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那些侍女,就是他一個見慣生死,見過無數種毒發樣子的大夫,都有些接受無能啊!
更何況,他現在還一直睜着眼睛,那雙血眸裡的無盡的血好像是能夠將人吸進去一樣,根本就不能多看他的眼睛,多看一眼都會全身發抖。
天影持劍站在榻前,心也一直是提着的。
今天的九霄殿不平靜,現在樓姑娘不在,他必須要保護好帝君,必須!
“樓柒回來了。”月鬆了口氣的聲音,那是因爲樓柒出去時的裝扮的樣子,印在了外面的窗紙上。
但是人走進來,一拉下風帽,讓這裡面三個人都失望極了。
鷹見三人同時都露出了極度失望的神色,不由一愣,“你們用不用這樣?看到我心情有這麼差嗎?”
本來還想開兩句玩笑的,在看到沉煞的模樣的時候,他的話就嚥了回去,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主子又是這個樣子了,絕對不對讓人看見,看見必要滅口的樣子。
“樓柒呢?”月不由問道。
“她把披風給了我,我去東時玉那裡演了場戲,她應該早回來了啊。”
“你去東時玉那裡演了場戲?”月抓到他話裡的問題,就憑他?憑他這暴躁易怒的性子,去玉太子面前演戲?
鷹不服地道:“怎麼,我不行嗎?咦,不是主子的命令嗎?我們從一重殿出來的時候,後面有人悄悄跟着,樓柒說那個人是玉太子的人,說找機會跟我換角色,讓我把人逼到玉太子那邊,當着他的面把人狠狠地殺了,不要給對方自盡的機會......”
月頓時眉頭一跳:“主子什麼時候下過這樣的命令?”他們都知道玉太子厭血,對血腥味異常排斥,世人美化他,還說這是佛性,是慈悲心,不忍見血。他竟然當着玉太子的面,殺人?殺了他的人?
絕,真是絕了。
“這是,樓柒說的。”鷹聳了聳肩道:“不過,不得不說,真他娘地爽。”
他向來不喜歡東時玉那溫潤到極致的模樣,所以這樣的戲,他演得來,演得爽。
“帝君,您怎麼了?”突然,神醫的叫聲把他們拉回了注意力,一下子朝沉煞那邊看了過去,這一看,兩人差點跪下。
原來沉煞毒蠱發作,十五的時候就是一直流血,然後全身無法動彈,也說不出話來,但是現在他竟然在全身抽搐!
他身上的血管突然間都浮於表面一樣,像是一條條血色小蛇附在他的身體上,隨着他的抽搐而一直動着的樣子,看起來恐怖異常!
“主子!”
這時的沉煞整個人正經歷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痛!以前十五的時候毒盅發作時他也是異常痛苦,他曾經覺得,那已經是極致的痛了,痛着痛着,他幾乎也可以痛到麻木,但是,在此刻這種痛面前,他才發現,以前的那種痛完全就是小意思!
現在的痛,怎麼說,像是有無數只噬骨蚊都鑽進了他的血管裡,不,像是他的全身血管和經脈裡都塞滿了噬骨蚊,它們在一寸寸地吞噬掉他的血肉,在向骨頭裡鑽。
偏生這樣恐怖的劇痛下,他還無法出聲,無法動彈,現在連眼前都是一片的血霧,連眼珠轉動都困難了,痛到極致,他甚至有點兒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身邊有誰在說話!
這一點令他倏然心驚。
他覺得自己即將要這樣無能爲力地,絕望地痛死過去。
沒有人,身邊沒有人,沒有人可以救他,沒有人可以緩解他的一點點痛楚,沒有人讓他能緩一口氣。
沉煞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放棄的念頭。
放棄吧,這樣的毒蠱,這樣的痛!
他累了,他撐不住了。
沉煞一邊心驚着自己從未有過的這種軟弱,痛恨着這種軟弱,一邊卻痛到無力阻止這種軟弱和絕望。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都無法體會到,這是怎樣的一種痛苦,甚至可以說,這是一種,常人絕對撐不下去的痛苦!
“帝君!”
“主子!”
“神醫,快想辦法!”
月和鷹他們並不知道沉煞有多痛,並不知道他的絕望,但是單看他一直抽搐的樣子,單看那些恐怖的血管,像是快要寸寸爆裂的樣子,他們也能夠想象到,他這會兒是怎樣的一種痛苦!
“我,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帝君不能開口,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樣的感覺!”神醫老淚縱橫,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無能!沉煞身體裡的劇毒,齊了藥引的話他是知道怎麼解的,但是對於蠱,蠱再加上那劇毒,他真的是無能爲力啊!
“樓柒!該死的你還不來,還不來!”鷹受不了地一聲怒吼。
就在他的吼聲剛落,一道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瞬間就來到了榻前。
“叫魂?”
