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相見也隔了挺久,這羅家的姨娘倒是進步了不少。論穿着打扮,減了幾分當初的媚俗。那略施粉黛的臉盤,竟也算是清秀了。
她一身藍衣,頭戴珠釵,巧笑倩兮,靜坐在轎子中,見素涵進來了,黑漆的眸子裡,妒火登時暗濤洶涌。
那一臉嫉妒的模樣,被素涵盡收眼底,她在心裡笑笑,想這蘇小妾竟沒直接撲上來咬自己,可不是難得麼。記得幾月前她被馬蜂追的四下亂竄之時,臉上那猙獰的神情,活生生像只張牙舞爪的螃蟹,好不滑稽。素涵估摸着,她那次回府之後,必是狼狽至極,羅老爺向來貪愛美色,定會冷落她許久。這蘇玉嬌若是不記恨她,那才叫做活見鬼呢。
“我只是個鄉間婦人罷了,哪裡能和您這樣‘身份高貴’的人談生意,實在是慚愧得很。”素涵輕描淡寫的拒絕道,回身,欲走。
“你!哼……”蘇玉嬌咬牙,卻硬是把怒火給壓下去了,道,“給我等等,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就算是你這樣……你是也做得來的。”
素涵雖不知蘇玉嬌爲何纏上了她,但她又不是癡兒,這蘇玉嬌能有好事纔怪,對她這種人是該離得遠遠的,以免惹出什麼麻煩。
“您真是擡舉我了,就算我再無所不能,有些事也不會去做,當是給自己積德了。”
“我給你二百兩銀子,只要你教會我,怎麼能像你一樣變得漂亮起來。”被惡意拖長的語氣甚是妖嬈。
素涵輕笑:“呵呵,你現在倒是出手闊綽啊。只可惜,不知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相由心生。有些事,強求不來。人啊,只要整天少想點污穢下作的事,臉上自然也就乾淨了。”
“田桂花!”蘇玉嬌氣極,再也忍不下去了,大罵道,“別給你臉不要臉,能讓你爲本夫人效力,是看得起你,你……”
素涵嘲諷的看了她一眼,下了轎子,懶得聽身後的潑婦罵街。
她眼皮子還沒有那麼淺,要是今日貪小便宜拿了蘇玉嬌的銀子,粘上了她這麼尊黴神,明日,田家家裡還不定怎麼雞犬不寧呢。
離那轎子遠了,素涵大呼一口冬天寒冷卻清爽的空氣,以趕走方纔的不快。這麼一分神,卻不想,腳底下踩到了一塊冰。素涵一劃,便要摔倒。
“啊!”
“喂,小心點。”有人從後面大力的拉住了她。
素涵回頭:“子朔,是你……”
子朔的臉迎着陽光,他笑着昂頭反問:“怎麼不能是我?”
素涵垂眸一看,竟發覺他身上穿着的,是官府的官袍:“你這是……當了官了?”
子朔扯扯身上的新袍子:“呵呵,只是最末等的小吏罷了。我曾經是個奴隸,雖然已被贖身,但這仍舊是個忌諱,所以好不容易,我纔有機會進衙門。”
“這樣啊,那真是恭喜恭喜。”
“謝了。幸好我的戶籍在益州,如是別處,譬如律例更爲苛刻的膠州,那麼曾經爲奴爲婢的人,哪還有機會入仕。”
聽他這麼一講,素涵一愣:“不同州的律令,難道還有不同?”
“是啊,的確不同。例如,在膠州,身爲妾室的女人是不可以再改嫁的,否則便要被處以浸豬籠之刑;但在民風開放的旬州,小妾甚至可以成爲正室;至於咱們益州,雖然律例不會特別限制小妾改嫁,但若想成爲正室,是斷斷沒得可能的。”
“你……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子朔笑笑,似若有所指,但嘴上卻說:“不爲什麼,只是閒聊罷了。”
素涵皺眉,總覺得子朔這個人的身上像是纏繞了許多謎團,她根本理不出頭緒。
“對了,桂花姐。”他突然開口道,“你……還記得十多年前的那場饑荒嗎?”
“哎?”素涵搖頭,她腦海裡並沒有關於那饑荒的記憶,許是因爲田桂花在十歲出頭那年曾生過一場大病,燒糊塗了腦袋,人變得愚癡之後,記性也跟着不好了。
子朔的笑容卻有些僵硬起來:“怎麼可能?那場饑荒……那麼大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嗎?”
