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愛就沒有恨
“是啊，是好久了……”他聽到自己彷彿幽嘆的聲音，極力剋制住那股衝動，才把後面的半句話嚥了回去。
九年三個月零十天。
一串數字滑過腦海，他自己也是重重地一顫。
從未刻意記過，可不知不覺中竟把日子記得這麼清楚。
是因爲什麼？他不知道，也不該去想。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當年那個天真活潑、古靈精怪的少女，如今已經長大了，已經爲人妻、爲人母。
他的心，從來沒有像是現在這樣沮喪過。
兩隻手不自覺地插進風衣的口袋，指節在黑暗無人看得見的地方，悄悄捏緊。
她手中的小寶寶好像有些怕生，嚶嚶地要哭。
“亮亮，怎麼了？”她連忙蹲下來，溫柔地詢問。
亮亮？這是小寶寶的名字？
“薄安睿，我決定了，以後我們有寶寶的話，就叫豆豆！豆芽的豆！”
“如果有第二個寶寶的話，就叫芽芽！豆芽的芽！”
“爲什麼呀？因爲他們都是從小豆芽成長起來的啊！”
“嗯！兩個小傢伙，一個小豆豆，一個小芽芽！可愛吧？”
少女嘻嘻的笑言，還猶記在耳。
“爸爸……我要找爸爸……”亮亮張開小嘴放聲大哭。
他的理智被殘忍的現實拉回。
“亮亮不哭哦，你忘記了嗎，爸爸去幫亮亮買飯飯去了。”她柔聲地哄着小寶寶。
“嗚嗚嗚……我不要飯飯，我要爸爸……”
“不要飯飯怎麼行呢？沒有飯飯，亮亮長不大哦！還有，爸爸還會給亮亮買亮亮最愛吃的‘好多魚’哦！”
好多魚？那是什麼東西？
他下意識地皺眉，可是……關他什麼事呢？
“……好多魚？”小寶寶的眼淚暫停。
“對呀！爸爸去給亮亮買飯飯和‘好多魚’，等一下下就回來了，亮亮乖哦！”
“爸爸和好多魚……都要……”小寶寶扁扁小嘴，又要哭。
“好好好，都要！爸爸和‘好多魚’馬上就回來！亮亮快擦擦眼淚，不然爸爸回來會笑話亮亮的！‘好多魚’也會笑話亮亮的！”
“嗯……”小寶寶終於乖了。
“亮亮真乖！來，獎勵一下！”她擦擦亮亮的眼淚，然後輕輕親了下小傢伙的臉蛋。
小寶寶依偎在她的肩膀上，憨憨地笑了。
看到這一幕，他的心頭翻滾出一股酸潮，藏在口袋裡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亮亮——”一道屬於男人的中低音從不遠處傳來。
短而整齊的指甲重重地陷入了掌心。
“爸爸——”
他下意識地盯住那個男人，目光中不自覺地帶着敵意。
那個男人卻好像沒有注意到他，只連忙把賴在米蘭懷裡的小寶寶接過去，“季護士，真是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季護士？這是什麼稱呼？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情指數在上揚。
他在高興什麼？他在期待什麼？
“陳先生，別這麼客氣，這本來就是我做護士的職責，而且亮亮這麼可愛，我很喜歡他呢！”
事實已經很明顯了，她不是亮亮的媽媽，而是這裡的護士！
插在口袋裡的雙拳慢慢、慢慢地鬆開。
籠罩在心口的那片陰霾也微微散開了一些。
“亮亮再見！”她揮揮手，目送小寶寶跟父親離開後才徐徐轉過身來。
可是，她適才對小寶寶展露的笑容，卻緩緩、緩緩地斂了起來，表情變得平淡而又平靜。
他的心口再次一痛，彷彿被一根細細的針穿刺。
小燈泡退場了，可旁邊還有一個大燈泡。
無憂也是從頭看到尾的，再不知情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他看了看安安，又看了看米蘭，然後又仔細看了看安安，看到他一臉的緊繃，看到他眼底的晦澀。
完了完了，安安完了！他也完了！
安安昨晚真的沒有騙他！他真的早就擺脫CHU男的身份了！
無憂無語問蒼天。爲什麼？爲什麼就只有他這麼悲催？
“那個……季護士是吧？請問一下，好多魚哪裡有賣？”無憂捂着一顆破碎的心，認真求教道。
他不能再怠慢了！他得趕緊搞定小圓的侄女！然後讓小傢伙趕緊搞定她爸！
最最重要的是，他得趕緊拿下甄小圓！他得趕緊甩掉高齡CHU男的帽子！
啊啊啊啊啊……
“那邊有間便利店。”米蘭指了一個方向。
無憂用堪比龍捲風一般的速度閃了。
終於只剩下了兩人，終於面對面，終於可以好好說話，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你怎麼會來醫院？是有誰生病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還是她率先打破沉默。
她的語氣就好像是遇到鄰居一般的稀鬆平常。
“呃……”他忽然有些反應不過來，頓了頓，才僵硬地回答，“沒什麼，只是陪我朋友來探病而已。”
她點點頭，“沒事就好。”
畢竟醫院跟別的地方不同，沒事就是最好的事。
雙方再度陷入沉默。
可這一次，他不能再讓自己處於被動了。
“米蘭……”他醞釀了好半天，才終於有勇氣喚出她的名字，“你……”
他本來想問“你在醫院工作嗎？”、“你當護士了？”、“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你過得好嗎？”、“你有男朋友了嗎？”、“你結婚了嗎？有孩子了嗎？”
本想問這些問題的，這纔是正常的久違了的人應該要打聽的事情，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話到嘴邊，他的舌尖一轉，問成了，“你恨我嗎？”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對於他的問題有些驚訝似的。
他痛凝着她，爲什麼驚訝？難道她不恨他嗎？
“怎麼會呢？”他差點以爲是他自問自答，可她隨後的話讓他清醒，“沒有愛，就沒有恨了。”
他的心口緊縮，她不愛他了……
他忽然痛恨自己對於語言的精妙掌控，她的意思是：她愛過，但是現在不了。
曾經，她是愛過他的，並且很愛、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