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鬱金香公爵府裡,披着雪白狐裘的費歐娜坐在廳堂之中。柔媚的臉蛋映襯在雪白的狐裘之中,越發顯得嬌豔動人。
只是那雙明眸之中,卻明顯的帶着幾分無奈。
雖然一個燃燒着炭火的火盆就在眼前,冒着熱氣,偏偏屋子裡卻依然寒氣逼人。
費歐娜不由得嘆了口氣,看了一眼那洞開的兩扇大窗,初春的晚上還是很冷的,寒氣毫無阻礙的從窗戶之中灌入房廳內。她心中不免有些無奈和抱怨:這位貴人就是如此的一個怪脾氣,這麼大冷的天氣,在屋子裡卻偏偏喜歡開着窗吹冷風。
可心裡可以腹誹,可嘴上卻絕不敢有半句抱怨的。
費歐娜很清楚,眼前的這位和自己的身份都是鬱金香家的家臣,都是總管的身份,但是費歐娜卻很清楚,此總管非彼總管!
自己這個總管,無非就是幫家族打理一下在帝都的一些生意產業。而眼前的這位總管,卻是真正的家族領地的大總管,掌管着整個鬱金香家族西北領地的內政。
如果說鬱金香家西北領地是一個獨立小王國的話,那麼家族族長就是國王,而這位大總管,便是宰相的位置。
這是爲什麼自己這個“總管”只能在帝都維持着家族的一點財貨的生意,而眼前的這位,卻可以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之中,作爲家族的代表來到帝都和皇帝談判!無論是家族裡的那位女公爵還是皇帝,都認可的眼前的這個人,可以作爲鬱金香家的全權代表!
自己區區一個看管商鋪生意的女子,在對方面前實在是沒有半點可以擺譜的資格。帝都裡鬱金香家的產業雖然看似也是一筆龐大的財富,但是費歐娜心裡卻很清楚,對於偉大的鬱金香家來說,所謂的金錢財富,從來都是不是這個家族立世的根基所在。
甚至費歐娜清楚,若是自己犯下了什麼大錯,眼前的這位總管,根本不需要請示族長,就有權可以直接廢黜自己,甚至必要的時候砍下自己的頭顱!
就連那位年輕的女公爵,都要尊稱這位總管一聲“先生”才行。
所以,這大晚上的,眼前這位“先生”喜歡吹冷風,自己就只能乖乖的坐在面前陪着一起吹,任憑那刺骨的冷風吹進來,將自己嬌嫩的肌膚變得粗糙僵硬麻木,偏偏也只能心中腹誹兩句,臉上卻是萬萬不敢流露出一絲半點的抱怨的。
終於,這位站在窗戶前的先生轉過臉來的時候,費歐娜趕緊將臉部的表情調整到最恭敬最謙卑的狀態——甚至就連面對家族族長公爵大人的時候,也就是這樣的表情了。
“今年的冬天結束的很快。”眼前的這位貴人卻彷彿根本沒有接費歐娜話題的意思,隨意笑了笑,他說話的語氣很慢,口音也帶着西北特有的強調:“這麼暖的冬天,今年恐怕收成不會太好。”
費歐娜呆了一呆,卻立刻收拾好了心境,點了點頭,道:“當年我在家族學府裡聽老師說過農桑,如果冬天不夠冷的話,凍不死地表裡藏着的蟲卵,來年可能會有蟲災。”
這個貴人點了點頭,淡淡道:“去年入秋之後,一直到今天,西北沒有降下一場雪。只是在新年的時候,家族纔派了魔法師,在樓蘭城上用魔法降了一場雪,算是爲新年應個景罷了。”
費歐娜立刻陷入了沉默,過了會兒,才試探道:“先生的意思是……今年恐怕有蟲災?”
貴人點點頭:“我查閱了家族館藏的資料,四十年來,這樣的暖冬一共有五次,每一次遇到這樣的暖冬,來年都會有蟲災,想來今年也不會例外。”
費歐娜立刻站了起來,垂首道:“我明日就吩咐下去,派人去南方採購糧食,運往西北以應對萬一……”
貴人凝視了費歐娜會兒,才忽然笑了笑,算是對費歐娜的應對錶示滿意。
然後他離開了窗前,緩緩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一飲而盡,才低聲道:“草原酷寒,今冬下了一個月的大雪,凍死牛羊無數,已經有四個部落消失了。聽說金帳的草原王過的也不太好,冬天的時候往外驅趕了三千老弱。”
費歐娜心中一震!
