。

魏文馨臉紅了一陣才說明來意。大致是她的一個遠房親戚,到這裡已經有十多天,跑得兩條腿都細了還沒有找到工作,看我能不能幫個忙。我就問男的還是女的。魏文馨剛剛恢復了一點正常的臉頰又紅成個蘋果(因爲我想要和她上牀,所以再用關公的形容詞就不大合適),期期艾艾地說是個男的,說了之後覺得太麻煩我,又趕緊加了一句:是個高中生。似乎覺得高中生素質要高一些,可以讓我有些迴旋的餘地。其實是不是高中生毫不重要。在鞋廠,只有男女的區別,沒有文憑的區別。就來一個博士後,一樣得去做鞋子。但是這使我警覺起來,覺得有必要弄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引狼入室的傻事不能做。

要弄清這一點毫不費力。我在總務課混了多年,足夠稱得上“老奸巨滑”。魏文馨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十足老實,問不到三句就露了底,承認是她的表弟,剛高中畢業從家裡出來。

這個答案讓我滿意,但不能掉以輕心。所謂“一表三千里”,這個“表”字大有文章。許多古裝戲裡,可都是表哥表妹成了眷屬。於是我說:這個表弟不是你的男朋友吧?要是的話,我可不幫忙。魏文馨連忙解釋說:不是不是,絕對不是。真是我表弟。我舅舅家小三子。

我笑起來。她臉更紅了。這說明兩件事:一、魏文馨很聰明,明白了我調侃他的意思;二、魏文馨很老實。這種老實後來讓我非常頭痛,我不能揍她,也不能胡亂罵她。因爲如果我這樣做了,她就會像孟姜女一樣哭得天愁地慘。如你所知,我是個沒受過什麼良好教育的粗人,在總務課幹了這麼多年後,罵人已經成爲我生命的一部分。偏偏娶了個不經罵的老婆,憋得我相當難受。這女人只能哄。可是大家都知道,女人哄慣了就會養成一大堆毛病,而且永遠不能改正。

當時我沒有這麼驚人的遠見。我的腦水不夠我思考如此長遠複雜的事情。我只是在想,要哄女人上牀,總得先爲她做些什麼。但是我不能答應得太爽快,顯得這件事毫不爲難,這樣魏文馨就不會承我的情。考慮這樣的事情,我的腦水還是滿夠的。我假裝很難的樣子,猶豫了好一陣。魏文馨果然上當,着急起來,用低得如同蚊子叫的聲音說道:羅組長,你幫我這個忙,我,我請你吃飯。

我又笑起來。這女孩子一點不懂行情。不過如果她請我吃飯,我就有機會**她。在泡妞的技巧中,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很重要。

打發走魏文馨,我到廠門外看了看那個男孩子,曬得跟鬼一樣黑。GD這地方太陽毒。不過長得還清秀。問了問,覺得真像讀過幾句書的樣子。就想,既然要送人情,不如索性送大一點。剛好我們總務課缺一個舍監,就是他了。要知道,沒有製鞋經驗的男孩子如果分到生產現場很難適應,假使沒有人關照,不用多久就會走人。在總務課就要好一些,我可以關照他。在魏文馨還不是我老婆的時候,這麼大的人情是一定要還的。當然魏文馨也沒有忘記她的承諾,不久就請我去吃飯。

按照魏文馨的意思,是要請幾個有面子的老鄉做陪客,表示對我的尊敬。但是我想趁吃飯的時候**她,因此不能有很多人在場,就沒有答應。我的理由相當的冠冕堂皇。我對她說:你一個月纔多少工資,請那麼多人幹嘛?就是請我,也沒有必要。我們是老鄉,給你幫點小忙完全應該。

我這麼說的目的當然是爲了給她留一個好印象,顯得我又講義氣又會體貼人,是個相當不錯的男朋友人選。這一招蒙小女孩最管用,量她也不能識破。

在吃飯的過程中,魏文馨一直有點惴惴不安。她在想沒有邀請花蕊怕不好交代。由此可見她那時和花蕊的關係實在非同一般。按她們自己的話說是最要好的朋友。後來她最要好的朋友揹着她和她老公上了牀,所以這種關係可信度並不高。

