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盒子,裡面是空空的時光大步離去的匆忙,風從天鵝絨的窗簾後面大片的吹來,吹亂了她剛剛整理好的長髮,深藍色的髮卡從幽幽的黑髮裡滑下來像一段頭也不回的時光。她回到倫敦,熟悉的房間裡一切都還在,只是沒有了她奔赴而來想要見到的人,終究還是改變了。她看着母親房間裡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從未郵寄,似乎已經知道她會回來,會看見會流淚會成長。】
——淺顏。
這樣一場會面以我和木小北的母親爲起點,所有的一切似乎隨時都會崩散開來,洶涌澎湃擋無可擋。她依舊是坐在深色的天空之下,羣星成了她的背景,波浪般的長髮微卷,她華貴雍容看起來異常的年輕,只是那一雙眼睛滿是歲月的刻痕,深深淺淺不知起始。她緊緊的盯着我,良久之後就連木小北都察覺出異樣,她卻忽然微微一笑,像是乍然綻放的一朵花。輕飄飄的就掩過去了所有的不正常。
露天的咖啡廳,深色的天空,金色頭髮的木小北坐在那裡優雅從容,他擡起雙眼,裡面一片碧藍色,似是在笑又似乎只是一種錯覺,微微勾起的脣線帶着篤定,他向我說道:“淺顏。過來坐吧,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母親顧婉離。”
那句話輕輕的,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敏感,我總覺得在說道顧婉離這個名字的時候,木小北有刻意的強調,顧婉離。爲何我的心忽然跳的很快,像是有什麼答案就要呼之欲出。顧。她姓顧。她沒有再讓我深想下去,看了一眼木小北溫聲說道:”淺顏是客人,小木你去做杯咖啡來。”
我訝異於她喊木小北爲小木,一般來說各自父母都會喊孩子名中靠後的字來顯示親近,這樣的母子這樣彬彬有禮的相處方式到讓我有些疑惑。不過這顯然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了,每個人都有故事都有自己的習慣方式,而我們能做到的只有尊重並嘗試着去接受他。
就這樣只剩下我和顧婉離,我們相互隱藏着自己的小情緒,她端起白色的紋有天青色花痕的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皺了一下眉頭,又放進去一塊方糖,斂着的眼角輕微的一動,這是一個怕苦的女子。和我的母親蘇小北不一樣,她那樣喜歡一切微苦的的東西,像是品嚐生命裡每一次的挫折,她說那樣會讓她有一種成長的感覺,越苦便會越去感恩曾經得到過的一切,便不會因爲失去而滿身懊悔。有苦才能知甜。
這是當初她告訴我的,那個時候她撐着一把深藍色原點的傘,站在倫敦的午後,黑色的長髮是我見過最幽深顏色,最美的顏色,她扶着我的頭說:“淺顏。這是你要記住的,永遠要去恨任何人。
我回過神來看着面前這個女人,依舊是微微皺着的眉頭,不停的向咖啡杯里加着方糖,一塊一塊直到咖啡快要從淺色的杯口裡面溢出來
,我纔開口說道:“夫人,已經足夠甜了。”她像是如夢初醒一般,雙眼緊緊的看着我,彷彿要將另一個人從我的身體裡看出來一樣充滿急迫感。
可是忽然她向後輕輕一靠,又輕輕抿了一口咖啡,這樣一個慣性動作,在這短短的兩分鐘裡她竟然做了三次。只是這一次擡起頭來的顧婉離,雙眼豔麗又苛責,高雅的良好姿態從她的身體爲中心向四周輻射開來,她看着我輕輕說到:”你似乎和小木很熟悉,他原本就是一個很容易接近的孩子,什麼人都不會管。“這句話說的字字緊密像是隻說給我聽一樣。
“木小北是我進哈佛第一個認識的人,他看起來是平易近人的。”
顧婉離第一次認真的打量面前的女孩,黛色的眉像是一場籠着煙雨的水墨江南,那雙眼睛是純粹的漆黑,裡面浸滿了涼薄的長空濃霧,細細的看去竟不知深淺,深邃又安然卻兀自延伸出一絲神秘,彷彿來自血統的高貴性。她的心底燃起一股無名的火,她聽着女孩的話裡有話,一絲不知是挫敗還是屈辱從心臟的正中間漫上來,明明她得到了木槿,她還是一個失敗者,就連在那個女人的女兒面前她也還是起伏不定的,蘇小北我不甘心。
木小北的咖啡很快端了上來,他坐在他母親的旁邊身姿從容,容顏清俊,靜靜地在一邊莫不做聲,這樣的安靜像是做了很多年一樣習以爲常,我低下頭喝了一口咖啡意外的甜。