“我……真的不記得了。”
子朔後退了兩步,臉上的表情甚是奇妙:“是、是麼……”
“子朔,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有點累了,先走了,回見。”子朔別開臉,急急忙忙的撇下這麼一句話,便擡腳就走。
素涵一個人被留在原地,莫名其妙的看着子朔離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自上次偶遇蘇玉嬌,已又過了半個月,素涵的日子早已恢復了原本的平靜無波。
給尹長卿服用的那隻野山參是真的起了作用,近來他的身子好了不少,只極少有的,纔會犯起氣悶、心口疼痛的毛病。但他平日裡使的藥,還未能斷,依舊需要堅持服用。
素涵去藥鋪裡抓了藥,手拎着那分量足足的包裹往回走,到了門口時,卻驚覺有些不對。
院門是半掩着的,而院子裡卻靜悄悄的。
素涵輕輕推門而入,今日藍悠帶着昊兒一起去鄰家玩了,按理說,家裡應該只有尹長卿一人才對,可當她靠近堂屋,竟聽到裡面的西屋有女人的聲音。
素涵微微一窒,心中怒火騰地升起——那甜膩膩發着嗲的嗓音,不是源自於蘇玉嬌,還能源自哪兒。
屋內傳來了尹長卿沉穩的聲音:“夫人,你若是想找素涵,她去了藥鋪,應該馬上便能回來。”
蘇玉嬌甜甜一嗔:“尹長卿,她不在不是正好?你整日對着那麼一個鄉野粗婦,想必是無趣的很的。不如……我們來做點旁的有情趣的事情……啊!”
素涵耳畔傳來了人摔在地上所發出的悶響聲,接着,是尹長卿冰冷無情的話語——
“夫人,請自重。”
蘇玉嬌的聲音嬌滴滴的,帶了極大的委屈:“尹長卿,我……不好麼?”她跪行上前,身下的衣服與地面摩擦的沙沙響,“你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起今天的事情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嬌笑,“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可好?”
“夫人,請自重。”尹長卿重複道,語氣裡帶上了厭煩。
蘇玉嬌似想了想,口風突然一變,顫顫巍巍的哽咽起來:“尹長卿,我知你有妻有子,可那日……自從那日我在街角偶遇你之後,我便仰慕你溫柔俊逸的身姿,之後更是整日整日的茶不思飯不想,對你,我實在是情根深種,再不可自拔……嗚嗚……我也不知我爲什麼會這樣,可是,有些事情,真真是情非得已的。尹長卿,你便讓我做你的人吧,我不求名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便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嗚嗚嗚……”
這戲份倒做的足,要不是素涵早就瞭解了蘇玉嬌的爲人,恐還真能被她那悽婉動人的哭聲給矇騙去一二。瞧瞧這出一往情深的戲碼,比戲文裡唱的還要好聽,難爲她蘇玉嬌素來自視甚高,竟也會跪伏在別人身側。
素涵一臉冰冷的走進堂屋,站在西屋的門口,卻見那蘇玉嬌竟然忽地起身撲向尹長卿,雙手死死的掛在了他的脖子上不放,豐碩的雙峰還不知廉恥的在尹長卿的胸膛上蹭了蹭。
尹長卿拽住纏在自己脖頸處的玉臂,手上用了大力,狠狠的將人甩了出去。
“啊!”蘇玉嬌慘叫,她連續被摔了兩次,髮簪已是凌亂不堪,此時竟狀似棄婦。
“女人……”尹長卿起身,眸若寒潭,“過去,我也曾遇到過一個不知廉恥爲何物的姨娘……”他伸手挑起蘇玉嬌的下巴,如鬼魅般引誘道,“你可知她後來的下場是什麼?”
蘇玉嬌看着眼前人,突然沒由來的,有些恐懼。她顫着音兒回道:“是、是什麼……”
“呵……她死前曾四肢抽搐的跪在我面前求饒,但最終還是血崩而亡,你可是想步她後塵?”
蘇玉嬌猛地一顫,慌張着向後躲去,血色全無的臉上如殘花敗柳般乾澀起來。
尹長卿放開蘇玉嬌,彷彿黏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厭惡的甩了甩袖子:“女人,滾吧。”
蘇玉嬌吞了吞口水,腦子裡一片混亂,不明自己怎的就被厭棄了。不敢再冒然接近尹長卿,便惶恐着從地上爬起來,但她一擡頭,卻對上了“田桂花”同樣冰冷懾人的眸子。
“田、田桂花,你回來了……”
蘇玉嬌腳底抹油便欲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不料——
“哎喲,你竟敢絆我!?”她費力的從地上掙扎起來,捂着鼻子,滿眼是淚的瞪着素涵道。
“我的腳就好好的擱在我自己家的地界上,豈知偏偏有人自己皮癢,非要跑到我這兒找絆,你說是不是活該呢?”素涵柔柔一笑,問道。