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蒙拓所說,鏡園離石府很近,拐過兩個胡弄就瞅見大大兩扇門,門前立着一對石獅子,雄獅頂球母獅抱子,紅線磚瓦,灰牆低伏近五里,長亭踮腳卻仍舊一眼望不到牆頭,再望就望到了綿延起伏的珏山餘脈了,長亭不由扶在馬車邊嘆了一嘆,回過頭看蒙拓,“你買這麼大個園子作甚?”
蒙拓面無表情答道,“爲了孩子有地方住。”
長亭喉頭一梗,頓覺任重道遠。
宅邸大門大大打開着,門匾寫有鏡園二字,長亭轉眸笑道,“謝言宗的字?”蒙拓眼眸向下,依舊面無表情,“是,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謝家的字。”難爲蒙拓了,分明不那麼喜歡謝詢,卻還能忍受將謝詢長輩的字掛在自家的大門口,長亭笑起來,“哪日我請哥哥寫一寫門匾,將這塊兒換下來罷。”長亭一邊說一邊往裡走,蒙拓跟在她身後,庭院縱深,花草間隔,又有木馬流車隨水流滾動濺出些許水珠,正好落在庭下種植幾株君子蘭的土壤裡,整個院落佈局清雅,分爲三進,前院爲宴客、召見管事之所,二進爲庫房、廚房等囤積雜物之所,內院方爲內眷居所,鏡園分佈得與旁人不一樣,因蒙拓爲武將,闢了極大一塊兒空地出來練功,故而外院的書房便緊縮了近一半。長亭邊看邊笑,笑得蒙拓惱羞不敢成怒,只悶聲說,“我近來也在練字帖...”長亭當即貼着他的胳膊笑得愈發樂不可支。
內院面積非常廣,因背靠珏山,花林叢生。碧波浩蕩,有竹條網編織成小柵欄圍在山澗,既做野趣又做圍欄,這花架子倒也圍不住什麼,大抵只能圍一圍想進園子裡來偷菜吃的野兔罷了。
鏡園正堂恰在整個園子的中軸線上,坐北朝南,方位極好。正堂是一個完全封閉的小院。四周圍矮牆,門也闔得死死的,長亭推門而入當即呆在原地。默了半晌,回頭扭身靠在蒙拓懷中,許久說不出話。
正堂裡的佈置,和建康城中她在陸宅裡的閨房一模一樣。朝陽的西廂、罩着竹簾子的抱廈、擺在庭院中央的紫藤花。還有掛在廊下的古銅錢風鈴...長亭揪着蒙拓的衣襟,心裡有些軟有些酸酸澀澀。她做夢都想回到建康,在建康的日子纔是她一生中最安寧的辰光。
“你怎麼知道...”長亭抿脣笑言,“我住在建康的時候,還不認識你呢。”
夕陽黃昏下。蒙拓臉頰被光暈一染,好似挑脣一笑,沒由來地眸帶溫情。想了想從懷中掏了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絹紙,絹紙四角微微卷起泛黃。想來也有些年頭,蒙拓遞給長亭看,長亭一打開這分明是建康陸宅內院的建構,長亭仰頭看他,不明白他從哪裡拿來這份兒東西的,建康如今被符稽治得像一個鐵桶,進進出出盤查的程序要走三四遍,特別已遷居的衆家士族,符稽仍舊不敢動士族留在建康的府邸與人,可想從建康城裡把這份兒東西送出來,現今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長亭的眼神裡有疑問,蒙拓看在眼裡,聲音壓得很低,輕聲解釋,“這是我當初去建康接幼帝符瞿時,託人帶出來的。”
長亭望着蒙拓笑,那個時候他們還沒定親呢!
蒙拓也望着她回笑,廊間無人,便俯身埋首輕輕碰了碰長亭的鬢角,“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想着這房子是我建也好,別人建也好,只要你住舒服了,我就值得。”
夕陽的光透過檐間紅瓦的縫隙照射下來,長亭靠在蒙拓的肩上,久久無言。
她並不對他們的關係全依賴着她主動這件事情耿耿於懷,如果她走九十九步,蒙拓走一步,那麼他們還是會相逢。可當聽到在他們的關係中,她並不是一廂情願的那一個時,長亭仍舊不可抑制地歡喜極了。就像釀了許久的酒終於變成了佳釀,又像是自己辛辛苦苦種下了種子,而有心人告訴她已經爲她準備好了果實...
長亭一高興,小蒙將軍就享了好幾個晚上的大福氣,吃得很饜足,吃飽了纔有力氣幹活兒,看過鏡園過後,兩口子順理成章地收拾起東西預備搬過去了,嫁妝壓根沒拆方便得很,一百來擡嫁妝一天的功夫就從這處搬到了那處,蒙拓的東西多點兒,從屋子裡收拾出來收拾了得有幾大筐,啥東西都有,連小時候穿的鐵盔都捨不得扔,長亭提溜起個小頭盔問蒙拓,“這東西還要不要?”蒙拓一臉驚喜,一把抱過來,“我找了很久了!留着留着!往後我兒子還能戴呢!”
長亭不禁絕倒,有種耗子就是這樣...什麼都捨不得扔...都存着,自個兒洞裡存不下了就包在自己嘴裡含着...
在蒙拓成親這些時日,城牆裡頭一片太平,城牆外頭仍舊兵荒馬亂,石家沒男人在,石閔隨石猛出征,石闊回幽州守城,石闖被石猛扔到了外城鎮守,故而調度外院的差事落在了石家大房大郎君石閱的身上,託石閱的福,長亭這幾日見石宛的機會也多了起來——石宛多半跟着小石宣過來,默不作聲,眼神卻並不安分,雖不問東問西,可她嘴裡的話,長亭聽着卻總覺得有些別的意味。
搬遷在即,小苑亂糟糟的,長亭正與滿秀一道清點木匣,一擡頭見石宣過來了再往後一瞥,果不其然身後跟着石宛,長亭的笑便斂了斂。石宣天真爛漫,見滿院的大木匣不覺嘖嘖稱奇,“...這麼多東西!男人也有這麼多東西!我見我爹每天就是那麼一身衣裳,穿爛了再換另一身...這全是蒙拓的?”
長亭接過帕子擦手笑道,“都是他的,我的嫁妝早送過去了!”長亭看向石宛,抿脣再笑,意有所指,“我們的東西不放在一處,當然是挨個兒送。”
石宛飛快擡頭,心中喜不自勝。
夫婦倆還分開院子放東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