據說這也是草原的慣例了,草原上物資缺乏,一旦遇到災年,哪怕是再大的部落,也承受不起。牲畜凍死太多,糧食不足,就只能將老弱驅逐出部落,只因爲要將有限的糧食留下來供應青壯食用!這是草原慣例,雖然殘忍,但是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費歐娜想到這裡,就鬆了口氣,苦笑道:“這見鬼的天氣,家族領地西北不下雪,今年看着就免不了的有蟲災。草原上卻暴雪寒災,凍死牛羊,損失慘重。這一暖一寒,看似兩重天,不過……老天倒也公平,大家都不好過。”
貴人冷笑了一聲,看了費歐娜一眼:“哦?這就是你的見識?”
費歐娜一愣,下意識的明白自己大概是犯了什麼錯,不過仔細想了想,卻想不出什麼頭緒。
“不怪你。”貴人輕輕嘆了口氣,淡淡道:“你在這帝國內腹之地待了多年,每天耳濡目染都是這些財貨交易,人情往來。西北草原的事情,你不瞭解,倒也不奇怪。我倒是希望,這帝都之中人人都如你這般想的話,那麼我這一趟帝都之行,倒也就輕鬆多了。”
費歐娜從對方的語氣裡聽到了一絲淡淡的憂慮,心中也是一凜,她雖然還不明白其中意思,但是她畢竟不是蠢人,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幾分:“先生,難道家族……面臨什麼難題麼?”
“你不在西北,不曉那些草原人的習性。草原上人性如狼,若是水草豐美,人能放牧活下去,那便無事。若是……一旦過不下去了,草原人的習慣從來便只有一個,那便是……搶!”
“搶?”費歐娜強笑了一聲:“這麼說,草原上又要亂上一陣子了。這些草原蠻子,縱然是出去搶掠,也總不敢越過乞力馬羅山口,跑來西北放肆吧。”
鬱金香家族一直坐鎮帝國西北,百年來對草原上滲透極深,可以說,每一代的金帳王庭,草原王若是沒有鬱金香家的支持,那便坐不穩金帳。這草原王的頭號,便是一個笑話罷了。鬱金香這個名號,在草原上無人敢輕侮。
那些草原人,難道敢越過草原跑來羅蘭帝國西北搶掠?難道不怕鬱金香家的鐵血手段?!
“家族代帝國坐鎮西北邊陲,北抗獸族,西鎮草原,偌大一個領地,腹背受敵,靠着先祖威名,百年不墜,這才屹立於帝國之中。草原麼,在我們眼中從來都只是野草,看着他們長一茬,再去收割一茬。”
貴人微微一笑,看着費歐娜,眼神裡流露出一絲考校的意味:“以帝國之國力昌盛,以初代鬱金香公爵大人的無上神威,若是當年想蕩平草原,哪怕是將那些草原蠻子全部滅光了,也不是什麼難事,可帝國卻偏偏留着那些異族,放任他們在那片草原上生息,你可知道爲什麼?”
費歐娜倒是不假思索,立刻就回答道:“我求學的時候聽老師說過。初代公爵杜維殿下說過,一個國家若是沒有外敵存在,那便沒有了壓力,沒有了警惕性,長久下去,就會懈怠,會荒廢,這個國家距離滅亡也就不遠了。所以,初代鬱金香公爵殿下定下的策略,便是留着那些草原人,給帝國練兵用的。”
貴人微微一笑:“你能知道這些,就證明你當年在鬱金香學府裡求學的時候沒有懈怠,算是勤力用心了。”
頓了頓,他卻輕輕笑道:“國無外敵,會亡國。這個道理固然是對的。但是,羅蘭帝國北邊就有一個強大的異族亡國存在,乞力馬羅山上有矮人,北邊有獸人,冰封森林裡有精靈族。既然已經有了這些外敵,爲何還要留下草原人呢?”