那天魏文馨穿了件海軍蘭格子T恤,一條黑色的短裙,蹬雙白色運動鞋,長髮鬆鬆地在腦後紮了一下,我才發現她的本錢也不壞。雖然不豐腴也不單瘦,胸部也過得去。特別在短裙下露出的兩條腿,又白又長,相當引人注目。我覺得緊身短裙對於工廠的女孩子簡直是一大創造,只要腿部沒有重大缺陷的女孩子,一穿上這種短裙,憑空就多了許多性感。就觀賞性來說,一點不輸於風姿綽約的白領麗人。

魏文馨這麼刻意打扮,可能是女孩子愛美的天性,也可能是看上我了,女爲悅己者容。如果是花蕊,我就相信是後一種可能。但是魏文馨,我寧願暫時相信是前一種,免得會錯了意。操之過急,反爲不美。

說是她請客,其實全由我作主。我徑直帶她去了附近的麥當勞。在美國,麥當勞如同我們街頭巷尾的小吃店一樣,毫不稀奇。但是對於工廠的打工仔來說,這地方就很洋氣。不過口味不對,而且價錢如同搶劫,等閒不去受那份洋罪。

魏文馨見我帶她進麥當勞,嚇了一跳。我就裝出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找個位置讓她坐下來,然後自行要了兩份套餐。魏文馨不知道麥當勞的規矩,還以爲餐廳都是先吃飯後付錢。所以錢也是我掏的。但這不要緊,我根本就沒打算讓她請我,而是我請她。這樣一來,就算她再遲鈍,也應該知道我對她有意思了。這就是我的目的。

總的來說,這頓飯的效果還算可以。中間我碰了個小釘子。但魏文馨是無意的,這要怪我自己。我抖擻精神,賣弄學問。正像你知道的那樣,我只讀過一個有名無實的中專,本來沒有什麼學問好賣弄。不過這些年我看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書。像杜拉斯、徐志摩之類,勉強也知道一點。要不我怎麼敢寫小說?如果每一個在鞋廠打工的中專生都寫小說了,可能就輪到我們跑到外國去開工廠了。可憐魏文馨一個初中生,工作得像臺機器,如何能夠明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優美意境?她充其量也就看過一些瓊瑤式的言情小說。可這些小說我又不愛看。所以魏文馨就一邊衝我連連點頭一邊翻白眼,讓我有點明珠暗投的惋惜。

這也不錯。她翻白眼的樣子傻乎乎的,相當惹人愛。

當然,不聊徐志摩可以聊些別的。我不是第一次泡妞了,經驗相當豐富。一般來說,碰到多讀了點書的女孩子,我就跟她談文學,但要十分小心。萬一她學問好過我,就會出洋相。這種可能性非常大。因爲真正純文學的東西我也不大懂,裝裝樣子蒙人罷了。像魏文馨這樣的,我也會先談文學。這是因爲可以顯得我有學問,唬一唬她,佔據心理上的優勢。如果前輩大師知道文學已經墮落到只能用來唬女孩子,一定氣得不行。但這跟我無關。文學於我來說,要是連唬女孩子都派不上用場,還理它幹嘛?我又不能真靠寫小說過活。

談過文學之後我就和她說各種奇聞趣事,大都是雜誌上看來的,荒誕不經。如果可能,我就偷天換日,把其中的主角置換成我自己。這可以讓女孩子以爲我閱歷豐富,是個大有本事的人。我們就這麼瞎扯着,吃着甜絲絲的蘋果派和相當難以下嚥的牛肉漢堡。

等到終於把那份洋落吃完,到了不得不回廠的時候,魏文馨偷偷問我在哪裡付錢。我笑着說:錢早就付了。魏文馨着急起來,說:那怎麼可以?說好是我請客的。多少錢,我給你。一邊說一邊往外掏錢。我笑着拍了一下她的頭:大家是老鄉嘛。走吧,回去,明天還要上班呢。以後有什麼事只管來找我。

這一拍起的作用不小。魏文馨止住了往外掏錢的動作,臉紅紅的,乖乖跟我出了餐廳。

拍這一下也有名堂。如果她對我有意思,就是這種臉紅紅,乖乖的樣子。我心裡就有了底。萬一對我翻白眼,那也不要緊。我送了個大人情給她,又請她吃麥當勞,這一下便宜總要佔的罷?

