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街道蕭瑟單調,這一帶本來就沒什麼商店,一路都是高高大大的梧桐樹,一些枯黃的葉子落在地上,鋪了一層天然的地毯,枝椏上還殘留了一些,搖搖欲墜。
方玫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覺得一陣輕鬆,將所有的煩惱都拋去了。
她蹦起來伸手去摘樹上的葉子,烏黑的馬尾辮便在空中盪出優美的弧度。
宮小白和封媛也不說話,默默地走在後面。
走了一小段路,方玫在一家服裝店的隔壁看到了一家新開的理髮店。
門口滾動的廣告牌,即使在白天,也綻放出美輪美奐的色彩,吸引人的眼球。門兩邊的落地玻璃窗上貼滿了各種髮型的海報。
方玫腳步一頓,回頭朝兩人微笑,聲音輕輕地飄散在風中,“我想剪頭髮了。”
“什麼?”宮小白有點冷,校服外套的拉鍊被她拉高了,遮住小半張臉和凍得發紅的耳朵,聞言她把領子往下扒拉了一下,“你說,剪頭髮?現在嗎?”
方玫點頭,眯着眼睛看那家髮廊,喃喃道,“都說換個髮型換個心情呢。”
“你想剪就剪吧。”宮小白道。
她能猜想到,方玫現在仍然是難過的,她可能只是想找別的事轉移注意力。
方玫推開了一扇玻璃門,走了進去。
不到八點,髮廊還沒正式上班,一個顧客都沒有,有兩個髮型時尚、衣着打扮也時尚的年輕男人站在臺子前整理東西。
“喲,歡迎光臨!做髮型,還是剪頭髮?”其中一個男人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幾人面前,臉上掛着熱情的微笑。
方玫說,“剪頭髮。”她抓了抓頭髮,晃了一下腦袋,“想剪短一點。”
“行,先跟我過來洗頭。”理髮師道。
方玫跟着他到後面,躺倒在洗頭髮的臺子上。她睜着眼睛看頭頂的天花板,誰知,頭頂正對着一個圓形大燈,那亮白的燈光就刺在眼睛上,讓人睜不開眼,索性閉上了眼睛。
她真想跟這家店的老闆說一下,這燈的位置設計的一點都不合理,顧客洗頭的時候都睜不開眼了。
轉念一想,洗頭嘛,原本也不需要睜眼。
思緒來回翻轉,儘想一些亂七八糟毫無營養的事,佔據了大腦,再也沒有空隙想別的事情。
溫熱的水澆下來,淋在頭皮上,她收回思緒,聽到髮型師問,“想剪一個什麼樣的髮型呢?你這臉型,剪一個齊肩的,然後稍微燙一下內扣,會比較好看。”
“不用了。”方玫委婉拒絕,“我們還要上課,沒時間,隨便剪短一點就行。”
她原本就沒想過弄髮型。
理髮師的視線在她身上的校服一瞥而過,旋即放棄了推銷,專心幫她揉搓頭髮上的泡沫。
須臾,他用一條灰藍色的大毛巾將她的頭髮包起來,“好了,坐到那邊去。”
方玫又走神了,聽到聲音才後知後覺地起身,坐在男人指定的位置。
另一個男人收拾好臺子上的工具,轉身時看到了安靜坐在沙發上的宮小白和封媛,熱情地招呼,“兩位小妹妹不做髮型?我們剛開業,有活動的。”
兩人整齊劃一地搖頭。
男人:“……”
兩人無聊地四處亂看的時候,聽見方玫用堅決的語氣說,“再剪短一點吧,想剪成男生頭那樣。”
髮型師抖了抖剪子,俯身問,“小妹妹,你是認真的嗎?男生頭很短的。”
宮小白嚇得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方玫旁邊,“剪成男生頭?!短得頭髮能扎手那種?”
方玫抿抿脣,“嗯。”
“你開玩笑呢?!”
“沒開玩笑。”方玫看着鏡子裡宮小白誇張錯愕的表情,勉強笑了一下,柔柔地道,“頭髮短好打理。高三了,原本也什麼時間浪費在這個上面。”
宮小白簡直要無語了。
照她這麼說,全體女生都剃光頭好了。她這頭髮長及臀部的,那不得愁死啊。
她到底在想什麼?!
失戀了腦子也變得不正常了?
然而,她聽到了方玫用更淡然的口吻說,“要不是天氣太冷,我可能會考慮剃光頭。”她摸了摸自己已經剪成齊耳的短髮,笑了笑。
這下,理髮師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宮小白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封媛卻小聲說,“玫玫,你……你真的想好了嗎?那麼短,很難長長的。”
方玫:“我想好了,就想要短短的。我還從沒剪過這麼短的呢,想嘗試一下。”
顧客至上,理髮師抄起臺子上的一把小剪刀,刷刷刷地繼續剪,一綹綹的頭髮垂落,掉在地上沒一點聲響,只餘剪刀閉合時發出的尖銳金屬聲。
方玫從頭到尾都目光淡淡地看着身前一面明亮的鏡子,眼看着她由一個文靜淑女的模樣變成中性的風格。
這樣,總該不像了吧……
她垂下眼瞼,目光在地上堆積的黑髮上停留。
“好了!”
理髮師收了剪刀,用海綿擦乾淨她脖子上的碎髮,領着她去洗頭,回來了又幫她吹乾。
解開身上的塑料披肩,方玫整理了下校服,站起身,面朝一直目瞪口呆的兩人,“怎麼樣?”
她烏黑的眼睛裡有了神采,白皙小臉在短髮的映襯下,少了幾分女生該有的甜美文靜,多了一點張揚的俊俏。
有點像……電視劇裡女扮男裝,卻又未脫女氣的俏公子。
一點都不醜。
可能看不習慣的緣故,素來靦腆柔和的封媛都忍不住眉心皺成了個“川”字。
方玫摸了摸自個有些扎手的短髮,“不好看?”
