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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劫· 16

火車到站是在夜裡兩點多,母親帶我在路邊的小攤上吃了一碗刀削麪,然後攔了一輛的士,報給司機一個地址以後便不再說話,她看起來很疲憊,連連打着哈欠。

兩點多的街道上依然燈火通明、霓虹閃爍,路邊的一些大排檔坐着粗多通宵不眠的人在喝酒猜拳,很是熱鬧。的士開了十幾分鐘左右拐進了一條漆黑幽靜的小巷子,停在了一間店門口,順着的士的車燈看過去,店門旁邊貼着一張藍色的長紙條,上面有一行很醒目的字——長途每分鐘0.15元。想必這就是母親的店了。

這兒看起來很偏僻,沒有路燈,也沒有一個人,靜悄悄的,跟外面的喧鬧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母親租的店面不大,兩邊放了幾部電話機,中間擺着一張麻將桌,有一個很小的櫃檯,放煙跟零食雜物,靠裡面的一間房裡也擺了三張麻將桌,顯得特別擁擠,牆上固定着一個電風扇,吹出來的風都是熱的,從上面的小閣樓裡傳來一陣輕微的鼾聲。

我指了指上面,輕聲問母親:“我爸在上面睡?”

“嗯,明天他還要早起出車,就不叫他了,走,我帶你去睡吧。”母親邊說邊打開旁邊的一扇門帶我上樓。

“媽,您跟我爸睡在小閣樓裡不熱嗎?”

母親嘆了一口氣,抱怨着:“那有什麼辦法,多租一間房要好幾百呢,這裡的房租貴得嚇人,你爸又賺不到錢,還不是靠我一個人忙死忙活。”

說着,我們已經到了三樓,母親打開了其中一個房間,她把鑰匙扔給我,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說:“你先睡吧,我困死了,睡衣在衣櫃裡,是新買的,缺什麼明天我再帶你去買吧,我先下去了啊。哦,對了,廁所在二樓,就在樓梯旁邊,裡面可以洗澡的,有熱水器,會用吧?”

“嗯,會用的,您去睡吧。”

母親走後,我從包裡拿出書跟衣服放在枕頭邊,坐在牀上四處打量着,這是一間很小,也很簡陋的房間,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子,一個衣櫃,還有一臺很舊的電風扇,放在一張只有三條腿的椅子上,我按了按開關,沒反應。牆上貼滿了亂七八糟的海報跟報紙,房間可能很久沒有住人了,再加上不通風,散發出一股悶熱的黴味。

我突然覺得我不是到父母這兒來,而是出來打工的。這種感覺讓我多少有些懊惱。

發了一會兒呆,我從櫃子裡拿出睡衣,準備去洗個澡,作了這麼久的火車,渾身黏糊糊的。

二樓的大廳裡烏漆抹黑的,不知道電源開關在哪裡,摸了半天也沒摸到,只能順着樓道里的光往廁所裡走,我推開那扇門,裡面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見,我把手伸到門旁邊的牆上去摸索開關。

啪的一聲,燈亮了。

與此同時,我的眼睛猛一下睜大,全身的血液直衝向頭頂,差點尖叫出來。

只見一個光着膀子的男人正背對着我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手裡拿着一把沾滿了血的菜刀,那些血還在順着菜刀往下滴……

我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愣在那裡一動也動不了。

他是誰?三更半夜拿一把菜刀站在廁所裡做什麼?頓時,恐怖電影中的種種情節肆虐地在腦中放映。

他慢慢地轉過身來,用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的臉上也沾着斑斑血跡,在燈光下顯得極爲可怖。當他看清楚是我時,很顯然愣了一下,皺着眉頭問:“你是誰?”

我張了張嘴,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我的眼睛無法從他的兩腿間移開,並非我好色,而是在他兩腿間那一大灘殷紅的血漬讓我心悸,那些血漬在他白色的褲子上刺眼得讓人胃裡發寒。我無法形容我此刻的恐懼,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把自己閹了!