花蕊找我幫忙的事首先也是介紹人進廠。但她的方式和魏文馨有點不同。那天我正準備去廠門口轉轉,看看招工的情況。如你所知,我們工廠人很多,月流動率不小,每天都要補充一些新工。當然,通常情況下是供大於求(現在情況變了,招工變得艱難無比,要找一個手腳齊全的女孩子來上班簡直比找三條腿的天鵝還難),但總是自己去看看心裡比較有底。在總務上做事,心思不密的人一定死得相當快。

江時虎跑了過來跟我說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飯。我沒怎麼想就答應了。本來我也不是隨便跟別人出去吃飯的,書上都說沒有免費的午餐,別人跟我非親非故,請吃飯一定有原因。有些飯能吃有些飯不能吃。不問清楚了隨便就跑去胡吃一通,恐怕會得消化不良的毛病。

但江時虎是例外。他是我的老鄉加朋友,像這種關係的人,在廠裡並不多。我們相互請吃個飯的事情經常有。就算他要讓我給別人幫個忙,那也是靠得住的,不會消化不良。

我們朋友聚會一般是在工廠附近的谷城餐廳。聽這名字就知道是HB谷城人開的。原因很簡單,附近工廠裡面有太多HB人。我們在這裡打工賺臺灣老闆的錢,他就在這裡開餐廳賺我們的錢。結果他賺的錢比我們多得多。這件事雖然很合情理,但是偶爾會讓人想起來生氣,覺得受他剝削。當然這不妨礙我們去他的餐廳吃飯。

下了班往谷城餐廳一坐,發現花蕊和魏文馨都在。這也很正常。花蕊是江時虎的女朋友,魏文馨是花蕊的死黨,一起吃個飯完全應該,而且看見這兩個女孩子我也很開心。如果我說我有第六感覺,可以預感到她們倆今後都會跟我上牀,那是扯蛋。只不過那時我二十四歲,看到所有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都理應心跳加速。如果相反,就有毛病。何況其中一個是我正想泡的,另一個我也有點動心思。

我一到,江時虎就叫服務員倒酒上菜,讓我有點不理解,問道:其他人呢?不等一等他們嗎?我這麼問當然有道理。因爲江時虎自己有事要我幫忙不必請我吃飯,如果他幫別人出面,似乎也不應該是花蕊或者魏文馨。所以我認爲還應該有其他人。

花蕊笑道:哪裡還有其他人啊?就我們四個。

我笑起來:這就是說,你有事要找我了?

花蕊裝出很吃驚的樣子:爲什麼一定是我有事找你?指着魏文馨說:她不可以嗎?

我笑了笑,不說話。魏文馨搡了她一把:是你的事,別扯到我身上。我只是陪客。

花蕊叫道:這就不對了。我們不是說好一起慶祝一下嗎?

魏文馨莫名其妙:慶祝什麼?

花蕊一本正經:慶祝他們哥倆一起找到了女朋友啊!

我大笑起來:這個理由好。這個理由好。我們該當好好喝幾杯。

魏文馨羞紅了臉,伸手到花蕊胳肢窩裡呵癢,兩個女孩子笑成一團。

這麼一鬧,我和魏文馨的關係算是有點明確了。此後她就開始羞羞答答地同我去玩。

後來我知道,除了要我幫忙介紹一個人進廠,明確我和魏文馨的關係,也是花蕊找我去吃飯的原因之一。可能她是要把關係拉近一點,以後找我幫忙比較容易;也可能是因爲覺得我不錯,要促成我和魏文馨的事情,算是爲朋友之道。當然我寧願相信後者,因爲這讓人感到世界不是那麼冷酷。當時我還年輕,對這個世界還存在一些幻想。

從這同一件事上可以看出花蕊和魏文馨完全是不同類型的人。據我個人認爲,魏文馨是那種居家過日子的人,一點不合適跑業務拉關係。像這樣拉一次關係就把整個人都送掉了,我怎麼能放心讓她出去?不過娶來做老婆放在家裡倒是挺不壞的。花蕊就是很適合社交的人才,至少她懂得先送貨後收錢的道理。雖然她不請我吃飯,看在江時虎的面子上我也會幫她忙,但再有下次我就不會那麼爽快了。

花蕊後來對江時虎說我聰明絕頂,一句話就猜到了她的意思。江時虎趕緊跑來說給我聽。他這樣做有兩重意思。一是覺得我是他的朋友,他有責任把別人讚美我的話轉告給我;二是證明他的女朋友也不笨,只有聰明人才能知道另一個人的聰明。有炫耀的意思。

