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敏僵在他的面前,久久沒有出聲,末了,唐仁修喚道,“去工作吧。”
顧敏這才反應過來點了個頭,她轉身出去了。
雖然他說着那些釋然的話語,可是顧敏的心裡,卻好像紮了一根刺一樣,怎麼也拔不去了。
但是一旦空下來,在事情發生之後,有些困惑卻也是清楚的呈現,被放大了一般,讓人無法釋然。比如說寶華是他母親的遺物,可是爲什麼,那位謝先生會這樣的一擲千金,甚至是不惜用一億美金買下來!又比如說,當他在生日宴會上看見謝先生的時候,爲什麼眼裡有一抹恨意,被她清楚捕捉!是否兩者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那麼多的問題,全都積壓在一起,顧敏找不到一個源頭。
正巧看見助理要送文件去市場營銷部,顧敏喊道,“這份文件我來送吧,正好我也要去找陌經理。”
對方倒是很樂意,“那就麻煩顧特助了。”
顧敏微笑接過,來到了市場營銷部。
“陌經理,您要的文件。”
辦公室裡面,唐紫陌正在繁忙地處理着工作,聽到了那熟悉的女聲,她這才擡起頭來,對上了顧敏,果然是她,她開口道,“怎麼是你?”
明明記得,這個項目的資料,不是她負責的。
“我送來也是一樣的。”顧敏又道,“打斷你一下,不知道可以嗎?”
瞧這個樣子,也知道是有話要說了,唐紫陌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坐下來再說,顧敏便也坐了。
顧敏道,“紫陌,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你們,其實寶華,是一位謝先生買走的。”
顧敏又是道,“謝致遠,謝先生,之前在生日宴會上見過面,我想,也許你知道一點,有關於他的事情。”
唐紫陌凝眸,她眼底一緊,冷聲說道,“顧特助,現在是上班時間,我想私事不需要在公司說了。”
“那中午一起吃飯好了,這樣可以嗎?”顧敏繼而又道。
她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唐紫陌算是看了出來,兩人互看了一會兒,她敗下陣來,“你想知道什麼?”
“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一億都已經是天價,但是他卻肯用一億美金來買。”顧敏頓了頓,盯着唐紫陌道,“我在想,這位謝先生,是不是也認識他的母親?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些淵源?”
不然,爲什麼會有這樣的眼神,去打量那公館裡的一切,彷彿他早已經來過無數次,對那裡懷有無數的期許。
唐紫陌蹙眉,她似乎在思量,更是不知道自己要去自己理清思路,也是茫然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上一輩的事情,唐紫陌又怎麼會知道的清楚,不過是從唐家的親戚口中,能夠依稀知道一些事情。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顧敏又是道。
唐紫陌沉默了下,她簡短說道,“二伯母和二伯結婚之前,和一位謝先生是認識的。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只不過,那位謝先生和二伯母是一起長大的。”
那又是一段青春年華,記載着另外幾個人的愛恨情感,顧敏已然明白。
她也不多問了,只是又是道,“那後來呢。”
唐仁修從來不曾提起自己的父母,只是顧敏知道,他們早已經過世了。
“後來,那位謝先生和二伯估計在生意場上有些競爭,再後來二伯退出了五洲,和二伯母去了國外生活。默雨出生後過了些日子,二伯和二伯母都過世了。”唐紫陌的眉頭擰的很緊很緊,她好像很不願提起。
“他們是怎麼過世的。”顧敏心裡愈發沉重,她輕聲問道。
唐紫陌的手也握緊了手中的筆,半晌才道,“我不清楚。”
那好似是一個不被允許提及的事情,就此剎車!
顧敏也不再問下去了,大概想要知道的,全都明白了,她開口道,“紫陌,謝了。”
原來,原來還有這樣的一段過往!
