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畫了一條大河,上面一條小船,船上沒人。河底有一條巨大的魚在游泳。所有人看了,都表示看不懂。因爲我們那裡沒有這麼大的河,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魚。
但是幾天之後,大舅來我家串門,說他們那裡淹死了四五個人,全身的肉都被魚給啃乾淨了。
大舅家靠近大汶河,夏天天天有人在裡面游泳。水深的地方,經常淹死人。但是那一次,卻不是游泳淹死的。
據河堤上的目擊者稱,那是一條小漁船,上面有人在撒網捕魚。一網下去,似乎捕到了一條大魚,四五個人都拉不動。那魚力氣極大,竟然將漁船給掀翻了,捕魚者盡數落水,每一個活着上來。
在河邊長大的人都是通水性的,即便落水,也不至於全都淹死。如果不是發大水,大汶河平時是十分溫和的,水性好的甚至可以橫渡。但是這五個人落水之後,連屍體都沒漂起來。
後來立刻組織搜救,接連打撈了兩天,只撈上來三副慘白的枯骨,皮肉全都被魚給啃光了。其他兩個人更是屍骨無存。
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被水鬼給纏住了,做了替死鬼。有的說是惹怒了龍王,被龍王給收了,有人說河裡有妖怪,人被妖怪給吃了,甚至勸死者家屬去河邊的“禹王廟”燒香,求禹王鎮壓河妖。
死者家屬六神無主,果真去禹王廟裡燒香去了。禹王廟不知建於什麼年代,我小時侯曾經去過,十分破舊。面積很小,只有一個小正殿,供奉着大禹的像。廟裡前後栽了十幾棵合抱粗的大柏樹,樹齡怕不下千餘年。現在已經修繕一新,擴大了廟宇,成了旅遊景點。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搜索一下“寧陽禹王廟”瞭解一下。
後來之事我便不知道怎樣了,但我卻因此小小的出名了一番,不少鄰村的人都跑來看我畫畫。但是別人越是想看,我越是不畫,甚至連筆都扔了,以至於很多人大罵我是騙子。
我五歲那年,上幼兒園,爸特意爲我買了一盒蠟筆。我高興萬分,立刻拿着它去畫畫了。鮮豔的色彩可比鉛筆畫好看,所以我一直畫,睡覺也握在手裡。
第二天一大早,媽喊我起來吃早飯的時候,一推開我房間的門,立刻便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尖叫起來。爸聽到叫聲,立刻跑來,看了屋裡一眼,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房間裡的四面牆,幾乎被我畫滿了畫。這倒也沒什麼,主要是畫裡的內容,實在是驚悚。對於當時的情景,如今我一點也回想不起來,後來聽爸媽說,我在牆上畫了一幅地獄般的景象。
有一幅畫是地上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無數惡鬼從裡面爬出來。惡鬼們個個滿嘴獠牙,指甲老長,渾身鮮血,追着地面上的人跑。抓住了,撕開就往嘴裡塞。
有的是山上盤着一條長着九個腦袋的巨蛇,張着大嘴吃人。還有一條鮮紅色的河流,裡面伸出無數的觸鬚,捲住活人就往河裡拖去。有的是天空中出現一個巨洞,許多怨鬼從巨洞裡飄落下來,追着地面上的人跑。地上的人們驚恐萬狀,四散奔逃,如此等等。
而我,此時眼神發直,對身邊的事情恍如不覺,一盒蠟筆全都畫完了,仍然在用手指頭在牆上畫着,手指都磨破了,血流滿牆,也不知道疼。
我媽當場嚇暈過去,爸一邊招呼奶奶過來幫忙一邊將我抱起來。我一旦離開牆壁,立刻昏了過去。家裡忙作一團,爸要抱我去衛生室的時候,就聽外面傳來一聲高亢的佛音。
“阿彌陀佛!”
原來是邋遢和尚如約而至!
一家人見了邋遢和尚,大喜過望,急忙拉着邋遢和尚就往屋裡跑,指着牆上的畫給他看。
邋遢和尚看了一眼,眉頭緊皺,抿着嘴一句話也不說。他將所有的畫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這纔來到我面前,號了號脈,又翻開我的眼皮看了一眼,然後開始念起金剛薩埵降魔咒,手結內獅子印,按在我的額頭上,大喝一聲:“者!”
忙完這一切,邋遢和尚說沒事了,就是累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邋遢和尚剛纔所用的,是九字真言結合手印。九字真言就是大家所熟知的“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也叫奧義九字,每一個字對應一個手印。
這九字真言最早出自於東晉葛洪的《抱朴子內篇?登涉》:祝曰,“臨兵鬥者,皆數組前行。凡九字,常當密祝之,無所不闢。要道不煩,此之謂也。”密教的九會壇城也叫做“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因爲傳播甚廣,叫法不一,都有着溝通天地的力量。
邋遢和尚大喊的“者”,有自由支配自己軀體和別人軀體的力量,萬物之靈力,任我接洽之意。
邋遢和尚做完這一切,我才沉沉睡去。父母急忙請到客廳裡招待,並將我的事情簡單的給和尚說了一遍,末了不忘問我在牆上所畫的場景,是不是也預示着什麼?