顧婉離收拾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咖啡杯,眼睛看着我像是準備告訴我一件足以顛覆我整個生命的事情,她的脣邊笑容美好:”嚴格說起來我還能算是你的姑姑。“她就這麼說了出來,我看着她的眼睛一片碧藍,心底的驚訝遠比表面上洶涌:”你的父親是顧小時,而我叫顧婉離,我們是親兄妹。淺顏。”
這一切揭曉的多麼順其自然,倘若人生只是這樣而已我也不會覺得它的造化弄人,可我比誰都明白,這不是結束這只是開始,一個殘忍真相的開始。木小北看着我的眼神略帶悲憫,我不能說什麼,我甚至不能開口喊她一聲姑姑,我能感覺到她發自骨子裡厭惡,這些多麼有戲劇性。
她繼續說着:“可是我討厭你的母親,我不會承認你,我也絕不會允許她繼續和我的哥哥在一起,淺顏,你知不。知道此時此刻其實你已經是一個孤兒。”她的眼睛彎起,笑容豔麗。
我的世界似乎在一瞬間完全脫離之前的軌道,附帶着悲傷帶着不敢置信帶着一切的負面洶涌而來,在一瞬間支離破碎。絲毫不剩。這是我的命運,我想起顧小時的難言之隱,想起母親的那個充滿歉意的電話,想起一切的一切,我看見不遠處的木小北悲天憫人的樣子,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就要流出來,最後我仍舊是到了末尾才知道的人,是不是有些可笑?
我
推開座椅就站起來,雙手撐在桌子的圓形弧線上,看着顧婉離一字一句的說道:”恭喜你。你終於贏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哈佛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定下了機票不顧一切的想要回到倫敦,我看着史小妖我流不出眼淚,我只能告訴她我要回去,必須回去就掙開她的手離去,我的腳步是這許多年來不曾有過的堅定,我想要原因,我想知道答案,想知道所有的對的錯的一切,我想要明白卡陌的怨恨木小北的閃爍都是爲何?我想要了解那些上一輩人的恩恩怨怨,我只想見到你們,母親父親。
飛機穿過三萬英尺的高空在雲層之下行駛着,巨大的氣流帶起的旋兒,隔着遙遠的地方看去就像一團團的霧氣。我貼着窗看着黑色的長髮一縷一縷的從平滑的玻璃上墜落下來,像是一場註定的無疾而終。心底便升起一種無法表達的沉重。
在這個美國零點的時候,我打開手機找到最後一次母親打給我的號碼,隔着不知多遠的距離,我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生命帶來的沉重像金屬一般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臟。
她拉着行李箱行走在茫茫人潮裡,周遭的風呼嘯着吹向她,繚亂了那海藻般漆黑的長髮和前額細碎的劉海,美麗的容顏之中那雙眼睛充滿了涼薄和疏離,櫻色的嘴脣在驟然而起的風中悄然變得蒼白。她已經不再如十幾年前那樣有着青春裡飛揚肆意的勇氣,她站在人潮裡突然不知何去。
她只是感到有些抱歉對左丘和蘇若,這樣不聲不響的離去未作告別就擅自遠走,她果然還是固執的任性的。
銀白色的手機鏈從米白色的褲子口袋裡露出來,她低着頭看着手機頂在棉質褲子上的輪廓,長長地眼睫遮住那深深沉沉的眼睛,許久之後她將手機卡抽出來隨手扔進路邊的垃圾桶裡,黑漆漆的垃圾桶像是一個饕餮在等帶着盛宴,她擡手攏了攏頭髮,一切都過去了,老舊的手機卡也不在需要了,顧小時我們之間到此爲止了呢。有一些號碼是要記在心裡的,比如淺顏比如他們之前的那羣老朋友。
我將拇指按下去,呼吸在凌晨的空氣裡顯得尤爲沉重,同一時間蘇小北將手機卡拋向那個黑漆漆的洞口,回頭看了一眼模糊在蒼藍色天幕下的公寓,轉身拉着行李箱大步離去頭也不回。
手機終歸是沒有打通,我的心底竟是出奇的平靜,也許從一開始就已經感覺到了這種預見,我握着手機的手逐漸加重,飛機就在我這種平靜的心跳之下穿過雲層在倫敦的機場降落。
再一次回到倫敦,還是熟悉的風景來來往往的行人以各種姿態存活着,我看着那架天橋似乎還能想起來抵達美國的前一天和左黎還有小妖站在天橋旁,說着天高海闊的壯志,時間總是經不起考驗,那麼多的美好只覺得瞬息就被吞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