我這個人一向自詡聰明,但對於別人的讚美還是不能輕易拒絕。特別是我對花蕊本來就有好感,聽了這話就有些飄飄然。幸好江時虎轉達完意見就走掉了,要不然我一定會對他自誇自贊一番,讓他帶着嘔吐的感覺去上廁所。必須承認,我對花蕊動糊塗心思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一個女孩子要想博得男人的歡心,最好的辦法就是讚美他。在這一點上,花蕊和魏文馨高度一致。只不過花蕊是用言詞讚歎,魏文馨是用眼神讚歎。

花蕊第二次找我幫忙是她在浴室和別人打架。

如果你沒有在大型工廠呆過,你就無法想象這裡面雜七雜八的事情有多麻煩。要是你開過超大型的雜貨店,你可能會有一些體會。倘若連雜貨店也沒開過,我就不知道該如何向你形容了。大家都以爲一團亂麻是很頭痛的了,要是用在我們工廠,這團亂麻至少該有兩噸重。

先來說一下浴室的情況。我們每層宿舍要住差不多六百人,但是每層樓只有四間公共浴室,每間浴室有十六個位置。這就是說,所有這些浴位只能夠同時容納六十四個人,相當於全層人數的九分之一。如果這些女工每天什麼事都不做,只是排着隊去沖涼,還是滿夠的。但是事實當然不是這樣。

這六百人在夜裡一窩蜂下班,一窩蜂向浴室衝鋒,供求矛盾的緊張可想而知。女孩子又天性不肯相讓,這中間就不可避免的要發生一些爭鬥。或者是兩個人搶一個水龍頭,或者是一個人拿好幾個桶佔位置。後一種情況尤其容易激化矛盾。這些女孩子先是大聲爭吵,接下來就高聲謾罵,最後尖叫聲響成一片,戰爭開始……

如果我不是總務組長,無需爲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腦袋瓜子發脹,只是作爲一個旁觀者想象這種事情,那是相當過癮的。

想想看,兩個或者更多的女孩子,光溜溜地在澡堂裡揪頭髮,吐口水,撕嘴巴,抓咪咪,如果把其中一個換成是我,該有多爽?可是這種置換當然沒可能完成,輪到我了就只剩下頭痛。

花蕊找到我的時候,滿臉抓痕,胳膊上貼着創可貼,一副歪眼咧嘴的模樣。其實不用看這樣子我也已經知道前一天晚上在澡堂裡打架的人有她。魏文馨告訴我了。在魏文馨告訴我之前,我已經看到了處罰簽呈。宿舍班長第二天一大早就將簽呈交到了我桌子上。

工廠對於打架鬥毆的處置歷來很嚴厲,動輒罰款打包(開除的意思),最少也要罰款100元。

花蕊她們一共三個人打架,花蕊以一敵二,居然大獲全勝。這主要是因爲她個子高大,胳膊有勁,而且勇悍絕倫。這很符合她的性格。幸好魏文馨比她晚下班,要不然一定捲了進去,給人家狠揍一頓。當然,如果魏文馨在場,以她的個性,說不定能勸住花蕊。這架就打不起來了。

宿舍班長的處罰很重,要打花蕊的包,另外兩個女工各罰款100塊。因爲事端是花蕊挑起的。她帶了四個水桶去,想給魏文馨佔個位置,結果打起來。

花蕊在圖書室找到我。那時我正在看報。其實我本不應該在那個時候看報,只不過我知道花蕊一定會來找我,又不想在總務課討論這件事情,所以跑到圖書室來。

花蕊怒氣衝衝,連聲指責宿舍班長處理不公。言下之意是人家兩個人打她一個,她的處罰不應該反而更重。

我就說:可是你把人家兩個人都打傷了。

花蕊說:我出醫藥費好了。誰叫她們沒用?再說她們也打傷我了。

我說:但是是你惹事的。你佔兩個位置就不對。

花蕊大怒:是給你老婆佔的。

那時魏文馨離是我老婆還差一大截。但是我們都不興叫女朋友,習慣把談戀愛的男女叫做老公老婆。

這女人一點不講道理。她以爲給我老婆佔位置打架,我也有責任。可是我身爲一個總務組長,不能這麼沒水平。我就告訴她,關鍵不在於給誰佔位置,關鍵在於她惹事在先,還把人家兩個人都給打傷了,所以該當受處罰。我這麼說的意思不是不幫她,事實上我已經把事情都擺平了。我只是想讓她明白一些道理,下次不要再犯事。

但是跟女人講道理是世上最艱難的事情,還不如去造太空飛船來得輕鬆一些。

花蕊說:少跟我講大道理,你又不是法官。到底幫不幫?