顧敏隱隱約約之間,更加知道了真相,也明白了謝先生的執着,和唐仁修的恨意所來。
顧敏突然也很想再見一面謝先生,所以她在下班後,開車回了寶華。她有種預感,他會在那裡。
果然,當顧敏去按門鈴的時候,有人在裡面。
謝先生的下屬開的門,顧敏道,“我找謝先生。”
通傳之後,謝先生下了樓來,請她入內。
此番,身份已經變換,她不在主人,而他也不再是客人,拜訪的人成了她。
顧敏開口道,“抱歉,謝先生,冒昧來了。”
“顧小姐,請坐。”謝致遠微笑着招呼,更是讓人去沏茶來。
顧敏道,“不用客氣了。”
“顧小姐今天過來,是忘記拿什麼東西了?”謝致遠狐疑問道,“這裡的傢俱,我可沒有動過,你要是想拿走什麼,就隨意了。”
他很是大方的姿態,顧敏眼眸一凝,她看向了他,“之前我就在想,謝先生是不是來過這裡,原來是真的來過。”
“我可沒有來過,只不過是湊巧逛到了這裡……”謝致遠並不肯承認,顧敏說道,“謝先生和我先生的母親,原來是舊相識。”
她只用一句話,就點開了過往,倒是讓謝致遠措手不及!
謝致遠忽然怔住了,他看向顧敏的目光也變得複雜而多變!
“我不知道您是以怎樣的想法要買下這裡,但是現在,寶華已經到了你的手中。”顧敏緩緩說道,“我知道他們都已經過世了,就像有些往事,也已經過去了。”
“過去?”謝致遠忽然冷笑了一聲,“你年紀輕輕,你懂什麼?”
“我是年輕,我不懂爲什麼人都過世了,還要放不下。難道一直記着,他們就會活過來?”顧敏蹙眉,她的聲音虛無縹緲起來。
“你今天來這裡,該不會是想要買回這座公館!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賣的!這本來就不屬於唐家!”謝致遠冷聲奪定道。
“不,我不會買回。”顧敏卻也是肯定出聲,打破了他的想法。
在謝致遠愕然的目光裡,顧敏說道,“一座房子,其實也不能代表什麼,你喜歡,那就住在這裡吧,永遠的住在這裡。”
“只是不知道這樣,難道你就會覺得幸福快樂了?”顧敏輕聲問道。
瞧着顧敏的時候,對着那記憶裡熟悉的神情,一剎那,謝致遠的耳畔依稀也浮現起另一個女人,宋蕙說:致遠,我希望你快樂。
又是一下子,閃現出喬湘來,喬湘說:致遠,希望你幸福。
快樂?幸福?
哈哈,宋蕙,你不懂。
喬湘,你又怎麼能不懂,沒有你,我怎麼會幸福快樂?
思及此處,謝致遠突然神色倉皇,一下喝道,“這裡是屬於喬湘的,喬湘根本就不愛唐望潮!”
喬湘,唐望潮。
顧敏聽着這兩個陌生的名字,心底卻覺得並不陌生,雖然第一次聽見,但是她已經知道,他們是誰,他們是他的父親和母親。
顧敏看着謝致遠有些失控又隱忍的臉龐,竟是一下子也覺得可憐,她輕聲幽幽反問,“不愛嗎。”
謝致遠定睛瞧她,顧敏又是道,“不愛的話,又怎麼會有唐仁修,怎麼會有唐默雨。”
這突然的話語襲來,好似雨水有了千斤重,一滴一滴砸落在心間!
喬湘,你不愛唐望潮!
你不愛他!
可是,不愛的話,怎麼會有他們?
怎麼會有唐仁修和唐默雨?
不愛的話,又怎麼會有她?
怎麼會有一個叫顧敏的女孩兒?
糾纏了二十餘年的,一場理不清剪還亂的情感,到了此刻,真是錯綜複雜,卻又生出了一絲領悟來。
可是此刻,唐望潮早死了,喬湘死了,宋蕙死了。
剩下的,剩下的還有他,唯獨他一個人!