幾人定睛一看,來的可不正是樓柒!
“你個死女人,你死去哪裡了!”鷹差點就要去揪她的衣領,月及時拉住了他。
“閉嘴。”樓柒這時也纔看到了沉煞的樣子,她臉色一變,立即就將月和鷹兩人同時推開了:“出去守着!”
月二話不話,拽着鷹就出了殿門,一左一右,守,守着,一隻蚊子都不會放進去。他們幫不上忙,只能聽她的,聽樓柒的。
鷹擡手抹了一把,滿頭滿臉的冷汗。
“樓姑娘,要怎麼做?”神醫也似乎在瞬間就鎮定了下來,什麼時候,樓柒成了他的主心骨了?他一個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頭子,臉紅不?
不,不臉紅,只要她能夠救回帝君。
“把迷之花,輾碎了。”樓柒把手裡一個盒子遞給了他。
神醫一驚:“迷之花不是被盜了嗎?”
樓柒瞥了他一眼:“被盜?我拿回來的東西,誰能盜走?”開什麼玩笑,過了她的手的東西,她一定會做特殊記號的,藏到哪裡她都能找出來,要不是去拿回迷之花,她至於回來得這麼晚嗎?
神醫知道這時不是細問的時候,但是,“可是,這是帝君解毒的藥引,十年內只此一朵,現在用了,以後怎麼辦?”
“神醫。”樓柒突然叫道。
“在。”
“我現在需要的,是我一個命令,你一個動作,有什麼疑問,過後再說。”
神醫汗然。
信她,現在也只能信她。
他咬了一咬牙,去磨花了。
“天影,破殺。”
天影要比任何人都信任樓柒,那是因爲在幽潭,以及從幽潭回來的路上,見到的那樣的樓柒。他立即就將沉煞的破殺遞到了她手上。
樓柒雙眸冷凝,舉起破殺就朝着沉煞的心口刺了下去。
沉煞痛到盡頭,只差一點就守不住最後一絲清明的時候,突然覺得心口處一涼。
那種涼,真是透心的。只是一種涼意,但就是這種涼意,一下子把那種讓人無法撐下去的痛楚,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身子幾乎是同時就放鬆了下來,不再抽搐。
眼前也沒有了那一層濃濃的血霧。他感覺得到有人在替他擦拭身子,全身一陣清爽。緊接着,一具溫軟的身子偎進了他懷裡,一雙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屬於他的,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感官,所有的內力,一下子都回來了。
就好像他之前經歷的那一切只是一場惡夢。但是沉煞知道那不是,不是惡夢。
他摟緊了懷裡的人,帶着她一起,坐了起來。“樓柒。”
“嗯,我在。”
樓柒的聲音帶着一種倦意,一向冷酷的沉煞突然覺得心前所未有的軟。
“你救了我。”他說。
這一次,他沒有稱“本帝君”。
不是以自身爲藥引,緩解了他的毒蠱,是在他自己絕望到極致,將要放棄的當頭,她來了。他也終於沒有成爲自己最爲不恥的那種,自我放棄的人。
寢殿裡,神醫他們都已經離開了,那些榻也收拾好了,他們現在,就在他的大牀之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樓柒以手背虛掩着嘴巴,打了一個懶洋洋的呵欠,道:“是啊,我又一次救了你,所以是不是有什麼獎賞?”
她累了,很累。
沉煞看着她有點兒蒼白的臉,視線就落到了她有點兒白的脣上,氣息一緊,道:“賞......”
他的脣,壓了下去,壓上了她的脣。
這是一個先是如同狂風驟雨般的,緊接着風暴初停的,再又是風平浪靜的,最後是沒有盡頭的吻。
事後,樓柒嚴禁他提起這一夜的這一個吻,提了就翻臉。
因爲,強悍如她,竟然被一個吻給吻暈了過去。
那是樓柒一輩子的恥辱。
窗外,晨光灑向大地,十五,已經過去。
守在外面的天一地二,鷹和月等人齊齊長出了口氣。夜終於過去了。
這一夜,幾乎能把人折騰死。
事實上,誰也沒有樓柒累。正因爲她本來就累極了,沉煞的那一個像是有幾個世紀一樣長的吻,才讓她暈了過去。
天亮了,沉煞精神飽滿地醒來,懷裡,樓柒依然熟睡着。他靜靜地看着她半天,才輕輕地抽出自己被枕着的手臂,輕輕地起身,下牀,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昨天那麼多事,今天他總得去處理了。
有些人活膩了,那就去死。
這一天,樓柒睡了個天昏地暗,連起來吃飯都沒有。二靈幾次來看,她都還睡得極熟。帝君有令,讓她睡到自然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