“好看。”宮小白歪着腦袋認真端詳了一會兒,然後認真地說,“怎麼樣都好看。”
方玫撲哧笑開了,心情大好,真把自己當男生了,一手摟着一個姑娘,“走,回學校去。”
“哎,小妹妹,還沒給錢呢。”後面一個擦手的理髮師喊道。
“對不起對不起,差點忘了。”方玫停住腳步,插着口袋轉身,連忙鞠躬賠罪,問,“多少錢?”
“本來三十的,你是今天第一個顧客,就二十五好了。”
“謝謝。”方玫從口袋裡掏出零錢,遞了過去。
三人出了髮廊,從來時的那個殘垣斷壁處,偷偷溜回學校。
一路上,封媛都在偷偷瞟方玫的頭髮,越看越有點哭笑不得,太短了,她還從來沒見過身邊的女生剪這麼短的頭髮,比某些男生的還要短。
走進教室,正好下了早讀。
高三一班安靜無聲,站在教室門口都能感受到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三人下意識凝神屏息,放慢了腳步。
在講臺上看到黃秋生的身影時,心底不好的預感才爆發出來。
黃秋生陡然看見不認識的“男生”,眉心狠狠跳了跳,仔細辯認了一下,才認出是他們班成績排名前二十的方玫,頓時愣住了。
譁!
全班學生看見方玫的腦袋都竊竊私語。
沈浩崢自然看見了,瞳孔彷彿被針刺了一般,緊縮起來。
放在桌面的兩隻手忍不住握緊,他腦海裡不由浮現昨晚那個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的藉口:認錯人了。
他怎麼可能認錯人!
除了開學那天,一個不甚清晰的側臉,由潛意識主導的錯覺,其他的,他從沒認錯過。他昨晚只是爲分手找一個理由。
卻不曾想,這個理由讓她這般介意。
沈浩崢心底的悔意越來越濃,像一把大火,燒燬了他全部的理智。
黃秋生冷着臉走下講臺,“行啊,真行!”他氣得點點頭,又點點頭,幾乎找不出詞來形容她們三個的行爲,“早讀期間打鬧,罰站期間偷溜出學校,我還沒見過你們這樣不服管教的學生!我不說,你們自己數數,還有多長時間高考了?這三年的奮鬥歷程就剩下這麼一丁點路,爬過山坡就能看見廣闊平原。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自暴自棄?!”
“沒有。”宮小白低着頭,一副認錯的姿態,“我們錯了。”
認錯的態度稱得上誠懇,黃秋生緊皺的眉頭舒展開,“知錯就改是好事。可這次的事態嚴重,年級辦那邊好幾個主任都知道了這事兒。檢討要寫,家長也要請。”
封媛緊張地揪住了衣襬,身子不由瑟縮。
黃秋生擡手看了眼腕錶,“馬上要上課了,先進去!”
三人垂着腦袋進了教室。
宮小白一坐下,司司就踢了踢她的凳子,身子往前傾,“我說你腦子怎麼想的?盡幹些蠢事。那罰站期間能亂跑嗎?開學以來還沒領教黃秋生的厲害?”
宮小白撇了撇嘴,找出書本準備利用第一節語文課的時間把檢討給寫了。
她一扭頭,便看到第三組的沈浩崢,眼睛眯了眯,她跟他沒完!
上課鈴響了。
老師還沒進教室,宮小白從本子上撕了一張紙下來,寫下一行字,摺疊成一個小方塊,並在封面寫上:沈浩崢收。
她把小紙條扔給走道另一邊的一個學生,男生看了看她,繼續扔給離他近的一個同學,紙條傳了三四個同學,距離沈浩崢越來越近。
沈浩崢握着筆,桌面鋪開的一張卷子被他用黑筆畫得亂七八糟。
一個小方塊驀地掉落在他面前。
他拿起紙條,看向丟過來的同學,那個同學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看。
沈浩崢放下筆,展開了紙條,上面赫然寫着一行字:
中午,北操場見。——宮小白。
娟秀漂亮的字體,愣是讀出了一種狂霸的氣勢。
他抿了抿脣,朝宮小白看去。
她沒看他,低着頭趴在桌上寫東西。
學校的北操場很小,有點荒涼,只有幾臺單調的乒乓球桌,周圍都是鏽跡斑斑的鐵絲網。他們沒在這邊上過體育課,平時都在南邊的大操場。久而久之,這裡就徹底荒廢了。
宮小白沒說具體時間,沈浩崢放學後就在這裡等着了。
今天的太陽格外慵懶,時不時躲在灰濛濛的雲層後,時不時又跑出來貢獻一縷陽光,跟捉迷藏似的。
這一會兒,天又陰了。
風將額前的短髮吹得亂糟糟,沈浩崢擡手撥了撥,指尖停頓,想到了方玫烏黑短俏的頭髮,眼眶在不知不覺中熱燙起來。
宮小白可沒那麼傻,她先跟封媛和方玫一起去食堂吃了飯。然後讓她們倆先回教室,她自個跑去了宿舍,拿走了方玫放在桌子上的禮物袋子,怒氣衝衝地奔去了北操場。
沈浩崢背對着她站在一臺乒乓球桌邊。
宮小白快步走過去,揚起手裡的禮物袋子砸向他。
包裝精美的盒子從袋子裡抖落出來,從他的背部掉在地上。
沈浩崢蹙着眉回身,一張明豔的臉蛋佈滿了怒氣,她直接推了他一把,“你有病啊!爲什麼要跟方玫分手?!你知不知道她爲你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