他把自己閹了?隨即我又被自己的想法嚇倒了。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和一個女人的聲音:“阿樹,阿樹?”

還沒等我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眼前的男人突然扔掉菜刀一把將我拉過去摟在了懷裡,緊接着吻住了我的嘴。

我一下就懵了,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回被男人摟在懷裡,而且還跟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接吻,我忘了掙扎,驚恐地瞪着眼睛,腦子一片空白。

隨着一聲女人的驚呼,他鬆開我,但他的手依然摟着我的腰,一臉挑釁地注視着站在門邊上的女人。

“她是誰?”女人有着一張很漂亮的臉蛋,但此時已經完全扭曲了。她先是掃了一眼他的褲襠,但她似乎並不關心他是不是被人閹了,她更意外的是我的出現,所以她用那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着我,眼睛裡像要噴出火來。

我本能地想要掙開他,但被他摟得更緊。他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說:“你眼睛沒問題吧,她是誰你看不出來嗎?”

“我……”我剛想解釋,那女人擡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我靠!這叫什麼事兒?

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冷冷地說:“別他媽給臉不要臉,滾!”

說完便用力一推,女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腦袋重重地撞在門上,她顯然怔住了,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緊緊地咬住下脣,咬得那麼重,她的嘴脣都滲出血來,但她貌似絲毫也不覺得痛,一直緊盯着我,用那種讓人冷到骨髓的目光,完全不亞於面對自己的殺父仇人。

半晌,她把視線轉向我身邊的男人,一字一頓地說:“好!你給我記着!你會後悔的!你他媽也就這種眼光……”

什麼意思?我很難看嗎?

然後,她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踩着我的睡衣,轉身跑出了廁所。黑暗的樓道里很快響起了一串崩潰欲絕的哭聲,由近而遠,最終消失不見。

我回過神,用手捂住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推開他,從地上撿起被糟蹋得慘不忍睹的睡衣往外面走。真是個倒黴透頂的晚上,莫名其妙地被人奪走初吻不說,還無故捱了一記耳光,我心裡暗暗咒罵這兩個該死的變態。

他一把拉住了我:“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放開我!”我不想看他,更不想跟他說話,對不起有屁用,我的半邊臉頰還在火燒火燎地痛。

“你先聽我說……”

我才懶得聽他說!我掙開他,快步往樓上走,他也跟了上來,我想關門,被他用手擋住,我懊惱地把睡衣扔進牀底下的臉盆裡,瞪着他:“你想幹嗎?”

“跟你道歉。”他倚在門上,歪着腦袋,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

“用不着!也消受不起!”

“你是……古小煙吧?”他看着我,不確定地問。

我愣了一下,立刻警覺起來:“你怎麼知道,你是誰?”

他笑着說:“我前幾天聽你媽媽說了要去接你的,真是不打不相識,我叫吳子樹,很高興認識你。”

鬼才跟他不打不相識!我厭惡地看了一眼他伸出來的右手,沒理他。

他把手收回去,尷尬地抓了抓腦袋,有些支吾地說:“剛剛真的對不起啊,她一直纏着我,所以我就……”

“別跟我說這些,我想睡覺了!”我冷冷地打斷他,眼睛掠過他兩腿間那一大攤血,我突然覺得有些噁心,心想,他還不是一般的變態,他想甩掉他的女朋友,就該拿我當擋箭牌嗎?還要用那樣的方式!

想到這裡,我又白了他一眼,心裡更加的討厭他。

“呃,那好,你先休息,我不打擾你了,明天……”

“明天再說吧!”我多一秒也不想看見他,只希望他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他遲疑了片刻,然後輕輕地拉上了門,說了句:“晚上謝謝你。”

謝謝我?我沒好氣地想。我都冤死了,就那個瘋女人在廁所死盯着我的眼神,說不定她哪天會突然跑來把我殺了。接着我又想,吳子樹甩掉她是正確的,因爲她是如此蠻橫而不講理。

還有我的初吻……我用手背狠命地擦了擦嘴,再連呸了好幾口,這才一頭倒在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