謝致遠忽然失神,看着顧敏的臉龐,交疊着而起的是宋蕙,他突然沒了聲音,而她已經起身,那微笑都恍惚,轉過身離去。
唯有謝致遠,坐在這公館裡,回到了故居的他,卻說不出來的落寞。
夜裡八點左右,今天晚上五洲加班加點。
顧敏也有留下來,她在下班後離開了一會兒,又趕了回來。陪着嶽華,負責手中項目的事宜,整個團隊工作到了夜裡,嶽華十分忙碌,她喊了一聲,“顧敏,這份文件你拿去給唐總吧。”
顧敏接過,她上了樓去。
辦公室裡面,唐仁修坐在大班椅裡,他閉着眼睛,已然是睡了過去。黑暗裡,他卻彷彿回到了一個遙遠的國度,那是一處郊外的房子,有着漂亮的三層樓,停車庫在外面,還有一個花園。
花園裡面,種着玫瑰花,紅色的玫瑰。
春天的時候,玫瑰就會開花,花園裡滿滿都是。
那幢樓房的上方,有一個小小的閣樓,閣樓裡有一道身影。她愛穿白色的衣服,留着長長的長髮。她將閣樓裝點成了一個書房,每到午後,來到這裡看書,春日裡的陽光那麼暖,暖到會讓人想要睡覺。
他看到了一個小男孩兒,那是誰?那不正是他自己!
他穿着白色的襯衣,打着領結,是女人親自打扮。
那是他的母親。
母親說:仁修,你看,玫瑰呢,是屬於薔薇目的,原產就是中國呢,漂亮嗎?
一整個花園的玫瑰,又怎麼會不漂亮。
母親又說:等到仁修長大了,要送玫瑰花給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可不能三心二意。
小男孩兒點頭說好:我送給妹妹。
春日過的那麼快,玫瑰花過了春季,就凋謝了,那些花瓣落在院子裡,她捨不得清掃。
下過雨後,就會印染成一片,那是豔麗的紅。
母親說:我們來玩捉迷藏吧,修,你去躲起來吧,媽媽來找你。
他點頭答應,便找了地方去躲藏。
可是藏了半天,她卻沒有來找他。他等不及了,終於跑出去看個究竟。房子裡混亂的爭吵,在樓梯的上方,他聽見了嬰兒的哭泣聲,是妹妹哭了。他依稀聽見了父親的呵斥聲,還有母親的哭泣聲,夾雜在一起,這麼的混亂!
不!不要打媽媽!小男孩兒急忙奔跑上去。
可是,當他上樓之後,他一下站定在那裡,因爲他看見那個男人,他的父親,拿着一把槍,對準了跌坐在地上,長髮散亂了一地的女人!
她滿臉淚水說:望潮,你相信我……
他按動了扳機,那聲音低沉的比大提琴還要沉重憂傷:喬湘,你這輩子,死也要死在我的手裡。
砰,一聲槍響,一下鮮血都四濺開,漸染到誰的眼底!
跌撞間,又看見誰朝他走來,那個男人滿手的鮮血,他的手裡還有那把槍,他陰霾地警告:仁修,越是看着單純的女人,越是會騙人。女人,都是不可信的,絕對不能相信她!
一切混亂不清,最後的最後,他將那把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不!別這樣做!他發不出聲音來,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按下了扳機——
他整個人往下拽去,在黑暗之中,突然身上猛地一沉,他突然睜開了眼睛,更是一下抓住了她的手!
迎向了一片燈光,以及一道微微罩下的黑影,是一雙溫柔清澈的雙眼,正看着他!
唐仁修還失神着,心跳都好似靜止!
顧敏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她輕聲道,“你睡着了,我拿了條毯子來,不然會感冒。”
可是他卻一下子將她抓入懷裡,緊緊地抱住了!
“你做惡夢了嗎?”察覺出不對勁,他沉默的讓她心慌,她又是柔聲問道。
半晌,他點了個頭,“恩。”
“沒事了,沒事了……”她輕聲安撫,輕輕說着,小手輕拍着他,就像是安撫做了噩夢被驚醒的向宸,此刻,他也像是一個孩子。
在緩慢中,他好似恢復過來,卻不肯鬆開手,只是這麼抱着她。
“阿敏。”他在她的耳畔喊着。
顧敏卻是心底一怔,是他的聲音沉沉響起,他許久不曾這樣喊過。
他又是問,“你怎麼會在。”
她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今天加班。”
聽見他開始說話,她動了動身體,“我來送文件……”
他卻制止了她,硬是霸住她,他就坐在椅子裡,她還站着,身體被他環住。
她無法動彈,只以爲他是身體不舒服,“你怎麼了?”
唐仁修的聲音低低響起,“有點累,你別動,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