邋遢和尚搖搖頭,說一切自有天意,此乃天機,凡人切莫庸人自擾。此時莫讓他人知道,找點塗料細細的塗掉即可。
邋遢和尚可謂救了我兩次了,他說的話爸媽哪裡敢不聽,當下也不敢再問,爸吃完早飯,買來塗料將牆壁重新粉刷了一遍,這才放心。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見家裡突然多了一個和尚,不明就裡。爸二話不說,讓我給他磕頭,我懵懵懂懂的磕了,邋遢和尚很高興,從手腕上摘下一串手鍊遞給我,要求我時刻戴在身上,不能遺失。
我把玩着那串手串,是十幾棵烏黑油亮的小珠子混合六顆白色的不規則珠子串起來的,黑色珠子像是木頭的,散發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白色珠子卻看不出是什麼材質,每一個白色珠子上都刻着一個字,分別是“唵嘛呢叭咪吽”。
邋遢和尚對我說,這串手鍊上的珠子是他花了五年的時間蒐集起來的,黑色珠子都是上百年的紫檀老佛珠,倒是容易找。白色的珠子是佛舍利,乃是高僧宏化之後留下來的遺骨,卻是十分難得。蒐集起來,頗費了一番功夫。這串佛珠傍身,諸邪不侵。
就這樣,我拜了邋遢和尚爲師。至於邋遢和尚從何而來,法號是什麼,他從來不說,只是一字一句的教我念經咒。從阿彌陀佛一字心咒、阿彌陀佛往生心咒、白度母心咒,一直唸到破地獄真言、七佛滅罪真言、大藏經、心經等等。
師父每日教我念經打坐的法門,並告訴我這是靈脩,即“靈性的修煉”。基本要理在於:戒,定,慧。
戒,藉助對世俗物的外在放棄,最終內在放棄對它的慾望。定,心念絕對止息。慧,完全證悟真理。
說來奇怪,自從拜師之後,我再也沒有畫過畫。而且整個人也不復當初那種傻呆呆的樣子,反而變得靈動了許多。
爸媽原本想讓師父住在我家裡,但是師父不願,最後在本村的家廟裡打掃出來一間房子,師父一個人住了進去。本村的家廟據傳是我們這一族遷過來之後蓋的,平時只有重要節日祭祀祖先時才用,平時沒人。雖然房子破舊了些,但是師父住在這裡,倒也清靜。
師父每日裡打坐唸經,靠化齋和我爸送來的糧食生活,十里八村裡如果哪裡有人家要辦白喜事,都會請師父前去念經超度。我們當地的習俗,喪事喜辦,還要請戲班子唱戲,吹吹打打,倒也熱鬧。
有時逢我放假,師父也帶我去,當然也少不了好處。師父不要錢財,所求只有些許糧米而已。除此之外,便是督促我用功。
我每天放學後必然要去家廟裡待一陣子,除了唸經咒打坐之外,還要學各種複雜的手印,以及武術!佛家密宗手印並不只有九種,“九”只是一個概數。除了“不動明王印、大金剛輪印、外獅子印、內獅子印、外縛印、內縛印、智拳印、日輪印、寶瓶印”之外,還可以演化出無數精妙手印,恆河沙數,不可盡數。
好在我平時性格內向孤僻,倒也學的下去。如此一直過了五六年,倒也學了些東西,而且身體也練結實了不少。
在這期間,師父並不是一直都在村裡,每年他都要消失好幾次,多則三五個月,少則半個月。至於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他從不肯說,只告訴我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要去做的事情,是我當下還不能理解的。
我上初三那年的寒假,每天都在師父那裡。那天早上,我剛打完一趟拳,渾身大汗淋漓,特別舒暢,家廟外就走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身披孝服,顯然是家裡有人過世了,過來請師父前去念經超度的。
我當時閒着沒事,便央求師父帶我一起去了。這家人離得頗遠,足有20多公里。他家有個親戚是我們村的,有這層關係,便找到了師父。
孝子早已託親戚僱了一輛拖拉機,便載着師父和我上路了。那個村子名叫山後村,依山而建,山名叫做雲山,也就百十來米高,樹木茂盛。後來建了水泥廠,山都挖的低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我們到了之後,那家人家已經搭好了靈棚,堂屋正中擺着一副質地不錯的棺木,供桌上擺着一個慈祥老奶奶的遺像,孝子賢孫跪了一地。
那時節雖然推行火葬很多年,但是很多老人仍然保守,非要土葬不可,眼前這位老奶奶想來也是如此。政府有時也會出面干涉,做家人的工作,但是收效甚微,所以後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我和師父一起敲着木魚唸經超度亡魂,一直忙到下午。眼見天色暗了下來,從北面飄來一朵烏雲,潔白的雪花就飄落下來。
雪越下越大,看來是走不了了,孝子便只好安排我們師徒住下來。吃過晚飯,我正和師父一起做功課,就聽外面傳來一陣慘叫,有人喊道:“不好啦!詐屍啦!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