費歐娜神色一變,略一沉吟,聲音有些顫抖,低聲道:“難道,是家族……”
貴人淡淡一笑,卻伸出手來,在費歐娜的腦袋上輕輕一拍,笑道:“養賊自重,這種下作的策略,家族從來不屑的,家族也不需要用這種法子來對抗皇室,你莫要想歪了。”
費歐娜被教訓了一下,也不敢有絲毫不滿,謙卑的垂下頭去:“是我愚鈍了,還請先生指點。”
“昔年初代公爵定下國策,帝國休養生息,不會和那些獸人有大戰,這段時間,或許數十年,或許百年,總之,幾代人之內,是不會和獸人有什麼國戰了。我人類是萬物之靈,那些獸人蠻夷算是什麼東西,初代公爵就有言,以人類的發展程度,幾代人之後,那些獸人就會遠遠追不上我們的腳步,到時候,甚至不用戰爭,就可以輕易將那些獸人變成我們永遠的奴隸。至於草原,那纔是留下練兵的地方。大戰略上,不與獸人開戰,因爲和獸人一旦開戰,那便是種族之戰,這種戰端一旦開啓,那便是綿綿無期的戰火,殊不爲智!草原則不同,區區草原人留着,只要我們看緊了,便不會成爲羅蘭人的心腹大患,就如同割野草,每過一陣子,去割上一茬,就當是磨刀了!
你難道沒看見,帝國的幾大精銳軍團,每過幾年,都是輪流抽調軍隊,進草原去走一趟?只是每次打的旗號不同罷了,每一次進草原,都是打着輔助草原新王上位,討伐不臣的名義,掃滅幾個不聽話的部落,讓戰士見見血,經歷一下戰爭,順便把草原上的勢力再清掃一遍就成了。這等好用的磨刀石,幹嘛不留着。若是和獸人開戰,一來無法控制戰爭的規模,二來麼……這其中還有其他的緣由,就不是你的身份可以知道的了。”
費歐娜聽到最後一句,額頭冒出冷汗來,趕緊頓首,口稱:“受教!”
貴人神色頗爲滿意,看着費歐娜,笑道:“我這次來,還有一樁事情,便是要好好看看你,帝都的事情你打理得不錯。你年紀不大,小姐除掌家族,總要有些和她年紀相近的班底,我們這些人年紀大了,將來總是要漸漸淡出的。現在看來麼,你倒還不錯,雖然眼界稍微窄了些,也是因爲這些年困在帝都,被周圍局勢所限的緣故,倒也可堪早就。這次我回去之後,你這帝都總管的職事,就可以交出去了,你把手裡的事情了結一下,最多三個月,家族就會有人來接替你。”
費歐娜眼睛裡閃過一絲喜色,卻趕緊垂下頭去,不敢太過張揚。
“年輕人,歡喜就歡喜,不用學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做派。”貴人卻搖頭道:“你這個人,我看了幾天,心思還算正,只是有時候心機稍微深了些,想得太多太深,格局就難免不夠。昔年初代公爵殿下就有言說過:敢做事,能做事,就不要怕!藏頭露尾的,不是大家族的氣度。我看過你的資料,你年少的時候在家族的學府之中求學,頗受稱讚,在帝都爲家族效力這些年,做的也不錯。但是在帝都久了,卻也怎麼養成了這麼一副小心翼翼的小家子氣來!”
費歐娜立刻擡起頭來,不再掩飾心中的歡愉,只覺得眼前這位貴人怎麼看怎麼順眼,雖然有個喜歡吹冷風的怪毛病……略一沉吟,她立刻大聲道:“多謝先生教誨和提攜,費歐娜必定不忘您的恩情,還有家族的提拔,我必定會忠誠家族,萬死不辭……”
頓了頓,她眼睛裡才又露出疑惑:“可您剛纔說了草原上的事情……卻不知道您又憂慮什麼?那些草原人若是不安分的話……”
貴人長長嘆了一聲,低聲道:“去年草原上纔剛換了個新王……”
費歐娜畢竟是個聰明女人,一點即透,頓時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