這個樣子好像變成是我欠她的了。但是我又不能罵她。她現在如同一個在太陽下暴曬了幾個小時的氧氣筒,我再點個火,肯定“嘭”的一聲炸得四分五裂。

我只好說:好了,這事情我給你去說說,大家都罰100塊算了,醫藥費自理。

花蕊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說:這還差不多。轉身出門,到了門邊,衝我嫣然一笑,算是表示感謝。這一笑在別人看來不過是一些縱橫交錯的血痕擠到了一起,毫無美妙可言。但於我來說,卻是風情萬種,連骨頭裡面都起了一種麻酥酥的感覺。

有這種感覺就證明我本質上不是個好人,對所有漂亮女人都想入非非,哪怕她是我好朋友的老婆。可是聖人都說吃飯和zuoai是人的本性,我只不過在心裡暴露了一點本性,似乎也不應該說是太壞。

這件事本來應該到此爲止了,但是花蕊臨走這一笑,讓我心潮澎湃,決定把好人做到底,索性送她個大人情。於是在打正式扣款簽呈的時候,我把花蕊那張抽了出來。這樣她一分錢都不用罰了。

這樣做當然很不合規矩,而且冒險。如果給別人發現告上一狀,我就要糟糕。不過以我所受的教育程度以及道德水準而言,既然規矩在我手中,不改一改它反而奇怪了。至於爲女人冒險,乃是男人份所當爲,不值一笑。

我原本沒打算立即告訴花蕊,等她發工資的時候自然會發現這個秘密。可是一想到發工資要一個多月之後,又覺得心癢難搔,終於忍不住告訴了魏文馨。

花蕊很快就來找我。我原以爲她是來表示感謝的,她笑起來很好看,稱得上燦爛。可是她不但沒笑,反而板着個臉,好像我欠她100塊沒還。她問我是不是想打她的主意。問這話的時候,她語氣冷冰冰的,臉色也冷冰冰的,一副刑訊逼供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

我大吃一驚,臉紅得像豬肝。如果心裡有鬼被人當面揭穿就是這個樣子。然後我惱羞成怒,無名火直往上串。這小丫頭竟敢向我撒潑?豈不聞“天上九頭鳥,地上HB佬”的諺語乎?待我撒潑給你見識一下“九頭鳥”的厲害!

我一臉正經:怎麼?不行啊?你沒嫁人,我也沒討老婆,想跟你上牀很正常啊!

這小妹妹雙眉一揚,兩眼圓睜,好像就要發作。但我不怕她。我二十四歲的時候,從來沒有怕過任何女人。我直直地瞪着她,一臉正經變成了一臉壞笑。

花蕊先是做出一副隨時準備撲過來吃掉我的樣子,隨即變得滿臉通紅,兩隻眼睛水汪汪地看了我一陣,突然似嗔似笑地“呸”了我一口,罵句“流氓”就轉身跑掉了。

她當時神態十足可愛,要是她願意跟我上牀,我絕對沒意見。不管她是誰的女朋友,也不管她是誰的好朋友。如果真是這樣,我就會娶了她做老婆。當然,魏文馨一定恨死我們兩個,絕對不會跟花蕊一樣肯做我的情人。

至於江時虎,我當時真沒想過。這就說明只要牽涉到男女之事,男人之間的友誼和女人之間的友誼一樣靠不住。

第二天花蕊又跑來找我。這次沒有刑訊逼供,但還是一本正經。她說魏文馨是個好女孩,要我千萬不要辜負了她。

這小妹妹又在向我賣弄江湖義氣那一套了。我又好氣又好笑,跟她說我沒有要辜負魏文馨的意思,要她儘管放心。

後來事實證明我們兩個說話如同放屁,一點都靠不住。

花蕊跟我上牀之後,可能覺得有點良心不安,就假惺惺地說因爲我幫了她不少忙,因此要有所回報,算是講義氣。又一口咬定我當時那麼賣力幫她,純粹就是想跟她zuoai,沒有別的目的。

這話瘋得厲害,完全不值一駁。我雖然道德水準不高,但還不至於“老奸巨猾”到這種地步。這麼說不但高估了我的智力同時又貶低了我的人格,我一點都不贊成。但是我承認,我幫她的次數多過幫魏文馨的次數。

這也不足爲怪,泡情人要比娶老婆勞心費力得多。古往今來,一貫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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